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節
顧氏遣了下人出去,自己親自給崔澤厚按壓著酸脹的肩膀,輕聲說道:“郡公爺,妾身還有些不明白,雖這李紀回來的十分蹊蹺,難道現在還能再追究當年的事情不成,六年過去了,誰還能再翻出天去,如今最壞不過就是將卓王府交回于他手中,我那妹子不仍還是他的嫡母,他一個年級輕輕的嗣王,何足懼哉?” 原來這卓王繼王妃顧氏,正是顧氏的堂妹,兩人一貫交好,兩府關系也十分密切,這李紀莫名死而復生,顧氏一來是關切堂妹,二來自然知道此事對自己府上與娘娘都頗有些干系,但見崔澤厚竟備夜挑燈與幕僚商談此事,便有些擔心起來。 崔澤厚微微動了動頭,示意顧氏幫他松松頭皮,顧氏連忙上下輕輕抓捏起來,手法十分嫻熟,崔澤厚閉眼休息了半響,才緩緩說道:“此事倒也不是怕別的,只是擔心,于卓王府一事上,君心難測啊......” 顧氏一愣,心想當今圣上想的都是皇后娘娘所想的,頒的旨意都是郡公爺您親手寫的,還何談什么君心難測呢?崔澤厚似乎讀懂了顧氏的沉默,又說道:“圣上的性子很少為何事執拗,這卓王便為其一,時間過去的長久了,六年前的事情很多人便也忘得差不多了,不過圣上,那是一時一刻也沒忘記過的......” 顧氏被崔澤厚說的心頭一震,仿佛有些鮮明的畫面從已有些褪色記憶中跳了出來一般,弱冠之年的卓王,竟然領軍擊退了進犯北疆的薛延陀大軍,班師回朝之時,朱雀門下,那身姿如天神般的小將,銀盔紅纓、長刀赤馬,突然抬眼緩緩環顧四方,如刀刻般的臉上看不到一絲笑容,卻不知看迷了長安城內多少小娘子的眼和心,她顧氏姐妹,一個嫁進崔家,一個嫁入卓王府,至今仍被奉為傳奇,實在是分不出來誰更幸運些,可當時自己的心里,是否也曾偷偷的羨慕過堂妹幾分呢? 崔澤厚自然不知道顧氏心中所想,仍繼續說道:“當年卓王戰死后,雖其部下感其恩勇而大敗拉赤羽的回鶻大軍,一舉奪回了蔚州與定州,可那日圣上在接到邸報時,卻毫無一絲欣喜之意,當下便吐血暈厥了,如今這心悸的毛病,也都是那時留下的根,這李紀,又是在卓王入葬后沒幾天就走失的,偏偏還都傳說在他尸身邊找到了胡人慣用的彎箭頭,圣上心里這根刺,可是扎的極深的,這李紀今后在圣上心中的分量,恐怕是難以估量啊......” 話說到這里,顧氏便也大概明白了丈夫的意思,她心里突然想起那個傳言,便追問道:“都說是太子送他回府的,可是真的?”。 見崔澤厚點頭,顧氏心里便有些紛亂糾結起來,想了想,還是忍不住輕聲問道:“郡公爺,如今,元娘和太子的事情可否要早做定奪......” 話還沒說完,便見崔澤厚雙眼一睜,冷冷的瞟了過來,顧氏頓時驚醒,連忙俯身賠罪,低聲道:“妾身逾矩了,請公爺贖罪。” 半響,崔澤厚才說道:“起來吧,此事今后不可再多妄議一句,你只管準備好盡早將那幾家的小娘子接進來便是,這幾日也切不可與卓王妃有何往來。” 顧氏連忙一一應下,崔澤厚便起身要走,顧氏見他臉上依然陰沉,自然不敢挽留,只跟在身后送他出去,崔澤厚走到門邊,突然又停了下來說道:“對了,你自己不要去卓王府,不過派可靠的人把上次從南疆所得的療傷膏子多送些去,聽說那李紀好像破相了,說是左臉上留著好大一條疤,半張臉都毀了,昨日進永興坊的時候,還嚇壞了好幾個膽小的小丫頭子。” “破相了?”