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節
盧青璘現是宣州刺史,位在正四品,已與盧諒這個黃門侍郎平級,即便是平級入京,也沒有什么合適的位子,更別說升遷了。 盧諒卻道:“只要好好籌謀,總有機緣。這事你們心中有數便是,我自會籌劃。”又問了幾句蕭漠平日公事情形。 蕭漠在盧府一直呆到用過晚膳才回去,其后幾日便恢復常態,散衙之后就出城去京郊各處訪察,常常是趕著城門關閉之前才回來,每晚都是累極而睡,不知不覺竟就到了休沐日。 這天早上,蕭漠睡了個懶覺,起床的時候已天光大亮,好好沐浴一番之后,換了一身玄青長袍,上下收拾妥當,等盧文希到來,便與他一起去得會樓赴王宣的宴請。 ☆、第51章 王宣履約 衛涵一大早就到了大長公主府,跟嘉桐私下嘀咕:“三姐被我阿娘關在了家里,我瞧她們的意思,是要給三姐定親了。我的好日子也沒幾天了,阿娘說要帶著我和三姐管家理事,怎么辦啊?我最討厭這些瑣事了!” “……你也要跟著學?”嘉桐疑惑,衛涵和王宣的事不是還沒定么? 衛涵一臉的生無可戀,點頭道:“我也這樣問阿娘,阿娘說你學怎么了?你都多大了?還一點事情都不懂,你阿姐像你這么大的時候……唉,那些話我不學你也知道。” 嘉桐同情的拍了拍她的肩膀:“那就學吧,早晚都是得學,衣食住行都是學問吶。” 衛涵長嘆一聲:“不然還能怎么辦,跑又跑不掉,只能硬著頭皮了。” 嘉桐被她的深沉神色和語氣里的苦大仇深逗的直笑:“不就是學著管理庶務么?怎么讓你說的,好像苦難深重似的?好啦,今天就別想這些了,咱們去瞧王宣吐火去!” “對!今天不想了,看熱鬧去!”衛涵轉憂為喜,拉著嘉桐一起出門坐車,跟衛嘉梓和衛嘉棠一同去了光德坊得會樓。 得會樓位在光德坊中心處,門口正對著十字路口,是個十分顯眼的所在。這間酒樓在京城頗負盛名,平日里車水馬龍,生意十分興隆,這次王宣要在這里宴請,特意定了最大的兩間雅室,既方便他施展,也方便嘉桐等小娘子獨開一席。 嘉桐她們的犢車依舊是繞到后門進去院內,衛嘉棠和衛嘉梓兩兄弟接了她們下車,便一同從后樓梯上樓,行經二樓窗戶的時候,嘉棠還指著遠處說:“阿姐,那就是蕭師兄家。” 嘉桐根本沒看出是哪個院落,隨口應道:“哦,離這里不遠啊。” “只是看著不遠。”嘉棠回道,“那日我們去,也走了好一會兒呢!” 幾人說著話上到三樓,王宣正好快步迎上來:“貴客來臨,有失遠迎,各位海涵海涵。” 衛嘉梓跟他并不是很熟悉,見他如此客氣周到,又隱約知道這小子有可能成為自己妹夫,便也客客氣氣回道:“十二郎太客氣了……” 他剛說了個開頭,嘉棠就嗤的一聲笑了出來:“十二哥今日是怎么了?跟誰學的這一套?” 王宣立刻破功,哈哈一笑道:“他們都說這才是做主人的樣子,我就試試,來,快請,蕭兄和盧兄都已經到了。”又特意歡迎了一下衛涵和嘉桐,“難得兩位小娘子捧場,一會兒讓你們看好戲!” “好啊!”衛涵早偷笑著觀察了半晌王宣的眉毛,此刻想著他一會兒還要演噴火,倒也沒打趣他,只說,“我們可盼了好久了。” 王宣做了個請的手勢,四人便隨他一道前往雅室,到門口的時候,蕭漠和盧文希也站在門邊相迎,眾人免不了又寒暄一番,才一同入內。 