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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了?”林青淺扣緊小孩的腰,頭埋在小孩肩窩,悶悶地問。 小孩手探到林青淺下巴,溫柔地托起來,兩人眼神交匯,她看著林青淺艷若桃李的臉,吸了吸鼻子:“你應該長得像你mama,她一定很漂亮。” “我也長得像我mama,但她可不怎么好看,至少我覺得不怎么好看。”小孩陷入了回憶,抱緊了林青淺,“她干農活是一把好手,穿衣打扮可就為難她了,但她年輕的時候,也是十里八鄉有名的漂亮姑娘。” “后來,村子里出了個大學生,那個年代的大學生可厲害了。聽老人家說他長得也俊,笑起來兩排白牙。聽聞他考上大學,來提親的人踏破了門檻,最次的也提了幾只雞鴨,稍微富裕點的人家也咬咬牙牽了頭豬過來,村里的大戶人家,大手一揮,直接趕了群羊來。他一個都沒要,第二天大早上跑到我媽門口,臉上還帶著露珠。但是那一走,他好幾年都也沒回來過。” “大學畢業后幾年,他突然回來了,那晚住在了我媽家,半強迫半挾持地坐了壞事,后來就有了我;再后來,除了我出生后的第一年春節,穿著西裝皮鞋回來看了眼村子,然后就再也沒回來過。我媽一個人,拉扯四個老人還有一個我,他的父母親好久看不見兒子,得了病,我媽先是賣了牛羊,再抵押了房子,最后賣了地勉力支撐,但緊接著我外公外婆——也就是她的爸媽也生了病。她實在扛不下去了,跑到鎮上打了他留下來的固定電話號碼,是一個女人接的。” “接電話的就是林阿姨,她問了我媽有什么難處,我媽支支吾吾沒說話,掛了電話就跑了。” “她一個人打四五份工,今天幫這家放牛,明天幫那家收谷,最后能得個一小袋米幾個雞蛋什么的,但下雨她就沒法出去干活,只能待在家里。” “所以我討厭下雨,一到雨季,就有幾天吃不飽。” “對了,我媽走的時候也是下雨天。” 林青淺抬頭,看著小孩淡然說著故事的臉,摸了摸她的眼角,有幾分濕潤。 小孩笑了笑,“所以,林青淺你看,只是故事了而已。” “謝謝。”林青淺啞著嗓子說。 “用不著,”小孩掙脫開林青淺的懷抱,站起來伸了個懶腰,“我去洗漱了?” “嗯,”林青淺先是笑笑,然后臉上恢復認真嚴肅。她點點頭,搶先開口:“樓下的熱水器是好的,我前幾天才喊人來檢查過,你洗完就睡吧,早點睡好。客房按照你習慣的重新布置了下,你應該會喜歡。” 宋清越的臉瞬間拉成了苦瓜,委委屈屈喊著女人的名字:“林青淺~” 尾音上挑,勾著林青淺的心癢癢的。她卻面色不變,站起身,伸展伸展身子,往樓上走。 小孩恨恨地沖她的背影做了個鬼臉,然后瞇起眼睛思索起來,很快,她眼神一亮。噠噠噠跑進客房拿了衣服就噠噠噠又跑上樓。 林青淺從浴室出來時,看見的就是乖乖巧巧坐在自己床上不知道多久了的小孩。她嘴角勾起隱秘的笑意,嚴肅地說:“底下熱水器真的沒壞。” 小孩站起來,眼睛里淚汪汪,撲進林青淺懷里,扣住她的腰身就不放手。她輕輕蹭著林青淺的臉頰,委委屈屈地說:“林青淺,我一個人怕。” 林青淺有些失語,氣極反笑道:“這么大一個人了還怕?我又不是不在家。” “我怕下雨。”小孩悶悶地說。 林青淺想起小孩剛才講的故事,微微有些動容,摸了摸宋清越的頭發,沉吟半晌,低聲說:“那你就在這洗吧,”她說完又后悔了,急忙補了一句,“洗完下去睡。” 宋清越輕聲嗯了一句,抱著衣服進了浴室。林青淺回頭看小孩的背影,開始懷疑自己的拒絕是不是太干脆利落了一點。 浴室中還冒著熱氣,小孩一件一件剝開身上的衣服,想到剛才林青淺也在同一個地方這樣做,臉上就有些燒,仿佛有人看著似的。 打開龍頭,熱水從發尖滑落,滑過了漂亮的蝴蝶骨,滑過緊窄的腰身,滑過曲線分明的圓潤弧度,滑過筆直修長的腿,最后在地上濺起一個小水花。 宋清越眼神有些迷離:她給林青淺講的其實是一個經過美化了的故事,實際上,那個男人,自己的生父,比她描述的更加可惡。 譬如,在他父母下葬的時候,林之音都派人來了,他沒來。 他似乎是妄圖通過這種方式把自己與過去劃分界限,在外面他依然是呼風喚雨的穆董,是林氏的女婿,而不是十多年前那個有一排潔白牙齒臉上都是露珠的大男孩。 她聽著窗外滴滴答答的雨聲,回想起那個男人的臉,竟然真的生起幾分后怕。于是微微喊了聲:“林青淺?” 浴室隔音很好,自然沒有聲音回應她的恐懼。 雨聲仿佛那些童年時聽到的竊竊私語:“看啊,這個孩子克死了她外公外婆,現在又要克她的爺爺奶奶了。” “喲,他爹就不是個東西,能生出什么好種。” 往事如潮水一般席卷而來,幾乎要把她吞沒。 她的聲音大了些,有些著急地喊:“林青淺!” “怎么了怎么了?”女人推門進來,緊接著迅速背對著她,隔著浴室的磨砂玻璃門輕聲道,“我在呢。” 似乎陰郁的世界一下放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