顧氏一聽,也不由驚叫出聲來,又連忙應下派人去準備東西了。 而離的不遠的永興坊,也同樣有人整夜未眠,一只纖細雪白的手死死的攥著一柄精巧象牙頭梳,啪的一響,梳子竟生生的被拗斷了。 “破相了......只是破相了...居然沒有死...居然回來了...這幫沒用的廢物,居然敢騙我......” ☆、第15章 義女 從進府開始,玉華的小腦袋里便一直有個疑惑,那就是這府里的人為什么要接自己進來,為什么要派了王嬤嬤來每日悉心教導,等蕓娘被接進來和自己一起學規矩后,這疑惑就越發強烈了,而這幾日來,這西跨院里更是彌漫著一股說不清楚的熱鬧歡快,夫人專門給她和蕓娘又做了幾身衣裳,還賞了首飾,王嬤嬤帶著碧痕幾個大丫鬟沒事就給她們兩個梳妝打扮、評頭論足一番,還有蕓娘,雖然比以往緘默了許多,但言談神色間都掩飾不住帶著一絲喜氣。 越是這樣,玉華越覺得不安,她思來想去,便想到了一個人,這幾日王嬤嬤不再每日過來教導她們規矩,只偶爾過來看看她們的起居,這天她又送了些據說是宮里娘娘賞的絹花過來,玉華謝恩過后,請碧痕幫自己收好哦,見屋里沒人,便細聲細氣的說道:“嬤嬤,玉華有事請教你。” 這似乎是五娘第一次主動和王嬤嬤說話,王嬤嬤愣了愣,便也和氣的說道:“不知五娘有何事要問?” 玉華看著有些不好意思的樣子說道:“上次老爺賞了玉華那把很名貴的古琴,可玉華不會彈琴,實在覺得有愧于老爺和這寶物,前幾日壽宴上聽珍jiejie彈的那么好,玉華就更無地自容了,玉華想把這琴還給珍jiejie,可玉華什么都不懂,不知道該怎么做才好,生怕自己做錯了事反惹珍jiejie生氣,所以便想來請教嬤嬤您了。” 王嬤嬤聽她說著,臉上不動聲色,心里卻不由感嘆,果然是個機靈的,這個好,算是賣到夫人心里去了,要知道二娘心里確實對那玉澗鳴泉念念不忘呢,要不王氏怎會讓人直接把琴收進了庫房,五娘走時能不能帶走那可很難說呢,現在她竟能主動提出來,豈不是大家省事。 而且更聰明的是,并沒有莽莽撞撞的直接跑去和夫人或二娘胡說什么,知道先來和自己商量,要知道這給別人送東西也并不都能落到一個好的,二娘心里對崔澤觀把琴賞了五娘本就極不服氣,五娘此時再轉贈她,也許反倒火上澆油,現在五娘把這個面子賣給了自己,自己又知道這琴對二娘的重要性,可不要替五娘把這個禮漂漂亮亮的送出去。 想到此處,王嬤嬤也難得露出了一個慈祥的模樣,說道:“五娘如此懂的謙讓,倒也實在難得,那就讓奴婢幫你想想,怎樣討了夫人和二娘的歡心,可好?” 見王嬤嬤把話全部都點透了,玉華也并沒露出不好意思的神色,大大方方的謝過了,心想自己果然沒看錯,這王嬤嬤果然是個明白人,并不是劉婆子那種愚蠢的惡奴,既然如此,玉華也就不再猶豫,又輕聲問道: “嬤嬤,我這兩日怎么聽蕓娘jiejie話里話外的意思,好像她是要去什么極好的地方,夫人又給我們做了這許多的衣服,莫不是連我也要跟著一起去嗎?又是要去哪里呢?” 