嘉桐跟衛涵直接去了用屏風間隔的隔壁雅室坐下,聽著幾個少年在外面說話,衛涵悄聲跟嘉桐嘀咕:“他怎么也沒帶個姐妹出來招呼我們?” “可能他沒跟家里人說吧。”嘉桐笑瞇瞇的道,“他可是要講故事和吐火的,怎么能讓jiejiemeimei看見呢?” 衛涵笑道:“對啊,我把這個給忘了。” 嘉桐說過笑過,思維一轉,想到若是王宣來日真跟衛涵成親了,再談到今天這一幕,不知是個什么情形,不由又笑了起來。 衛涵見她笑的古怪,追問道:“笑什么呢?賊兮兮的。” 嘉桐忙收斂笑意,擺擺手道:“沒什么,不知道他一會兒會講個什么故事。” “不是阿棠定的么?”衛涵問道。 嘉桐搖頭:“阿棠看他眉毛都燒了,就沒難為他。” 兩人坐著閑聊幾句,不一會兒就聽見外面又傳來寒暄聲,衛涵側耳聽了一會兒,說道:“是表哥來了。今日謝補缺也來么?” “聽說是要來的。” 她們兩個都沒見過謝如安長什么模樣,心里好奇的很,也都充滿期待,衛涵還說:“聽說蕭蘭氣壞了,這件事又都傳開了,她估計有段日子不肯出門了。” 嘉桐正要接話,嘉棠忽然從屏風那邊跑了進來,手里還捧著一個紙包,“阿姐,這是凌四哥給你們買的桂花蒸板栗。” “唔,你們有嗎?”嘉桐接過來打開,一股甜糯的香味撲鼻而來,“好香。” 嘉棠一揚下巴:“這都是你們小娘子愛吃的,我們才不要!”說完便跑了回去。 嘉桐無奈的向噴笑的衛涵說道:“他現在總自認為是男子漢,不屑與我們一起了。” 衛涵一邊吃栗子一邊笑:“就他?趕明兒咱倆收拾他一回就好了。表哥買的這栗子真好吃,完完全全是照著你的口味買的。” “什么照著我的口味,你自己不也喜歡吃么?” 衛涵就露出一個賊兮兮的笑來:“我是喜歡吃,可表哥不知道呀,他也沒給我買過。” 嘉桐斜她一眼:“那這是什么?” “這是買給你的。”衛涵嘻嘻哈哈笑起來,“你跟我還藏著掖著做什么?” ……誰藏著掖著了?!嘉桐撿起一顆栗子就塞進了衛涵嘴里,反駁道:“我藏什么了?” 衛涵好容易把那顆栗子吃下去,又喝了一口水,才道:“你這是殺人滅口呀,怎么說著說著就急了?嘻嘻,我又不是笑話你,這事兩家早有默契,怎么就提不得了?” 早有默契?!真的假的?嘉桐瞪大眼睛:“你聽誰說的?” 衛涵笑道:“這還用聽說?要不怎么大伙都到了年紀,各家長輩都忙著議親的事,只有你們兩家不急呢?怎么啦?難道你,”她改用氣聲,“你跟表哥……” 她家里有什么好急的?她才十二!嘉桐正待反駁,外面忽然聲音又大起來,接著有陌生的男音跟王宣等人打招呼,衛涵立刻瞪大眼睛道:“是狀元郎!” 說著就溜到了屏風邊上,順著縫隙往那邊張望,嘉桐也非常好奇,頓時忘了剛才的事,跟著湊過去看。上次她只遠遠看到過謝如安的身形,這次是一定要仔細瞧瞧傳說中玉樹臨風的狀元郎到底長什么模樣了。 屏風縫隙不大,嘉桐也不敢太肆無忌憚,只瞧見謝如安身形修長,穿了一身寶藍窄袖袍,側面對著她們,顯得鼻梁高挺。 兩人悄悄瞧了一會兒,幾個少年已寒暄完畢各自歸座,嘉桐忙拉著衛涵回去坐下,相對偷笑。 “確是少年俊才。”衛涵鎮定了一下,故意一本正經的點評道。 嘉桐撲哧笑出聲:“王宣還沒開始講故事,你倒先開始了。”說到王宣,她腦筋一轉,問道,“那你覺得謝狀元跟王宣,誰更合眼緣?” “眼緣?”