第52節(jié)
霍之汶這幾個字一脫口,陸地那些脆弱酸軟的情緒順時找到突破口,這才迅速泛濫,溢滿他的胸腔肺腑。 很難過。 他想要安慰霍之汶,結果卻需要霍之汶的堅定讓他堅強。 他強迫那些酸軟的情緒倒流回心底,呼吸一時重了幾分,轉瞬又聽到霍之汶再度開口。 “不會有事,你別沒用哭”,她又重復了一遍,而后突然想起離開n市那晚,在機場接到的那則來自席宴清卻是陌生號碼的電話,五臟六腑瞬間擠到一處,徐靜之租住的小院在她眼前開始變得模糊,她需要知道,“什么時間發(fā)生的意外?” “昨晚八點多。”陸地的聲音此刻帶著些微哭腔,他的答案讓霍之汶起伏的心瞬間落定。 她的航班在九點四十分。 昨夜席宴清在那通電話里告訴她他在“看夜景”。 他還說了什么? 對,他說要她把發(fā)布會辦得風光給他看,某些事一筆勾銷。 說他打來是為了辭職。 他的語調是輕松的。 此刻回想,夾雜在耳畔候機大廳的那些嘈雜聲下的他的聲音,是虛弱無力的。 陸地不會撒謊。 說他還活著,可并不是已經平安無虞。 昨天夜里,席宴清是抱著什么樣的心情給她打那一通電話? 他這樣和她告別嗎? 那她呢? 一路走到現在,她一直自詡是愛他的。 她愛他,所以沒發(fā)現他的聲音低弱不妥? 她愛他,所以沒堅持去質疑為什么他會在雨夜說看夜景用一個陌生號碼打給她? 她是這樣愛他的…… 自從發(fā)現他有所隱瞞,她甚至未曾向他當面表示過關心。 她要他改變,變成她想要的坦承的一個男人,可她的方式,卻是這樣漠然。 *** “我在外地”,霍之汶的聲音喑啞了下來,“我會盡快回來”。 “幫我轉告他一句話。” 陸地懵懂地應下:“什么話?” 敢死試試?! 如果他把她毫無準備的別離強加給她,她一定永不原諒。 可她此刻面對的是陸地,霍之汶吸了口氣,最終只說:“讓他等等我。” 不管做什么,無論去哪里,都等她一起。 *** 訂好了回程的機票。 不過告辭半個多小時,霍之汶踏著夜色重新敲開徐靜之的門時,徐靜之是意外的。 原本霍之汶是可以繼續(xù)等的,可她現在沒有時間來消磨,沒有時間等時光變遷到徐靜之自愿開口的那一日。 她將一張復寫紙攤開在徐靜之眼前:“這是這間房子屋主的信息。我可以買下來,然后請你們出去,另尋他處。” 她的眉眼既沒有之前的溫軟,也不似她的話那般冷厲,平靜無波:“有這一次,也可以有下一次。” “你在n市生活過,應該知道霍書集團,我姓霍。” “我丈夫娶了我,我身為豪門,必定會替他撐腰。” “仗勢欺人那種人,雖然我不喜歡,但我也可以做。” “我的那些問題,你現在有答案了嗎?” 徐靜之的臉色驟白:“大陸之大,很多地方可以容身,你拿這點沒辦法威脅我。” “說得對。一個人去哪里都可以,我畢竟不是國王,不能掌控整個國土,但是你有一個兒子,他還小,不能隨你四處顛沛流離。” 霍之汶不喜拿親情威脅人的人,這話一落,她趕在徐靜之前蹙眉。 “如果你怕有什么內容被揭露出來會給你和你的兒子帶來毀滅性的打擊,我可以向你保證,法判之外,沒有別的附加傷害。” “法律之內,有別的問題,我也可以幫你。” 徐靜之“呵”了一聲:“枉我以為你不算一個惡人。” 霍之汶沒有避諱:“我的善,只對我愛的人沒有底限。別人的死活,和我有多少關系?” *** 回n市的航程中,霍之汶一直在回想徐靜之的話。 很多事情像是蝴蝶效應,或者多米諾骨牌。 