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節
可這幾年相處下來,這茯苓倒是頗叫人省心又佩服的,按李麻白的說法,這能叫咱們小爺看上的人,怎會有錯呢,茯苓雖然是其貌不揚,性子看著又有些木訥,肚子里卻是個有準數的人,對待李紀尤其是忠心耿耿,十分周到,細到一根毛發的事情都能提前想到了辦妥了。自從她進了府,李紀身上穿的用的俱是她挑燈熬夜親手所做,這次去北疆前,更是早早帶人準備下了各色耐穿耐磨的大小衣裳與護具,整整打點出來了一大騾車,交由劉臘和小六子兩人親自保管著。 除了這個,茯苓畢竟原來也是在自家鋪子見過世面的,對待其他下人丫鬟也頗有套路,面上和氣,內里卻是抓的極為嚴密,處處以規矩說話,罰責人的事自己從不出面,但總還是能讓人知道這內院里是她茯苓說了算的,這樣弄下來,倒讓內院里的下人們,一方面個個都說她為人和氣,一方面卻個個都知道要敬服于她。 因為有了這份手段,所以李紀雖然于房內對這茯苓只能算是淡淡的,但茯苓這唯一的通房倒也算是給她站住了,隱隱就成了這后院的第一人了。 如今這茯苓正親自動手替李紀的臥房里更換晾曬著錦被臥具,她一探手從李紀枕下摸出了一片檀香木雕的書簽來,不由捏在手心里反復磋磨著,又忍不住擎在鼻前細細嗅著,那木香的氣味中又混著點人身上的油氣,正是茯苓極為熟悉想念的氣息,她眼前一下子浮起那個精壯雄健的男人的身影來,臉上頓時涌起兩坨紅暈,忍不住從心底笑了出來。 茯苓當初偷偷跟著李紀后面跑到他府門口轉悠時,是再想不到自己能有今日這樣的造化的,當初自己不過是實在走投無路,指望著李紀能念著兒時的舊情和先夫人的情面上,收留自己做個燒火丫頭的,她從小就知道自己相貌平庸的很,從來也沒指望著將來能以色侍人贏得什么富貴姻緣,便在母親的教導下,對如何做人行事上面十分的留心學習,只想著能憑自己的本事嫁進個尋常人家好好過日子。怎么也沒想到會遇到李紀這樣出色的天家兒郎,卻偏偏竟有如此的怪癖喜好,不愛美人,倒反愛無顏,竟然第一個寵幸了自己,讓自己有幸能在這府里活出今日這般的滋味來。 茯苓心里春心悸動、千轉百回的,手下卻是不停的忙碌,一會兒便把整個臥房收拾的里外一新了,她站在門口打量著房內,輕輕拍了拍手,這房中的一針一線、物件擺設都是她親手置辦的,看著甚是令人舒心滿意,也不知道少將軍回來是否會滿意喜歡,不過想來就算他回到長安城來,恐怕又要被圣上先召到宮中去小住陪伴一段時日的,也不知道什么時候才能真正回到府里呢。 一想到這個,茯苓面上卻不由的一僵,一件要緊的大事驟然浮上了她的心頭,一早上的好心情也頓時煙消云散了。 少將軍今年已經二十周歲了,換了這城里隨便哪戶宗親勛貴人家,也再沒有第二個像他這樣,到了這個年紀仍還未成家立業的了,之前圣上也多次親自替他張羅cao辦,卻總是陰差陽錯,不是那家的小娘子偶爾巧遇了少將軍,被他一身寒氣和一張刀疤臉嚇的落荒而逃,就是少將軍從別處得知人家小娘子長相妖嬈,舉止不當,不愿意求娶的。這幾次下來,不管圣上與太子殿下發火也好,苦苦相勸也好,這少將軍便再也不肯談論婚事了,而于這長安城里,也早早傳出了各種閑話來,把這李紀活生生說成了一個暴虐成性,厭惡女人的怪物了,連他再去那勾欄酒坊里應酬作樂,竟然也漸漸的沒有那歌姬舞娘敢靠近他身邊半步了。 