衛涵疑惑的重復了一句。 嘉桐解釋道:“就是你看著誰更順眼。” “都挺順眼的。” ……,好吧,這位jiejie是純正的心無雜念。嘉桐放棄這個問題,專心致志的吃起了栗子。 姐妹倆將一包栗子吃盡一半,那邊的談話似乎也告一段落了,有侍女魚貫而入,送了一些冒著熱氣的點心小食進來,還有人挪動屏風,在南窗下留出了視線空間。 “是要開始講故事了嗎?”衛涵看見兩扇窗中間的地上已經放置了一張幾案,不由猜道。 嘉桐點頭:“估計是。” 兩人滿懷期待,等了一會兒,就聽見屏風那邊喝彩聲起,接著王宣大步走向幾案后面,分別向兩邊拱手為禮,笑道:“獻丑了,今日我給諸位講個女仙的故事。”他也不多廢話,直接輕拍幾案,開始講了起來,“謝端,晉安侯官人也。少喪父母,無有親屬,為鄰人所養……” 嘉桐一開始還津津有味的聽,等到王宣講到“后于邑下得一大螺,如三升壺。……接連十數日,端每早至野勞作,還家時,見其家中有飯飲湯火,如有人為者”,便覺這故事耳熟,再往下聽了幾句,便恍然大悟,這不是田螺姑娘的故事嗎?! 還白水*,名字怪好聽的,哈哈,不就是田螺姑娘嗎?嘉桐實在忍不住,悄悄笑了起來。 誰知聽到后來,那*卻并沒有留下給謝端為妻,反而在被謝端發現后便離去了,只留下了螺殼給謝端儲存糧食,讓他家中豐足,卻不到大富大貴的程度,謝端還把*當做神女供奉了起來。 還是這個故事好,既體現了天道酬勤,也沒有讓男主人公猥瑣的藏起人家的螺殼、逼迫仙女下嫁,比那些癡心妄想仙女神女妖精女高門女眼睛一瞎就嫁給窮酸書生放牛郎吃不上飯的農夫漁夫啥的故事立意高多了! 嘉桐正在心里默默點贊,另一邊衛涵卻是第一次聽,覺得這故事蠻新奇有趣,等王宣講完,還意猶未盡的跟嘉桐說:“太短了呀!” “你喜歡聽,下次叫他學了新的講給你聽。”嘉桐有些心不在焉,回話的時候就把心里話出溜出來了。 衛涵只當她開玩笑,笑著回道:“你說的容易,我叫他學他就學了嗎?還不如出門去茶樓里聽。” 嘉桐話一出口就后悔了,見衛涵沒當真,忙笑道:“也對,下次我找你一起去聽。”又指著前面道,“他不是現在就要噴火吧?” ☆、第52章 不想長大 王宣倒沒有立即就表演噴火,而是另請了一位專門在茶樓說故事的人來講了個長而曲折的故事。 在那說書先生開講之前,侍女們復位了屏風,嘉桐和衛涵兩人便起身走到東面窗下,一邊看街景,一邊聽故事。嘉桐聽這人講來講去,又是一個不得志才子的超凡際遇,就有些不愛聽了,偏衛涵聽得還挺認真,她只好自己放空發呆。 衛涵說兩家早有默契,這事到底是不是真的呢?不知不覺,嘉桐想起了剛才衛涵的打趣。 要說她跟凌軒志,確實既門當戶對,又知根知底,兩人青梅竹馬、相處融洽,甚至比起血緣更親近的楊劭來,都多了幾分自在隨意。在凌軒志面前,嘉桐永遠不用多思多想,怎么高興怎么來就是,凌軒志對她也自始至終謙讓包容,從不會像楊劭那樣陰晴不定。 這其中有地位有別的因素,更多的,是因兩人性格迥然不同。 楊劭雖然竭力想做一個溫和仁愛、受人稱頌的明君樣子,可他本性里的霸道和任性卻是掩藏不住的;與他相反,凌軒志恰恰是個表里如一的謙謙君子,無論是情感層面上想獲得更多人的認同、還是理智上想成為一個符合典范的溫潤君子,都讓凌軒志變成了現在這樣一個體貼周到、謙和可親的少年。 