很多人一念之差,自以為不會造成多么惡劣的影響,可堆疊起來,于其他人可能就是滅頂之災。 答案她找到了,可周程這部分,和她曾經試著想象過的完全不一樣。 *** 當年周程換班登上ce9602航班,此后飛機失聯(lián)。 徐靜之在等待了數天之后,發(fā)現了周程留下的遺書。 他在上面寫,這一趟旅程,他再也不會回來,請她原諒他的不告而別。 她知道周程已經患病時日無多,可沒想到他會選擇這樣的方式要走。 當時網路上已經出現了各種懷疑機組的聲音,周程作為機長首當其沖。 警方也已經介入調查,到周家進行查訪,搜尋查封周程的很多資料。 她在那種丈夫生死不明的惶恐中,抱著的那個他活著的最后一絲希望,也被摔碎在那場空難可能由周程一手cao控,蓄意墜機的可能里。 他在那架航班上,飛機恰好失聯(lián),他給她留下了遺書。 她又想起疲累的家庭,和機師擁有的高額人身意外險…… 所有的情形,都在告訴他,周程大概做了什么可怕的事情。 沒過多久,她發(fā)現了孩子的存在。 又不久,輿論突然轉向開始大肆抨擊副機長商潯。 她不希望孩子乍出生便帶著父親是舉國聞名的殺人犯這樣的罵名長大,于是才有了后來,她那些配合報道里商潯有精神病史的言論,說商潯情緒不穩(wěn)定的訪問。 商潯單身,商家有一定的背景。 憑她對商潯這個周程同事的了解,她以為,他只要是清白的,即便有污蔑假以時日也能洗清。 她自私地做了對自己更好的選擇。 遺書沒有公開,商潯是精神病患者,被更多人深信不疑。 可她沒有想到,這一場空難引發(fā)的輿論危機會那樣強大。 強大到得到兒子在空難中罹難還沒有垮的商父,會連同他的事業(yè)及生命,葬身不絕的口舌之箭。 她更沒有想到。 空難過去半年之后,周程在ce9602航班當年的目的地紐約的朋友,輾轉找到四處搬家的她,告知她,當年周程的計劃是落地紐約后,導演一場車禍辭世,讓朋友幫忙善后。 誰都沒有想到,意外先于計劃而來。 而時光不能倒流,她當初迎合記者說得關于對商潯的評價,再也收不回來。 她原以為她沒做太過邪惡的事情,僅僅說了商潯幾句不好,可結果……成了血債。 *** 霍之汶不打女人。 可她在那一刻,很想對徐靜之動手。 這飛機騰空的萬里高空,ce9602被懷疑墜入的那片深海,都是藍色的。 可這無盡深藍,只讓她對于人性感到疲憊。 如徐靜之,她沒有動手殺人,她只說了幾句話…… 于媒體,它們只是口誅筆伐…… 于廣大網民,他們只是或圍觀或憤慨…… 誰能來為商寅的死買單? 他的兒子商潯是個“蓄意墜機者”。 霍之汶只要一想,似乎都能見到商寅死訊傳出后,那些新聞下可能會出現“報應”、“活該”、“罪有應得”這樣的字眼。 在這高空之中,她近三十年的生命中從未有一刻,如現在般心臟疼得痙攣。 席宴清在當年以什么樣的心情,來面對這千山暮雪般凄寒的景象? 當年,他身邊又有沒有一個人能給他一個擁抱,告訴他“會過去的”、“沒事的”。 …… 呵,不,怎么過的去? 這樣的安慰,太殘忍。 *** 次日午后,按陸地給的地址到達醫(yī)院的時候,霍之汶周身已經沾染了許多n市雨霧中的寒意。 她在重癥監(jiān)護區(qū)外沒見到陸地,而是見到了一個目光不斷在她身上描摹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