聽了玉華這話,王嬤嬤并未惱怒,反倒放下心來,她本就對五娘心存著些疑慮,對她今天突然間賣好,心里還是略有些不安的,現在知道她原是因為想打探消息才如此的,倒是說的通了,她沉吟了片刻,就開口說道: “這事呢,過兩天夫人也會親自和五娘說的,不過今天五娘你既然問起了,老奴便先告訴你一二也無妨的,五娘你的堂伯母,也就是安國郡公的夫人顧氏,是個厚德心善的,又極喜歡女兒,便興起了要在族里收些聰明可愛的小娘子做義女的念頭,五娘運氣好,一回來便被你堂伯母看中了,過些天,五娘就要被送進永嘉坊里了,那永嘉坊可不是一般的所在,乃是郡公府,我們府上雖也算富貴人家,和永嘉坊卻又是不能比的,五娘聽了,可開心嗎?” 原來如此啊,是要把自己送到別人家去,這其中的好壞玉華并來不及細想,只是終于解了心里長久的疑惑,她松了口氣,一雙眼睛一彎,不由自主就露出一個淺淺的笑意來。 王嬤嬤卻是從未見過這孩子真心笑過的,此時倒是一愣,以為她是為了能去永嘉坊開心,不由想到,無論如何聰穎,畢竟還是個什么都不懂的孩子,今后如何也只能看她自己的造化了。 又過了兩日,王氏果然將蕓娘與五娘兩人叫到了自己房里,這還是玉華第一次來正房,她仍是一副怯懦安靜的樣子,王氏也不以為意,便將要送她們去永嘉坊的事情詳細說了,雖玉華已經知曉,還是微微露出了些驚訝的表情,至于柳云姿,是來安邑坊前便知道此事的,此時便十分乖巧的說了好些銘謝感恩的話,越發襯的玉華木訥稚弱了。 等都詳細交代完了,王氏讓蕓娘先回去準備,卻單獨把玉華留了下來,并將身邊的人都全數遣了出去,連王嬤嬤也未曾留下,弄的玉華站在王氏跟前也有些忐忑起來,因這位嫡母不愿意看到自己的心思實在是太過明顯,兩人其實沒有見過幾面,玉華只記得她是個神情嚴肅的婦人,此時很想偷偷打量她兩眼,終于還是硬忍住了。 而王氏也在凝神打量著站在自己面前的小人,因在家中,并沒有換上見客的大衣裳,五娘穿的單薄,越發顯得嬌嬌弱弱的一個,五官卻不似稚子,已然是一張精致的美人臉了,王氏看著,越發的不喜。 “五娘,你來府里之前的事情,可還記得?”王氏終于開口了,聲音寒浸浸的猶如冰水里出來一般。 玉華垂著頭,心思轉了一轉,再開口時,聲音便帶上了點顫音:“五娘......不...不太記得了......” “那你親娘是誰?可還記得?”王氏繼續逼問,聲音越發的狠戾。 “不記得了...全不記得了...”玉華好似已經快被嚇哭了。 王氏見她這樣,才滿意的點了點頭,臉上泛起一絲笑,神色卻依然冰冷:“既然五娘都忘了,我今天就詳細和五娘說說,從這個屋里出去,五娘便要牢牢的記住了,一個字也不能記差了,若是弄錯了,五娘應該知道會怎樣吧?” 王氏說完了,便將她與崔澤觀給玉華編纂的身世詳細說了一遍,又督促著玉華牢牢的背住了,還反復考問了幾遍,見基本無差才罷休。原本話說到這里也就無事了,可王氏見玉華記東西很快,又想起王嬤嬤也說過她資質尚可的話來,便又起了點其他心思,她又換上一副笑臉,將玉華拉到了身前,盡量和氣的說道: “五娘,你父親將你送到永嘉坊,都是為了你好,不管你到了哪里,終究是你父親的親生女兒,今后不管遇到什么事,總有我們幫你,只要我和你父親還在,你便總有一份依仗,但你也要記住了,雖然你父親看重你,但若是你哪一天不能容于永嘉坊,這世上第一個容不下你的,便也是你父親,我們一家子總是衰榮一體的,你可明白?” 