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節
這個時間沒有太多事了,他把手頭的入院病歷寫完,閉上眼睛休息了一會兒,又站起來站到窗邊。 夜色很沉,之前看到那棵樹下已經沒有人了,整條夜上都很安靜,看得讓人感覺現在一閉眼能睡個兩三天的。 項西覺得很困,要睡著了的感覺。 身上也感覺不到疼了。 不過就在他快睡著的時候,有人甩了他一個巴掌,還有雪水帶著泥拍到了他臉上。 他睜開眼睛,看到了平叔的臉,沒有月光的情況下,平叔的臉看起來有些奇怪,眼睛鼻子都糊成了一團,但是還能看到他的笑容。 笑得挺悲涼的。 “挺能扛,我說了吧,這小子打不服,這種人留跟前兒就是個禍害,早晚會壞大事兒。”二盤的聲音傳了過來,項西分不清這聲音是從前后左右哪邊傳來的了。 “小展,”平叔摸摸他的臉,“叔對不住你了,今天你的命還能不能像當年我撿到你的時候那么大,就看造化了。” 項西盯著平叔的領口,拼命地喘息著,要不這么喘,下一秒他就會憋死過去。 “叔疼過你,”平叔動了動,慢慢起身,“但你太犟了,你跟叔不是一條心,你讓叔過得太不舒心。” 項西還是盯著平叔的領口,在平叔松手準備站起來的瞬間,他的手攢足了力量往平叔臉上揮了過去。 平叔趕緊往后一躲,項西沒有碰到他的臉,只在他領口上抓了一把,接著就被平叔一腳踢在胸口上,滾下了路基,摔進了溝里的枯草叢里。 平叔二盤他們是什么時候走的,走之前有沒有下來再看看,李慧怎么樣了,自己是沒暈了還是暈了又醒了,或者是暈了又醒又暈又醒了……這些項西都不知道。 唯一的感覺是困,還有冷。 連疼痛都沒了蹤影,真是神奇。 天亮了。 出太陽了。 天兒還不錯嘿,太陽曬在身上暖洋洋的。 想起墻頭上愛抱尾巴的那只貓了…… 項西趴在枯草堆里,緊緊握成拳的右手一直沒有松開。 有風吹過黃色的枯草,發出沙沙的響聲,陽光下草的影子在他臉上晃動。 忽明忽暗中項西閉上眼睛。 不會死的,不能死,“另一種生人”還沒開始呢。 “大夫,”一個姑娘坐在診室的椅子上,揮著胳膊,“你給看看這夾板,怎么晃晃悠悠的。” “你再振臂高歌一曲唄,”程博衍檢查了一下她胳膊上的夾板,抬眼瞅了瞅她,“是不是自己拆過?” 這姑娘是前陣在ktv跟人掄酒瓶掄骨折的那位,程博衍對她印象還挺深刻的,那嘹亮的歌喉。 “拆過啊,聽說有夾板把手給夾黑了的,我怕你給我纏太緊了就自己松了松……”姑娘嘖了一聲,“結果好像太松了?哎你怎么不給我打石膏呢?打石膏多好啊。” “……你以后少喝點兒吧,”程博衍有些無奈,“那天你死活不讓用石膏,說石膏性涼,要得關節炎,自己不記得了?” “啊?我說的?”姑娘一臉迷茫,“我還有這種知識呢?哪看來的啊……哎大夫你怎么又不叫程敷衍了……” 程博衍沒精力跟她瞎聊天兒,他昨天值了夜班,今天就在家睡了半天,同事膽結石突發,他就又過來了。 老媽打電話來讓他記得吃鐵皮石斛的時候他都沒敢說這事兒,怕老媽擔心。 把這姑娘的胳膊重新處理好,他打了個呵欠,搓了搓臉,馬上到下班時間了,只還有一個來拆石膏的病人,今天時間還算早。 照例是琢磨著該晚上還吃不吃吃點兒什么走出了醫院,今天天氣還不錯,雪半夜停了,今天出了一天太陽,風都曬暖了。 程博衍走進地下停車場的時候都覺得有點兒悶得透不過氣來,停車場也太摳門了,每天都只開一半排風,這要是夏天進來,再出去的時候跟洗了澡似的。 他在二號通道和三號通道之間站了半天,不記得車到底停哪兒了,拿著遙控器一路按著,最后從二號轉到三號,才算是看到了自己的車。 程博衍拉開車門把包扔到車上,習慣性地圍著車準備轉一圈看看,剛轉過車頭,突然看到了靠墻那邊的車后輪旁邊有一只手。 他嚇了一大跳,下意識地退開時差點兒一頭撞到旁邊的車上。 “誰在那兒?”程博衍定了定神之后問了一句。 手沒動,也沒有人回答他。 程博衍猶豫了兩秒,走了過去。 一轉到車后他就驚呆了。 一個人靠坐在他車后面,低著頭,胳膊垂在身側。 接著他就看清了這人衣服袖子上亮眼的三角熒光圖案和已經亂成一團的莫西干頭。 “項西?!”程博衍趕緊蹲了下去,聽著自己的聲音都有點兒跑調了。 項西全身都是濕的,不知道上哪兒滾了一身泥水。 這小子怎么回事!出什么事了?怎么會跑到自己車邊來了! 程博衍腦子里簡直五十六朵問題五十六個嘆號。 正想伸手把項西的身體放平先檢查一下的時候,項西一直低著的頭輕輕抬了抬。 “項西?”程博衍撲過去直接跪在了他旁邊,輕輕抬了抬他的下巴,“能說話嗎?