圣上李盛為此事很是頭疼惱怒,正想要請那崔皇后親自替李紀張羅婚事呢,誰知北疆卻突然爆發了戰事,少將軍這一隨軍上了前線,此事便又這么拖延了下來,他這次大捷而歸,想來這件大事必定是要馬上被提上日程了,聽說那宮里今年本來就要選秀的,估計少將軍的婚事便也會趁此由圣上一起拍板落定了吧。 茯苓左思右想間,手里的帕子已經被揉作了一團,她不是傻子,自然不會妄想著自己一個丫鬟能一直在這府里當家做主,可是四年多的日子一天天這么過下來了,人便漸漸成了習慣,一想到將來的女主子不知道是哪家里的嬌嬌貴女,不知道會是個什么樣的脾氣性格,作為通房的身份的茯苓,難免還是惴惴不安起來。 為著李紀的婚事憂思cao心的,自然不光只有茯苓這個丫鬟,那大明宮內,圣上李盛這天特意早早就來到了那含涼殿,陪著崔皇后與四皇子一起用了晚膳,一家三口說說笑笑,十分的和樂融洽。 那四皇子李德昌今年已經八歲了,他雖不如李紀那么天生異狀身形特別高大,卻也是比其他同齡的小兒來的更高大健壯些。李德昌除了在國子監讀書,還由安國郡公崔澤厚親自定期教導,他又傳承了父皇李盛的喜好,于音律樂曲方面很有天分,更是連學習拳腳騎射也比其他人快些,如今一個小小少年立在人前,既有皇族子弟天然的矜貴與氣勢,舉止進退端方有度,又還帶著一些小童的天真活潑,高興起來便喜形于色,嘁嘁喳喳的于父母膝下承歡,沒人見了他不喜歡的。 李盛一貫疼愛這四皇子,平日里總要有意多留他在眼跟前陪自己說說話,也趁機讓小兒子多消散休息一會兒的,今日卻因為心中有事,早早就打發那李德昌回他自己殿里歇息去了。 崔澤芳哪里會不知道,見他打發走了兒子便笑嘻嘻湊到了自己的身邊來,就斜眼瞪了他一眼,似嗔非嗔的說道:“大兄是不是又有什么十分為難的事情要交給阿阮去辦啊?” 李盛被她一語道破所圖,不由也啼笑皆非,伸手虛點了點她,苦笑著說道:“阿阮,你知道不知道,這為妻的太過聰慧了,便會讓這為夫的十分頭疼,不敢親近的啊?” 兩人相擁嬉笑了一陣,李盛才正色說道:“阿阮,你看看這次參選的各家貴女之中,可有哪個適合紀哥兒的么?” 崔皇后聽了此話,便不由一聲長嘆...... 作者有話要說: 嗷嗷嗷嗷嗷 ☆、第97章 幕僚 “唉...此事不用等大兄吩咐,阿阮何嘗不是早就已經在替他留心了,先不說別人女家是個什么想法,可若是紀哥兒自個兒不喜歡,咱們又能有何辦法呢,你又是最不愿意勉強他的,之前你給相中的幾位小娘子也無不是家世品貌極佳的,可紀哥兒竟是一個也看不上,阿阮如今是實在不知道那紀哥兒究竟是想要個什么樣的了......” 李盛似乎心中早有想法,頓了頓便說道:“阿阮,你看那衛老將軍的小女兒衛無凌如何呢?想他們武將家的小娘子,脾氣應該不會那么小里小氣、畏畏縮縮的。” 這圣上的言語里,終究還是把李紀婚事不順的責任推都到了那些被李紀嚇壞了的小娘子們身上去了。 崔皇后聽了這話,心中一凜,腦子里已經是轉了好幾個彎,面上卻仍是神情不改,思索了片刻才說道:“衛小娘子自然是極好的,才貌雙全,年紀也正好,要不是衛將軍常年在外耽誤了,不知道有多少家要搶著上門求娶呢,只怕也不會耽誤到現在,不過...阿阮只怕,她容貌生的太好了些。” 李盛一聽這話,便不由一擰眉,語帶不快的說道:“阿阮你這話是什么意思,難道阿阮也相信了外面那些胡言亂語嗎?” 崔皇后見李盛變臉,也不慌張,只伸手輕輕挽住了李盛的胳膊,柔聲說道:“大兄先別著急啊,阿阮怎么會不知道大兄對那紀哥兒的用心良苦呢,為了他的事,阿阮早就特意派了內監到紀哥兒府上去打探了一番了。大兄你可知道紀哥兒如今唯一收用了的那個通房是個什么樣兒的人呢?” 