玉華忙不迭的點頭應了,因為偷偷的憋了一會氣,臉色看著便有些發白,王氏見狀頗為滿意,這才放她回去了。 等到了去永嘉坊的前一日,崔澤觀特令在家擺了晚宴,也算眾人送送兩個小娘子,在宴席上,玉華便提出要講父親賞賜的玉澗鳴泉贈送給二娘崔玉珍做紀念,而其他人等,她也均有親手做的荷包與瓔珞送上。玉華此舉一出,除了把蕓娘氣歪了鼻子,竟是皆大歡喜的。 不但被崔澤觀好好夸贊了一番,連那王氏也甚是滿意,她雖也不喜玉華出風頭,但玉華贈琴時將自己說的十分謙卑,只說如此好琴,唯有珍jiejie才配得上,看著女兒眼中難掩的喜歡,王氏看玉華也順眼了幾分。 第二日一早,玉華便被叫了起來,王嬤嬤親自過來替她們兩個梳洗打扮,等都收拾齊整了,簡單用了早膳,兩人便被帶到了主院給王氏請安,王氏又將兩人上下仔細檢視了一番,才讓她們出去侯著,自己便開始用早膳,而此時二娘也由鵝黃陪著來請安了,見玉華兩個盛裝打扮的坐在外間等候,不由微微一愣。 兩人急忙起身與她見禮,碧痕特意扶著五娘略微避在蕓娘的后面一些,二娘只與二人微微點頭,便往內室去了,可等快進去的時候突然停了一下,扭頭說了一句:“那個...七娘脾氣不是很好,你們去了以后...記得多讓著她些......” 說完,二娘便頭也不回的走了,玉華與蕓娘都愣了愣,等回過神來,二娘已經進去了。 ☆、第16章 義女(下) 王氏的車子停在了永嘉坊的東角門,早有下人在那里候著了,一路將她們引了進去,雖然王氏再三交代過了兩人要謹言慎行,柳云姿還是忍不住四下偷偷打量了一番,這一看之下,面上越發欣喜,雖然永嘉坊外面看著與安邑坊并無二致,可這內里實在是大不相同。 就說這府內的廊道,竟然比城內一般的夾弄還要寬些,五人并行也無礙,四周的綠瓦朱柱青磚,無一處不鮮艷齊整,三步即見一景,香花錦繡,亭臺山石,處處別致秀美,偶然經過一處園子,從廊內望出去,更是翠柏蔥郁、曲徑通幽、林木掩映間竟然一眼看不到盡頭,想來也是,偌大一個永嘉坊,只國舅崔澤觀一家人住著,其氣派奢華,自然是安邑坊這樣住著□□戶的不能相比的。 到了一扇月亮門前,引路的下人和王氏說了兩句,便有一個婆子將玉華和柳云姿兩人往一處偏院里帶去,柳云姿急忙抬眼看了王氏一眼,見她微微點了點頭,便和玉華一起跟著那婆子走了,王氏則由人陪著往正院里走去。 兩個小娘子被領進了一座偏院的西廂房,房內收拾的干凈清潔,早已熏了香,卻又略顯簡樸寒酸,并無任何多余裝飾,那婆子讓兩人坐下等著,自己便出去侯在了門口廊下,不再搭理兩人,連杯茶水也未奉上。 這樣等了一會兒,柳云姿便有些坐不住了,她起身到門邊探了探,本想問那婆子兩句,可這永嘉坊的下人個個神色肅謹,與安邑坊十分不同,看著那婆子一張板正的老臉,柳云姿猶豫了半天還是回身坐下了,又好一陣子,兩人仍是這樣干坐著,沒人招呼、沒人理睬,那婆子立在門邊,與其說是來伺候的,倒不如說像是來看守著她們的。 柳云姿舔了舔有些發干的嘴唇,瞟了一眼身旁呆坐著的玉華,探身低聲說道: “五娘,你別害怕啊,雖然不在家里了,我們兩個總是能互相幫襯照應的。” 玉華抬頭看了看柳云姿,心道,看來這位是有些發慌了呢,看她剛才進來時還一副喜滋滋的模樣,這會兒是怎么了? 