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節
“我不跟你再說謝了,”項西關掉水,用力晃了晃腦袋,“大恩不言謝。” “還知道這句呢?”程博衍笑了。 “嗯,一個假瞎子教我的,我以前認識的那些人里,他算是文化人兒了,”項西抹了抹臉上的水,對著鏡子深吸了一口氣,慢慢吐出來,“超市我能行嗎?我什么都不會。” “宋老板不說了么,會說話就行。”程博衍說。 “我又不傻,”項西笑笑,“他那話是說給我聽的。” “是啊,你又不傻,有什么不明白的學就行,熟人就這點好處了,”程博衍拍拍他的肩,“出去說。” “難為你了,”項西往洗手間門口走,揉揉鼻子,“在廁所折騰這么半天。” “哭痛快了就行。”程博衍說。 程博衍的這個生日聚會轉戰了三個地方,吃飯,喝茶,唱歌。 項西本來想吃完了飯就走,不過想想又沒走,他在人家生日這天哭了一鼻子,還讓程博衍這么講衛生的壽星在廁所又是敲門又是爬馬桶的,不能再掃興了。 反正程博衍的這幫朋友呆了一頓飯時間就能感覺到了,都是挺好相處的人,雖然話題插不上嘴,在一邊聽著也不算難受。 也沒人對他這個“沙縣打工的”有什么異樣的眼光。 程博衍的朋友都跟他一樣,人都挺好的。 就是唱歌都有點兒嚇人。 收集了這么一堆跑調走音破鑼嗓子的朋友還真挺不容易的。 “哎我這15歲的嗓子……”宋一拿個話筒破著嗓子吼完了一首洋蔥,坐沙發上咳了半天。 “變聲期呢,”程博衍在一邊一臉嚴肅地說,“要注意保護。” “嗯,不唱了,”宋一笑著說,“項西要唱什么?我幫你點。” “我……不唱,”項西往沙發里縮了縮,雖然屋里就這些人,但成為焦點還是會讓他不自在,“我聽就行了。” “唱吧,”程博衍笑著說,“他們唱成那樣都唱了呢。” “你怎么不唱。”項西嘖了一聲。 “你唱一個我就唱一個。”程博衍說。 項西看了他一眼,想了想,讓宋一給找了首歌。 “我不怎么會聽歌,就會唱幾首,”項西小聲說,“唱得不好你……就笑吧,反正我看誰唱你們都笑來著。” “是的,”程博衍樂了,“我們以前還說應該錄個專輯,專為各種心情不好的人服務。” 前面幾首歌唱完了,輪到了項西,他接過程博衍遞過來的話筒,站起來輕輕清了清嗓子。 “聽聽項西是不是我們這個陣營的。”陳胖邊給鼓掌邊說。 項西笑了笑,聽到音樂響起的時候,他突然就不太緊張了。 這道歌他和饅頭都挺喜歡的,在網吧玩游戲的時候,倆人都愛戴著耳機一晚上就循環這一首。 前奏響過之后,項西閉了閉眼睛,突然有種回到了從前,跟饅頭一塊兒混著的那些日子里。 “我以為我不會喝醉,陷入這無力的防衛……”項西站著,低著頭,腳跟著節奏在地上輕輕點著,“把自以為是的夢嚼碎,吞下這座城市的卑微……” 屋里一下安靜了。 項西的嗓音清亮中帶著略微的金屬音,這兩句唱出來聽著突然有種空蕩蕩的感覺。 蒼涼。 程博衍靠到沙發背上,看著項西臉上不時略過的淡淡光斑,不知道為什么會突然蹦出這個詞。 “我以為我在向上飛,我忘了我在往下墜,你要我閉上危險的嘴,緊緊抱著你安全的腿……”幾句過后,項西突然一抬頭,打了個響指,聲音跟著音樂一下揚了起來,“就讓大雨敲打我的臉,陽奉陰違的風太陰險,從不跟隨,我有我要去的方向,怎會在乎這一點點的傷……” 夜里行走我從不害怕,寂寞讓我聽見心里話,在顛簸的路上埋葬我的青春,我愿承受,所有理直氣壯的罪…… 程博衍覺得自己已經很久沒有這么認真去聽一個人唱歌了,當然,這也跟他身邊能把歌唱得讓人愿意聽的實在不多有關系。 但項西這歌卻唱得一屋子人都沒了聲音,安靜地聽著。 他無法形容這種感覺,蒼涼,寂寞,還有那種不肯低頭的倔強。 項西唱開了之后就似乎陷入了自己的世界里,沒有看任何人,也沒有看屏幕,只是垂著眼皮看著斜前方地板上的光。 這空的酒瓶它xiele我的底,越夜,越烈……我什么都可以,借我你的勇氣,別只是講講而已,我現在明知山有虎卻偏向虎山行! 這段rap項西念得特別清晰,程博衍看著他的側臉,一直到這首歌唱完了,他才移開了目光。 “好!”音樂停下之后,陳胖是第一個叫好的,他喊了一聲之后,屋里的人都跟著喊了起來,鼓掌也響成一片。 “看不出來啊,”林赫拍著巴掌,“項西這歌唱的真是有些意外。” “謝謝。”項西揉揉鼻子,把話筒放下,坐回了沙發里。 “項西,”宋一越過程博衍往他這邊湊了湊,“你這嗓子,隨便去哪兒唱,都……” “酒吧歌手么?”