李盛雖然是極關心李紀的,但他一國之君哪里會知道侄子府里一個通房的事情呢,他被崔澤芳問的一愣,不由的便搖了搖頭。 “之前阿阮聽民哥兒說那紀哥兒也并不是不近女色的,府里也收了一個通房在旁邊,便想著去探探究竟,也好知道這紀哥兒于女色上,到底是個什么樣喜好,這不看還好,一看之下,阿阮倒越發不知道該如何替紀哥兒做主了......” 李盛的好奇心頓時被崔皇后吊了起來,急忙追問道:“怎么?那個通房難道還有什么蹊蹺不成?” 崔澤芳緩緩搖了搖頭,臉上神情有些啼笑皆非的說道:“倒是也算不上有什么蹊蹺,只不過我派去的人回來說......說翻遍咱們整個大明宮,恐怕都找不出那么一個其貌不揚的人來呢...” 李盛聽她這樣一說,頓時也呆住了,崔澤芳也不理會他,繼續往下說道:“阿阮如今就是實在有些弄不明白,紀哥兒選的這個通房,到底是他真的就是如此喜好呢,還是純粹無心而為,若真是他喜好與別人如此的不同,阿阮就真不知道該怎么給他選媳婦了,這滿長安城的,想要給紀哥兒選個品貌雙全的,那是再簡單不過了,可咱們做長輩的,偏偏故意要去給侄兒挑個貌若南風的,別人又會怎么看呢?” 李盛臉上此時可謂是七情上面,猶豫了半天也沒能說出一句整話來,只低聲嘟囔了一句:真的有那么丑么...... 崔皇后肚子里暗自好笑,又握了他的手鄭重說道:“紀哥兒如今這狀況,又沒其他合適的長輩好去管他,大兄還是等他回來,趕緊讓民兒去找他徹底問一個清楚,若是他真有什么特別的喜好,阿阮覺得咱們也不能再這么縱容他了,不管他是否喜歡,也一定要給他找個門當戶對,拿得出手的媳婦來,否則豈不是要貽笑大方了。” 李盛一時也沒有其他主意,他實在掛心此事,當晚便沒再留宿含涼殿,神不守舍的趕回了鐘鳴殿去。 看著李盛匆匆離去的背影,崔澤芳的眉心漸漸蹙起了一個疙瘩,這李紀,哥哥早已經提醒過自己要注意此人的,卻并沒想到這小子能起來的這么快,也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竟能讓那衛家人不遺余力的替他搭臺唱戲起來,現在大兄又起了要讓他和衛家女成親的念頭,若是真讓他們徹底結成了一條線,對德昌和崔家豈非十分的不利。 崔澤芳又想起顧氏從顧王妃那里打探到的消息,原本和顧王妃一直保持著一絲若有似無情誼的尚書令盧彥孝,自從前兩年開始,不知道是因為什么緣故,已經漸漸的,幾乎不可察覺的開始疏遠永興坊了,因為這種轉變,讓那和永興坊暗地里關系十分親近的孫魯孫大將軍,如今在軍中難免有些落了下風,這衛家根深葉茂,本來就是軍中第一位的,孫魯原先也只是因為有兵部的暗中照顧和顧王妃名望上的支持,才勉強排到了第二位的,如今兵部似乎有轉而去扶持韋皋的意思,軍中的局面便頓時變得混沌而微妙了起來。 而現下于朝政上,哥哥崔澤厚幾乎把握到了七八成,唯有軍中一脈,仍是存在不小的變數,原本這老衛頭死的正好,小衛本就不是個足夠強悍的性子,如此一來,敢和哥哥唱對臺戲的人基本就算沒有了,可莫名其妙的,卻突然冒出了李紀這個怪物來。 崔澤芳一想起李紀的種種不尋常之處,背后也不由得微微一寒,要知道如今李紀的臭名聲,雖然有他們這一方在暗中的默默推動,但那李紀自己驚世駭俗的行為也是絕對功不可沒的,如今那個被他一鞭子抽花了臉的歌女,干脆以此為噱頭在勾欄里公開表演了起來,臉上那道橫貫而過的傷口,真的是十分駭人,更別說他在武校場與狩獵時種種狠辣的手段,活脫脫就是一個煞星殺神,這種狠絕的性子,再加上他于行軍領兵中顯露無疑的天分,不管他是否才剛剛年滿二十,實在都是絕對不容小窺一個。 