玉華倒不是裝傻,她確實不理解柳云姿的心境,柳云姿雖是借住安邑坊,畢竟那是小時就常去的地方,王氏對她又一貫甚是親熱照顧,多少有些感情和留戀,雖對能到永嘉坊來而欣喜不已,但面對陌生的環境總難免有些惴惴不安的。 而玉華因出身特殊,從未對哪里有過家的感覺,幼時倒覺得那雜院就是自己家的,可是等稍微懂事些,察覺到了娘對這個院子的憎惡,再加上劉婆子見天的惡言惡語,玉華便明白了這雜院只是囚禁她們母女的所在,便一心向往著到外面去玩玩,等突然間被人帶到了崔府,雖然好吃好喝供著,卻是一直滿心的防備,現在又被送到了這里,倒和在安邑坊里并無甚區別。 看著玉華茫茫然沒有什么反應,柳云姿不由肚子里冷哼一聲,暗想著果然還是個傻的,這樣的出身的,能有什么見識和出息,原本對玉華起的一絲忌憚之心,早就飛到九霄云外了。 等到柳云姿的屁股第九次悄悄挪動的時候,門口有人低聲寒暄了兩句,那婆子又領了一個人進來。 玉華第一眼看到崔琪的時候就覺得眼熟,等到身邊的柳云姿站起身來,玉華便恍然大悟了,這個剛來的小娘子,竟與柳云姿生的有幾成相似。 同樣的長挑身材,同樣的削肩蜂腰,同樣略顯青白的臉色,同樣的眉尖若蹙、楚楚動人。 玉華都能看出來,這肖似的二人一打照面,自然也有了同感,一時間神情都有了些變化,柳云姿臉上略泛起了些紅暈,看著有些尬尷,而那新來的小娘子卻先是眉頭微微一皺,繼而又恢復了冷淡。 她回身向那婆子道了聲謝,便筆直的坐在了兩人身旁,身姿動作也似柳云姿一樣婀娜,只不過不知哪里多了些飄逸利落,便顯得格外出塵起來,那婆子也不給她們三人互相介紹,只管自己出去了,屋里一時又陷入一片靜默。 按照柳云姿平日里的脾氣,此時十有□□會主動上前搭訕兩句的,可今天對上這么一位小娘子,她心里莫名的不舒服,便坐著沒動。 說起來也不怪柳云姿別扭,兩人看著相像吧,可挨著一起這么一比較,那小娘子眉眼也比她清標一分、身姿也比她窈窕一分、氣質也比她出眾一分,就連身形,也比她高挑了那么一兩寸,有這么一個人呆在自己身邊,怎能叫人不惱火呢。 三人就這樣默然不語的坐了一陣子,一個看似渾然不覺,一個略有些坐立不安,一個則是冷淡肅穆,直到那婆子又領著兩個小娘子進來,才打破了這尬尷。 不管之前怎樣,此時見又有人來,三人都不約而同的把目光投到了新來的人身上,她們心里也都有些猜出來了,今日會被領到這屋里的,恐怕都是準備要一起拜在顧氏名下的義女。 走在前面的小娘子,看著與玉華差不多大的年紀,身量卻要高一些,氣色也比玉華好,粉嫩的圓臉蛋,雖然還是稚氣十足,眉眼卻生的極為艷麗,一雙眼睛又黑又大,睫毛卷曲濃密,配上兩道筆直的濃眉,頗有些英氣,只是這孩子習慣性的擰著眉頭,臉上總帶著幾分焦躁。 跟在后面的小娘子身量則高出了很多,卻又不似柳云姿與崔琪那般的修長纖弱,整個人生的有些圓滾,那臉上頸上的肌膚看著竟比玉華還要白皙,玉華白的有些透明,總讓人覺得氣色略微差,而這小娘子的白,則是極為細膩有光澤的,配上略微豐潤的身材,讓人看了忍不住想摸上一把。 