從這個方面來說,嘉桐和凌軒志是很相似的,甚至可以說,他們是一類人。如春風、如流水,沒有棱角,沒有個性,溫溫吞吞,如果不是身世顯赫,恐怕會是很難被人矚目的那種人。 所以新康才總會嫌嘉桐沒有傲氣,不像是自己的女兒。其實嘉桐也很無奈,她很想對新康說聲對不起,她不該少喝了那碗孟婆湯,那樣也許她就能成長為新康期望中的女兒。 可惜,在她成為新康大長公主的女兒之前,已經作為一個普普通通小康之家的女兒生活了二十年,從小受到的教育都是人人平等、與人為善,貧賤時要不卑不亢,顯赫時要謙遜如初,得志便猖狂的是小人,沒有人會瞧得起這樣的人。 所以嘉桐自始至終都變不成王妧蕭蘭那樣驕傲自矜、目下無塵的高門貴女,在名門嬌女衛嘉桐的身體里面,裝著的依舊是現代那個討長輩喜歡、人緣極好的姑娘的靈魂。 就因為她始終改不了自己的本性,她便也永遠無法愛上楊劭,并不是因為要她讓著楊劭,而是因為她與楊劭根本的價值觀就不同,她不能欣賞楊劭的帝王心術,也并不以位高權重為自豪。 這樣比較起來,顯然還是脾氣相合的凌軒志更適合她。 自從上次新康跟她談起以后的打算以來,嘉桐也不止一次考慮過自己以后的選擇。嫁人,永遠是繞不開的一件大事,而且是這古代世界女子的立身根本,新康說的話并沒有錯。對古代女子來說,嫁人也相當于是一項終身事業,嫁個什么樣的人,就像現代女孩要找個什么樣的終身boss,須得仔細籌謀、慎之又慎。 目前來說,凌軒志毫無疑問是第一順位人選,而且是非常合適的人選。從父母的表現來看,也并沒有禁著她跟凌軒志見面,似乎有讓他們相處看看的意思,就像現在的衛涵和王宣。 但是要真說到早有默契,嘉桐也并不覺得,她才十二歲,依父母的為人,不會這么早就草率定下她的終身大事。 “哎,說來說去,還是要金榜題名、妻妾和睦,真是沒勁透頂了!”衛涵忽然不滿的嘆了一聲。 嘉桐回神:“啊?怎么還妻妾和睦?” 衛涵說道:“你沒聽進去么?這個臭才子后來進京應考,又得到什么丞相的看重,把女兒許配給他了,于是就跟原來的云娘共事一夫了唄!” “嗤,我就知道,這都是那些窮酸文人寫的,一輩子能想到的最好的事,就是貧賤之時有美人慧眼識珠、不離不棄,發達之時又有達官貴人肯將女兒下嫁,這樣一來,嬌妻美妾俱全,人生也就圓滿了。” 衛涵“呸”了一聲:“想得好美!怎么就沒有一兩個才女寫幾篇好故事來呢?” 嘉桐就指著她笑道:“那你就寫一個來呀!” 衛涵推開她的手,笑道:“我哪里會寫!”她拉著嘉桐回去桌邊坐下,忽地感嘆一聲,“要是能一直這樣不長大就好了。” “怎么了?你以前不是最盼著長大么?” 衛涵臉帶輕愁:“那時候小,不懂事啊,只以為長大了就能打扮的更美,跟著長輩們出門去玩,誰知道長大還要嫁人呢!” 原來她愁的事和自己一樣,嘉桐就笑道:“嫁人?大伯母也要給你定親了么?” “現在是沒有,可也不遠了,嫁了三姐就輪到我了。”衛涵雙手手肘往桌上一撐,托腮輕嘆,“那天阿姐回府,跟我阿娘關起門來說話,我本來想去陪著她們的,誰知給我偷聽到阿姐在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