自己決不能讓他順順當當就娶了那衛家女回去,那衛無凌現如今要給衛老頭守孝,自己倒要想想辦法先行給她尋下一門好親事來。 再說圣上李盛回到了鐘鳴殿內,一直就坐臥不安的,若不是天色已經全黑了,估計當晚便會命人去東宮將那太子李濟民召來問話。 而在那東宮宣肅殿內,太子殿下坐在紅木案幾后面,卻是滿臉不可抑制的怒意,他面前的案幾上攤著一本新報上來的奏折,伺候在一旁的大內監劉準,也是大氣也不敢出一口。 這奏折上說的不是別的,又是那安南都護府呈上的關于掃除鄭黨余孽的事情,而與其他幾次不同,這次在南疆邊境抓住了一個叫鄭毅聞的,這人不但是姓鄭的,而且論起來還可以算是太子李濟民的遠房小舅舅,也曾經考取過功名的,當年鄭太后當權的時候,李濟民還在宮中親族聚會的場合見過他一兩面呢。 如今這人逃過了當年的大清洗,仍然活著不說,竟然還在暗中策劃那謀逆大惡,并且據其他同黨余孽的招供,他也算是一眾逆賊中的一個不小的頭領,這樣一個人被抓了回來,簡直是活生生又打了太子李濟民一個大嘴巴。 要說這奏折此刻并不應該擺放在他東宮的案頭的,而是應該留在中書省秘書監那里,今日早朝后,身為中書令的崔澤厚找機會將李濟民叫到了一旁,將這折子塞到了他的懷里,只低低說了一句:“這折子老臣會只當是兩日后才收到的......” 這兩年來,李濟民也是早已感覺到,崔家對自己是越來越親厚了,這種親厚從以往對待子侄的態度,慢慢的轉為了籠絡和輔佐的意思,這其中的原因也是顯而易見的,自己如今已經二十有二了,父皇身子雖比前幾年最糟糕的時候要康健許多,卻依然是在日漸衰落中,自己又并沒如意料中的娶了表妹崔玉林為太子妃,博陵崔氏偏偏又子嗣不盛,這崔澤厚要想保住崔家如今第一世家的地位,當然是要和自己這個未來的國君保持良好關系的。 當然了,對于崔家,自己也是一貫的投桃報李,雖然已經輔政六七年了,卻并沒有過什么從舅舅手里收權的企圖和動作。 李濟民伸手將拿那奏折緩緩合上了,他知道以最近全國上下討伐鄭黨的猛烈勢頭,不管崔澤厚如何想偏幫他,這折子也是勢必無法留中不發的,此事如若不好好謀劃應對一番,說不定就會釀出一場更大的風波來,想到此處,李濟民不由越發想念起堂弟李紀來。 要說他自己府內的僚屬,算起來也可謂是人才濟濟,可這些年相處下來,太子李濟民卻總覺得不知道哪里都差著那么一口氣,就說他所最倚重的兩人,一個太子詹事狄成,本來是個有急才、敢直言的人,可這兩年來隨著他年紀增長,整個人卻好似越發謹言慎行起來,萬事都只求不要出什么紕漏而已。而諭德大夫李肖呢,李濟民幼時便與他相識,兩人性情頗為投契,算起來李肖也曾是幫他開過蒙的,不過兩人共事時間越長,李濟民就越發感到自己這遠房表叔雖對朝中庶務十分熟悉,但于才能上,卻只能說是平平罷了, 在太子李濟民于腦中考量自己幕僚的同時,在城西的敦義坊北面的狄府里,太子詹事狄成也正為同一件事在大傷腦筋。 作者有話要說: 本文在累積了三十多萬字后,終于達到了入v的標準,作者心中挺感慨,卻也挺平靜 比起我可憐的收藏數據,作者一直自豪于自己文下面的留言,真的是有太多的朋友給我鼓勵和支持了,作者偶爾玻璃心一下,更是炸出來了不少長期潛水的,在留言區里,有特意注冊的,特意登陸來支持,有哪怕在養肥中也堅持冒泡的,更有一心為了鼓勵作者而從頭到尾補分刷分的,就連作者的霸王,也比很多入v的文都要多了 有了這些最重要的,那么其他有些事就慢慢變得不那么重要了,作者寫文的初衷,自然是想要以自己喜歡擅長的事情賺錢糊口,可哪怕這個愿望遙遠而可笑,但作者如今寫下去的動力也不單單是數據和成績了,很多時候,評論區中短短一句心意相通的留言,便能瞬間點燃樓主痞懶的神經,讓作者體會到無以名狀的快樂 不管如何,謝謝那些一直陪我到現在的所有朋友!!!