這后面的小娘子從一進來就在四下打量,此時一看見她們三個,便呀的一聲叫了出來,上前兩步便拉住崔琪的手,歡快的說道:“這位jiejie,一定是琪jiejie吧,嘖嘖,果然是謫仙般的人物,呀,jiejie這珠花哪得里來的,竟是上好的東珠呢......” 一室的安靜,頓時被打破了。 “你們兩個一定是蕓jiejie和五娘meimei吧,我是四娘玉露,就住在你們旁邊的東府里,我早就說讓娘帶我去你們府上玩呢,三嬸這陣子卻老是說有事在忙,都沒得空召見我們,喏,你們還不認識吧,這是二叔家的六娘玉芳,五娘,你們兩個同庚呢,哎呀,蕓jiejie,你這鐲子一定是三嬸給的吧,嘖嘖嘖,真漂亮,五嬸那里好東西就是多啊......” 除了六娘崔玉芳的眉頭越皺越緊以外,另外三個小娘子都有些目瞪口呆的看著嘰嘰喳喳的崔玉露,不過給她這么一通說,幾個人倒總算大概弄清了各自的身份。 崔玉露、崔玉華、崔玉芳分別是崔家三房三兄弟家的三個庶女,排行也正好挨著,分別是四娘、五娘、六娘,崔琪則是崔家老四房家里的嫡女,只有柳云姿一個是外姓的。 等到崔玉露快要把其他幾個小娘子的配飾都研究遍了,正打算從玉華手腕上把那蝦須鐲褪下來仔細欣賞呢,門口突然呼啦啦進來了一幫婆子丫頭,手里分別捧著衣裙、首飾、胭脂水粉什么的。 在起先那個婆子的指派下,這些下人很快分作了五組,將幾個小娘子分別帶到不同的隔間里,開始幫她們換衣梳妝,這些人手腳麻利,一看就是慣做這些事的,不一會兒就重把五人帶回了屋里,幾個小娘子再一照面,都已變了模樣。 五人穿的都是一個款式的齊胸襦裙,下身都是月白色鑲墨綠灑金邊的十二幅羅紗裙,只不過上襦的顏色各不相同,分別是石榴紅、杏黃、絳紫、青綠、湖藍的底色,用的竟然是妝花緞,雖然是妝花緞里較為平常的芙蓉緞,也是極為華貴的,四娘崔玉露從穿上這襦衫起,手就沒停過,不時上下摩挲個兩下,她得的是杏黃的顏色,身姿也最豐潤,被同色的腰帶在胸口一緊,頸子下方雪白的一片,竟然已經鼓鼓的頗有些看頭了。 玉華分得的是石榴紅的,她眉目分明至極,膚色又白,雖然身量小,卻沒有被這最艷的顏色給壓住,反而越發稱的烏發紅唇、眉眼清標,竟把這雍容的石榴紅穿出了幾分清麗。 柳云姿、崔六娘和崔琪則各是青綠、絳紫和湖藍三色,五人的發髻和所有配飾也被換成了一個式樣的,都梳著小娘子們慣用的三角髻,發髻邊戴著和襦裙顏色搭配好的點翠珠花,一式的單珠耳墜,連每個人珠子的大小幾乎都差不多,十二幅的大裙擺被宮絳系著的白玉佩輕輕壓著,幾人行走間翻飛如行云流水,卻又不見絲毫凌亂。 起先帶她們進來的那個婆子將她們上下仔細打量了一番,便向各人身后的丫鬟婆子們輕輕點頭示意,并沒有多說一句話,便有人上來分別攙扶著五個小娘子,按著年紀長幼依次向外走去了。 五人雖然心態各異,但這一番cao作下來,也都感受到了這永嘉坊不同凡響的氣派與肅穆,不由得暗暗更加收斂起自己的言行,連最好動的崔玉露也老實了下來,只是邊走邊忍不住偷偷打量著四周的景象。 ☆、第17章 大新聞 永嘉坊東邊的鳳翎苑內,此時早已是張燈結彩、花團錦簇了,鶯鶯燕燕的好不熱鬧,雖然還未正式開席,因是郡公夫人顧氏的三十歲整壽辰,這長安城內有頭有臉的夫人們倒是提早來了大半。 