程博衍說。 “嗯,”宋一點頭,想了想又說,“算了,太亂。” 項西笑了笑沒說話。 項西的歌唱得很好,但沒有影響破鑼嗓子們繼續自娛自樂,大家又開始破著嗓子對歌曲進行強拆。 “唱得真不錯。”程博衍小聲對項西說。 “我能唱對詞兒的就這一首,”項西笑著說,“到你了,我唱一個你唱一個。” “我不唱了。”程博衍說。 “憑什么,耍賴啊?”項西瞪著他。 “現在突然不想唱了。”程博衍拿過瓶子喝了口礦泉水,本來他是想唱的,但現在他的情緒似乎被項西唱得有些回不來,突然就不想再開口了。 “不敢唱了吧?”項西突然樂了。 程博衍笑了笑沒出聲。 項西嘖了一聲:“真沒想到我的歌有這么大威力,把你都打擊成這樣了,他們難聽成那樣了都還敢唱呢,你得唱得有多嚇人啊。” 項西挺想聽程博衍唱歌的,他覺得程博衍聲音挺好聽的,唱歌應該也不錯,不過程博衍一直到大家唱夠了散場也沒有唱。 “以后有機會再唱吧。”程博衍說,往停車場走。 “難聽嗎?”項西問。 “……不太難聽,”程博衍想了想,“一般難聽吧,跟他們比的話。” 項西跟在他身后笑了半天。 程博衍開車把他送了回去,在路口停下了車:“哪棟?” “別進去了,路都太窄,進去了我怕你出不來,”項西松開安全帶,“我走進去兩分鐘就到了。” “你明天給宋一打個電話,”程博衍拿出手機找到宋一的電話號碼,“他超市離這邊挺遠的,你再問問他那兒能不能安排住的地兒。” “沒事兒,讓人安排了活兒,還沒干呢又讓人給安排住,”項西記下了宋一的電話,“不太合適,我坐公車也行的,這兒交了三個月房租呢,提前退了我怕房東不退錢。” “這片安全嗎?以前我就知道這邊房租便宜,還真沒來過,”程博衍往外看了看,“今天過來才發現是這德性的。” “安全,有什么不安全的,都是學生,”項西笑笑,打開了車門,“在別人眼里,我這樣的才是不安全因素呢。” “你現在看著挺安全因素的。”程博衍說。 “生日快樂,”項西下了車,關上車門趴在車窗上說,“晚安。” “晚安。”程博衍笑笑。 項西回到屋里,洗了個澡之后躺在床上一個多小時都沒睡著。 挺晚的了,他其實挺困的,但又莫名其妙地有些興奮,睡不著。 又哭又喊地發泄過后的疲憊和似乎又看到了希望的喜悅交雜在一起,加上對自己在超市里能干什么的擔心,讓他腦子里一直有些混亂地響著。 折騰到大半夜才迷迷糊糊地睡著了。 雖然一夜都沒睡踏實,項西還是一早就醒了,看了看時間,八點的時候他給宋一打了個電話。 “喂?”那邊接電話的聽著卻不像是宋一的聲音。 “是……”項西不知道是該是叫宋一名字還是叫宋老板還是宋哥還是什么別的合適,猶豫了一下還是叫了名字,“宋一嗎?” “他還沒起,”那邊的人說,“你哪位?” “我叫項西。”項西突然聽出了這是林赫的聲音,有些吃驚,這倆還真是……還住一塊兒了? “項西啊,我是你林哥,”林赫說,“我給你叫他。” “別別,我晚點兒再打吧。”項西趕緊說。 “沒事兒,要不叫他能睡一天,”林赫說,又喊了一聲,“宋一!項西電話。” 跟宋一聯系之后,宋一把超市地址給了他,讓他直接過去。 項西飛快地洗漱完,看著昨天穿過的那身衣服,拿起來聞了聞,還有沒散盡的煙酒味兒…… 但除了這套衣服,他也沒別的了,這套是禮服呢。 于是他還是穿上了這套衣服出了門。 按宋一給的地址很輕松就找到了超市,但看到超市的一瞬間他突然又不敢進去了。 之前沒人告訴他這個超市會是個看上去還挺高級的超市,他一直以為就樓下那個菜市超市差不多的檔次呢。 宋一這超市不算太大,但裝修很漂亮,里面也不賣菜,從玻璃窗看進去,能看到包裝很漂亮的零售和飲料,還有穿著制服的超市工作人員。 身后有人按了一下喇叭,項西回過頭,看到宋一騎著輛電瓶停在他身后。 “宋……老板,早。”項西沒想宋一會開個電瓶,招呼差點兒都不知道怎么打了。 “走,”宋一把電瓶開到人行道上停好,“進去。” 宋一給項西安排的工作很簡單,主要是理貨和在店里來回轉轉,有顧客找不到東西的時候幫著點兒。 “不難,就是累點兒,”宋一說,“得來回溜達。” “比我在砂……沙縣輕松多了,”項西笑著說,“謝謝。” “你什么時候開始上班都行,今天你先跟著熟悉一下店里的情況?”宋一跟他商量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