鞠躬敬禮 ☆、第98章 坦承 狄成之父狄凌志乃當朝國子監祭酒,門生廣布天下,狄成自己當年的同儕如今也大多也是于京城為官的,他自然也有自己的消息渠道,這鄭毅聞的事情,他也是剛剛才知道的。 狄成房內并沒有妾室,平日里若是不用去北院陪父母用膳的話,便一貫是與妻子盧氏一起用膳的,今日他回到府中便一直陰沉著臉,用晚膳時雖然要了酒,卻不似平日里那樣喜歡和盧氏兩人對飲說笑一番,只一個人低頭喝著悶酒,盧氏也不動聲色,只在一旁陪著他,待到狄成喝完了整整一壺竹葉青,又命人去再拿一壺過來時,盧氏才起身按住了他,又揮手叫身邊眾人皆先行退下,盧氏如今本就掌管著府中內務,是這院里一貫當家做主之人,屋內下人一時間便馬上退了個干凈。 狄成此時已經喝的微醺了,見盧氏不給他酒喝,便搖晃著蒜頭大腦袋,拉長了聲音唱問道:“夫人這是作甚啊,可是怪為夫的沒有請夫人共飲,來來來,快來人再拿一壺梨花白上來,讓小生與夫人共享~~~”。 見他借機撒起酒瘋來,盧氏也不生氣,只伸出一只雪白嫩手探到狄成腰間,捏住一塊肥rou,便是狠狠的一扭。 狄成啊的一聲慘叫,連忙扭身躲避,無奈盧氏這一手是平日里早就練純熟了的,上下左右齊手而發,擰的那狄成是慘叫連連,酒意頓時也醒了大半,門外廊下守著的丫鬟婆子俱也是以往聽慣了此等動靜的,個個只是低頭抿嘴而笑,并無一人大驚小怪。 待到那狄成被擰的連聲求饒之后,盧氏才哼一聲站起身放過了他,片刻便擎著一方冒著熱氣的guntang面巾過來,親自替狄成潔了面,又探到衣領內,將他脖子胸口均擦了一遍。 狄成心中的各種不爽利于這一通的鬧騰之中,也算是暫時疏散了幾分,他又坐了坐便起身想要去書房辦公,卻被盧氏一把給拽住了,她皺眉看著狄成,沉聲問道:“狄成,你究竟還要瞞到什么時候去?你有什么事,竟然是我們夫妻之間也不可說的了么?” 狄成被盧氏死死按在椅子上,見妻子一張平日里總是掛著笑意的圓臉上難掩深深的憂色,不由心中暗愧,又呆坐了片刻,才長嘆了一聲說道:“莞爾,如今我身為太子府詹事,既不敢忠心為主,全心全意侍奉太子殿下,又不能罔顧良心,徹頭徹尾做一個怯懦jian臣,實在是活的窩囊畏縮,猶如行尸走rou一般...... ” 盧氏見他說的嚴重,心中也是一驚,不由壓低了聲音急急問道:“夫君何來此言?難道東宮將有什么大事不成?” 狄成也是心中憋悶已久,他心里的憂思確實與其他人也都不方便傾述,自己這妻子盧氏又與其他內宅婦人不同,一直是個有見識有決斷的世家女子,他略一猶疑,便將自己這些年心中對崔氏的種種猜疑都統統告訴了盧氏,最后長嘆一聲說道: “如今這崔國舅面子上與太子越發親厚,崔皇后言行舉動間也更加倚重太子與太子妃了,我這一句話也越發噎在胸中,怎么也無法開口了,別說我現在手中沒有任何的真憑實據,就算我真的持有有鐵證,呵呵,莞爾,我竟也不敢對那太子殿下據實以告,我害怕啊,我怕那崔府的權勢滔天,我怕萬一太子殿下立不住,自己也不會有什么好下場,我怕自己豁出性命去輔佐太子殿下,仍將會落的個一敗涂地,呵呵,莞爾,我如今才知道,我狄成,不過就是個貪生怕死的小人罷了......” 