顧氏將席面設在了湖邊的亭閣里,這亭閣據說是崔氏元娘崔玉林的主意,沿著水邊,錯落著修了三座,正中的寬敞端正,四面還垂了兩重紗簾,桌椅齊備,可容數十人設宴,兩邊的亭閣卻是精巧曲折,沿著水邊修了條椅扶欄,零星放著角幾案桌,備著魚竿紙鳶等玩物,供客人席前休憩嬉戲。 此刻,正由顧氏帶著兩個女兒,還有新娶的嫡長媳李氏,將女客們引在兩邊的水閣里休息,東邊是夫人們,而西邊則都是小娘子,比起西側水閣里的嘁嘁喳喳好不熱鬧,東側的夫人們自然安怡端莊的多。 只不過,雖然看似一片祥的和自在,這些貴婦人們話語眉眼里的官司也是極為熱鬧的,現下長安城內最新鮮最*的話題,只有一個,那便是卓王府永興坊了,這城內無論男女貴賤,只要是聚在一起,必定是要議論上幾句的,而偏偏這話題的主角之一,卓王的繼王妃顧氏,和今天的女主人顧氏是極為要好的堂姐妹,更讓坐在這水閣里的夫人們多了幾分壓抑不住的興奮。 王氏坐在離顧氏不遠不近的位置,身旁也是兩位五品大員的夫人,她自然不方便參與這閑話,見大家實在議論的熱鬧,忍不住抬眼看了看坐在主席上的顧氏,見她神情自若的與身旁的安王世子妃周氏說笑著,仿佛沒注意到亭閣里越來越響的嗡嗡聲,王氏生怕顧氏等下把平息這話題的擔子交給自己,連忙裝作與熟人寒暄的樣子,起身走到了離顧氏更遠些的地方去坐著了。 顧氏坐在那里,雖看似風輕云淡,卻無時無刻不注意著四周的動靜,今日這樣的場面,她自然是早就預料到了的,眼下看著那太子詹事夫人盧氏第三次和身邊的長史夫人用旁人恰好能聽的到的聲音,提到“那孩子”三個字時,顧氏便笑盈盈的放下了手中的茶盞,對坐在自己身邊安王世子妃周氏說道: “世子妃應該也聽說了吧,卓王府家的紀哥兒,說是已經到軍中任職了。” 顧氏這說的可就不是悄悄話了,水閣中頓時一靜,原來看似若無其事都在閑聊的夫人們紛紛豎起了耳朵,更有年輕沉不住氣的則毫不掩飾的盯著顧氏,只等著下文了。 安王世子妃周氏是個精明的,如今皇后崔澤芳一宮獨大,作為安王李通這樣過氣王爺家里的女眷,能和永嘉坊親近的機會,她自然不會放過,再說顧氏獨獨將她提出來說話,也是有道理的,講起來先皇就三個兒子,除了圣上一脈,也就是安王府里算是那孩子的近親了,作為嫂子,在今天這樣的場合,和這些京中貴婦說些子自己可以說的□□,也無可厚非。 “是聽說了,皇伯伯本要直接給個實職的,可被紀哥兒拒了,說是身無一功,無以立足,只掛了個游騎將軍的散職,先跟在老將們的后面學習呢。” 周氏光明正大的說起這事,用的便都是親屬間的稱謂了,眾人也都擺出一副聽家常的表情,聽到李紀要從軍,便有個年輕媳婦叫了出來:“現如今這個形式,皇伯爺竟然也舍得他去軍中?” 說話的是宗親里的遠房,看來是知道最近北疆局勢極為緊張,大軍開拔不過是時間遲早的問題了,在座的十有□□都是各府當家做主的命婦,倒也多少都知道些。 周氏嘆了一口氣說道:“怎會舍得呢?當日紀哥兒進宮面圣,饒是太子殿下再三做了鋪墊,皇伯伯見了那孩子如今的情景,當場便犯了心疾宣了太醫,晚上還把紀哥兒留在了宮里,這么多天了,根本就沒讓他回府的意思,前陣子乍一聽說他要從軍,便直接申飭了太子一頓,怪太子攛掇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