傷哪兒了?” “哥……”項西沖他咧嘴笑了笑,一臉也看不清是血還是泥的把表情都遮沒了,“你總算……下班了。” “別說廢話!傷哪兒了!”程博衍簡直無語,半死不活地說出這么一句,他都想說怎么你接我下班兒啊上哪兒吃啊! “不知道……哪兒都……疼,”項西皺了皺眉,說得很吃力,“哥你幫幫我。” 說完他又慢慢閉上了眼睛,似乎是失去了知覺。 程博衍被他最后這句話說得心里一陣發疼,把他小心地在地上放平了,拿出手機撥了急診的電話。 這是我……朋友。 大概碰上搶劫的被打了。 醫藥費我付。 手里有東西? 摳一下吧……摳不……摳出來了。 項西這一覺睡得很沉,似乎也睡得挺踏實,連夢都沒做,都能感覺到自己睡得天荒地老跟睜眼就要失憶了似的。 不過睜開眼睛的時候他沒有失憶,屋里亮著燈,藍白相間的柜子和門。 是醫院。 程博衍救了他,沒有把他扔在停車場,也沒把他裝上車扔進垃圾箱。 “這孩子醒了啊,”旁邊有人說了一句,“哎幫按個鈴叫護士來,他醒了呢。” 項西想偏過頭看看說話的人是誰,發現自己動不了,再轉著眼珠子往身上瞅了瞅,頓時愣住了。 兩條腿跟要起飛了一樣被吊在空中。 胳膊也是硬的,擱在身體兩側。 就這姿勢自己居然還覺得睡得很香甜? 替他按鈴的是隔壁床的家屬,醫生和護士很快就來了,在他身上不知道弄了些什么,大概是體溫血壓什么的。 醫生還拿手指在他眼前晃了晃,又用拿光照了照他的眼睛。 “程大夫呢?”項西開口問了一句。 “打電話通知他了,”旁邊的一個小護士說,拿過他床頭的按鈴放在他手里,“他今天門診,下了班才過來,你先休息著,有哪里不舒服就打鈴叫我們。” 項西手指輕輕收攏,握住按鈕的時候突然驚出一身冷汗,拼命想轉頭:“我的東西呢!” “什么東西?你別亂動!”小護士扶住他的額頭,“你的東西都在程大夫那兒,他來了你問他。” 項西看不到時間,隔壁床的告訴他現在是中午,他躺這兒兩天了。 一下午項西都昏昏沉沉的,醒了睡睡了醒,身上始終不舒服,疼疼疼疼疼,皮疼rou疼骨頭疼頭疼,加上隱隱的麻癢酸漲,折騰得他煩躁不安。 早知道多昏迷一會兒了,這醒了也太難受了! 而且心里還很緊張。 從平叔脖子上拽下來的那個翡翠如意,如果在程博衍那里還好,可是……自己到底有沒有一直攥在手里?有沒有掉在草堆里?掉在路上?掉在停車場? 一路跌跌撞撞咬著牙折騰著連爬帶摔的才到的醫院,路上會不會弄掉了? 下午醫生又來了一次,護士也進進出出幾回,給他換吊瓶什么的,項西很想問程博衍什么時候來,但人家已經說了下班來,他也不好意思總問,再說……程博衍是以什么理由把他弄進醫院的他還不清楚。 只好迷迷糊糊醒醒睡睡地聽著隔壁床的兩個人聊天兒。 從各自怎么受的傷一直扯到奧巴馬和普京,一通聽下來項西感覺自己煩躁得都快裂了。 病房門再次被推開的時候,項西閉著眼睛有氣無力地說了一句:“護士jiejie,能替我把電視聲音調大些嗎?” “恢復這么快,都能聽電視了啊?”程博衍的聲音在床邊響了起來。 “程大夫?”項西一陣愉快,有些著急地想要轉頭,想起來護士讓他不要動,只得斜著眼睛往那邊瞅,看到了程博衍沒什么表情的臉和皺著的眉。 “感覺怎么樣?”程博衍往床角下看了看,彎腰從那邊取下個袋子,轉身準備往廁所走。 “程大夫程大夫,哥,哥……”項西急得不行,一連串地說,“別走先別走,我東西是不是在你那兒?” 程博衍擰著眉轉過頭看著他:“你要我捏著尿袋跟你聊天兒么?” “我……”項西往他手上看了看,“這么能尿……不好意思……” 程博衍從廁所出來的時候,護士進來了,看到他正弄著袋子,趕緊走過來:“程大夫,怎么不叫人幫弄一下啊?” “沒事兒,你們忙你們的,”程博衍弄好袋子,進廁所去洗了洗手,“我在這兒呆會兒,你們忙吧。” “那行,”護士笑笑,“有什么事兒要幫忙的叫我,今兒我值班。” “好的。”程博衍點點頭,又回廁所去洗了洗手。 項西很焦急地等著護士出去了,程博衍走到了他床邊,他剛要開口,程博衍突然又轉身進了廁所。 項西聽得出他在洗手,嘩嘩地洗了挺長時間,好半天才又出來了,拿了張凳子坐到了他床頭。 “你什么毛病啊!我就是尿你手上了也不用連洗三回吧……”項西壓低聲音急得不行,“我東西是不是都在你那兒?那個吊墜也在嗎?” 程博衍看了他一眼,在兜里掏了掏,把手伸過去,那塊翡翠如意在他眼前來回晃蕩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