雖然眼見夫君情緒愈發激動起來,盧氏卻并沒有馬上出言安慰,她神色凝重的思慮了良久,忽然展顏一笑,說道:“我夫既有狀元之名頭,怎么今日會自苦如斯呢,真乃是不識廬山真面目,只緣身在此山中了!” 狄成忽見見自己妻子此刻竟還笑了出來,頓時呆在了當地,盧氏也不理他,自顧自說道:“狄成,如若莞爾猜的不錯,你這憂思,恐怕是三四年前就有了的吧,狄成啊狄成,你可曾發現你已經三四年都沒有暢暢快快笑過一笑啦,以你我之家世性情,若是只為了茍活,一味的伏低做小、委曲求全,這活著又有何興味呢,如今太子雖處處勢弱,但畢竟占著正統二字,你只管身隨心致、放手一搏,究竟又有何可畏懼的呢,哪怕事敗,最多也不過是一死,我且問你狄成,這世上誰人又可活上百年的?” 盧氏這一番話說出來,真正猶如醍醐灌頂般,狄成本就是一個胸有溝壑之人,此時雙目一亮,一探手便握住了盧氏的一雙柔荑,慨然嘆道:“娶妻如莞爾,夫復何求!” 狄成與盧氏也可算是青梅竹馬了,這盧氏做閨女時便是個極厲害的脾氣,從小便喜歡扮了男裝跟在哥哥后面四處戲耍,狄成腿比別人都要短些,常被她攆的雞飛狗跳,于六七歲時便發下毒誓,日后娶妻絕不能要盧氏這種惡女,可偏偏天不遂人愿,在狄成眼中溫婉可人的王氏家里拒了他的親事后,父母又幾經挑選,偏偏就給他定下了這個盧氏來,當日狄成還曾借酒撒瘋大大的鬧過一場呢,終究還是乖乖娶回了盧氏回家。 自此便被盧氏借著從小攢下的威風,一直欺壓他至今,狄成雖說常常對外感嘆家有悍妻,但心里卻已經早就明白,這盧氏乃是千載難逢的好女人,聰穎熱忱,純善能干,更難得的是她對自己一番真心實意的愛慕,夫婦二人同心同德,這些年過的也是極為甜蜜和投契的,今日被她一句話點醒,心中更是暗下決心,此生絕不會辜負了她。 且說那第二日于東宮宣肅殿中,正如太子所料,不管是狄成,還是李肖,果然都沒拿出什么能徹底改變局面的好計謀來,按著李肖的想法,既然有中書令大人的一意輔助,那安南王又是崔府的親家,可否想辦法將此奏折銷毀或者留中不發,只管將那鄭聞毅偷偷處決了便是,實在沒必要在朝中再掀起什么風波了,反正如今圣上也已經很少理政,太子殿下本就有資格做出此決策的。 說實話,這個法子,也是李濟民知道此事后第一個跳出來的念頭,但他始終覺得心中不順,這樣子就算把事情壓了下去,豈不是變成了他自認心虛了一般。李濟民又看看了狄成,見他今日仿佛情緒特別低沉,只垂著大腦袋發愣,李濟民心中更加惱怒,便早早打發了二人出去,自己一個人獨坐在宣政殿發呆。 恰好劉準又端了太子妃準備好的點心進來,李濟民看見那一疊四個做的極為精致的山楂糯餅,心中更加煩悶起來,他沉著臉對劉準說道:“傳孤的話給太子妃,她如今保養身子要緊,這種面子上的功夫沒事就別白白做了,母后那里孤自會幫她維護周全的,把這些都撤下去吧,以后再有,也不用端上來了!” 劉準心中暗嘆一聲,只能默默將那碟子山楂糯餅又收起來撤了下去,他此時既替太子妃惋惜,卻又難免有些怨懟起太子妃來,作為李濟民身邊的大內監,劉準可是親眼見過太子殿下剛成親那會兒,是如何將那太子妃小心捧在手心里百般呵護的,什么北疆的羊奶糕,什么金絲銀蟒的神鞭,什么西洋的機巧強弩,只要是他覺得是太子妃會稀罕的玩意兒,就定會想盡辦法弄來示好,每日里一下了朝,就興頭頭趕回去正宮陪那太子妃說話解悶。 而太子妃車氏呢,開始的時候劉準還以為她是一夜間飛上枝頭變鳳凰,初來乍到的難免拘謹陌生,所以對太子殿下總是淡淡的以禮相待,可這一兩年過去了,這人兒依然是一副冰山面孔冰山心腸,就實在是讓人太灰心了些。 劉準心底其實也并不認為太子妃車芷蘭為人處世有其他不妥之處,相反,他與東宮其他老人一樣,也俱是覺得以車氏這樣的出身,如今能面面俱到的將東宮打理的有條不紊,將太子照顧的無微不至,在圣上與娘娘跟前也是伺候的絲毫不差,已經是實屬大不易了。 可是劉準還是忍不住要替自己的太子殿下不平啊,哪怕你車氏的性子再是天生的淡漠,這一國儲君如此挖心掏肺的傾心相待,哪容的你一再如此輕賤呢,如今殿下也是徹底冷了心,現下的這般情形,究竟又對哪個有好處呢,還不是兩個人各自都不痛快! 這劉準搖著頭嘆著氣出了這宣肅殿的大門,卻正好和那去而復返的狄成打了一個照面,兩人互相見禮,這劉準見一貫面帶嬉笑神色的狄成臉上頗有些沉重,不由一邊往外走,一邊心里也有點好奇。 李濟民正在皺眉看著其他奏章,見這狄成突然又回來了,便有些不快的抬眼看著他,并未出言主動詢問,狄成施禮后卻馬上說道:“臣狄成有要事啟稟,還望能與殿下單獨移到后面說話。” 李濟民心中不由有些詫異,這到內殿秘密議事,對他和狄成而言本是常有的事情,但由這狄成主動提出,卻還是頭一次,他只稍稍一愣,便也允了。 待移步到后面內殿里,只剩下他們君臣二人的時候,這狄成便馬上跪下行了叩拜大禮后說道:“臣先請太子殿下贖罪,臣今日要勸諫殿下一定對那博陵崔氏要心存警醒與提防!” 作者有話要說: 嗷嗷嗷,第二更 ☆、第99章 游城 太子與狄成在后殿密談了什么,別人自然是無從知曉,但在兩日之后的大朝會上,太子李濟民對于那鄭毅聞被抓一事,不但沒做任何的避諱與隱瞞,反而是第一個站出來啟奏,力陳這肅清剿滅鄭黨余孽事關國體,不能有絲毫的輕忽,再不應只在他們起事后追剿,而應馬上派出專員,以此次抓了鄭聞毅為契機,一次性徹底滅絕了鄭黨殘渣。再不能任由他們猖狂下去。 不但如此,李濟民還于那朝會上高聲痛斥鄭黨以往種種的罪大惡極,又大力表彰了安南都護府于此次清剿的大功,最后還主動自請要承擔此次清除鄭黨余孽的差事,愿意調動他手下錦衣衛的力量,誓要于今年年關前將那鄭黨余孽徹底鏟除。 聽了太子這番言論,朝中眾人不少都是神色有異,前陣子,于這鄭黨余孽作亂一事上,太子殿下雖一直也是強作平常與鎮定,但是其言行中那一分尷尬和別扭,卻也是顯而易見的,而今日他如此決絕的態度,卻仿佛把一切的顧慮統統都拋在了腦后,如此一來,這抓住了鄭聞毅后,朝中本該有的非議聲音,反倒一下子都有些說不響了。 畢竟太子本就是那圣上的親兒,不管他生母是否姓鄭,這李氏一族與鄭黨都是你死我活的深仇,太子殿下也是從幼時便深受鄭黨迫害的,他如今越理直氣壯,別人倒越無話可說了。 中書令崔澤厚神情也十分復雜,眼神一轉瞟了那正慷慨陳詞的太子李濟民一眼,便也挺身而出啟奏道:“臣中書令崔澤厚附議太子殿下高見,由太子殿下出手清剿鄭黨,是再合適也不過了。” 這太子提議,崔中書附議的事情,還有什么可爭論的呢,朝中諸人此時紛紛出言應和,這專職鏟除鄭黨的差事,便交派到了太子殿下的手上。 不過李濟民并沒能即刻提馬上任去忙他的大事,那鐘鳴殿里,圣上李盛還有更重要的事等著他商量呢,前兩日,李濟民已經派人去永昌坊李紀的府上問過情況了。 聽了李濟民的回復,李盛的眉頭不由皺成了一個川字,他憂心忡忡的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