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琛詫異地看著她，好一會才沉聲說：“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孟苑淺淺一笑，美目流連在他身上，清澈的眸子里倒映著他的身影，那般專心致志，與前世有著鮮明對比，這樣的轉(zhuǎn)變讓人備受蠱惑。

    “我知道。”她說話帶著很重的鼻音，竟是要哭了，“你要多久才能回來？我一個人留在京里又該怎么辦？若是別人欺負(fù)我呢？你不在，我該去找誰？”

    趙琛很煞風(fēng)景地來了句：“有丞相在，不會讓任何人欺負(fù)你。”

    孟苑使勁捏了捏他英挺的鼻子，這讓一向嚴(yán)肅端莊的三殿下有點(diǎn)僵硬，好像第一次被當(dāng)做小孩一樣對待。他可是從小就老成，幾乎沒有過什么童年，大家都覺得這是最像皇上的一個皇子，前途無限光明，對他畢恭畢敬，他幾乎沒受過任何虧待，當(dāng)然，也沒少受外界的算計(jì)。

    “有沒有什么辦法可以讓我跟你一起去但不會被發(fā)現(xiàn)？”孟苑收回手大著膽子問道。

    趙琛立刻恢復(fù)到那個不怒自威的端王殿下，冷著臉說：“胡鬧，整天胡思亂想，成何體統(tǒng)。哦，對，我聽說了，最近你堂兄孟澤給你從外面捎了不少話本子，你整天沒日沒夜的抱著，想來是中了邪。”

    瞧瞧，就是這副威嚴(yán)而不可侵犯的樣子，真讓人想上前將他就地正法。

    “那你就當(dāng)我說胡話吧。”孟苑苦著臉，“可你要去那么久，我想你了怎么辦？”

    這話實(shí)在太悅耳，趙琛整個人柔軟下來，將她攬到懷里說：“我會每天給你寫信。”

    “可是從邊境那么遠(yuǎn)的地方送過來也要好幾天之后了！”孟苑還是抱怨。

    “我不會去太久。”他承諾。

    “不會太久是多久？你怎么知道會去多久？”

    這話問得，倒叫人不好回答，不過趙琛是誰啊，早就想好了對策。

    “我對穆旦的套路很熟悉，不出一年，我定然回京。”

    趙琛的額頭抵著她的，握住她的手認(rèn)真地保證著。

    孟苑紅著眼圈看他，啞聲道：“真的？”

    “君子一言，駟馬難追。”

    孟苑倏地?fù)溥M(jìn)他懷里，到底還是哭了起來，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流得他心都碎了。

    這一夜，孟丞相出奇的好相處，不管孟苑回來多晚都沒說一個字。

    而三天之后，便是大軍出征的日子，也是九公主與駙馬蘇寄塵成親的日子，九公主最崇敬的便是這位三哥，可是哥哥卻無法參加她的婚禮，任有十里紅妝，卻始終心有不甘。

    城門口，百姓聚集在街道邊，送出征的將士們離開。

    永寧將軍寧晝走在最前，他是今次的主帥，身經(jīng)百戰(zhàn)，戰(zhàn)功赫赫，有他在，足以威懾穆旦。

    趙琛作為監(jiān)軍和副帥隨軍出征，他騎在那匹奔霄上，表情漠然，眼神涼薄，帶霜伴雪的模樣在一眾將士里顯得尤為出塵，這么一襯托，他更像人群中一彎孤傲的月，掛在所有人遙不可及的地方，讓人敬畏而崇敬。

    沿街的酒樓之上，由韓寧帶著出來的孟苑在目送趙琛出征，他好像有心電感應(yīng)一樣，在即將走出城門時回眸看了一眼酒樓的方向，隔著萬千百姓和將士，遠(yuǎn)遠(yuǎn)地與她對視。

    那一刻，孟苑的心情是激動而無法言喻的，她感到與有榮焉，她未來的夫君為了讓天下百姓生活安穩(wěn)無憂而將要奔赴沙場，她的男人超越留在京城的任何一個人，他是她最偉大的英雄，她的感情全部凝聚在那雙水靈靈的眼睛里。

    趙琛瞇著眼看她，將她最后的模樣印入心底，隨后打馬離去，不曾回頭。

    因?yàn)槲恢玫南拗疲显芬呀?jīng)無法看見他了，可在她心里，已經(jīng)送了他一程又一程。

    分別，總要結(jié)束，而生活還是要繼續(xù)下去。

    依依不舍地跟韓寧回了相府，孟苑是徹底消沉了下去。她對外界不聞不問，整天悶在屋子里，不是看書就是繡花，要么就是畫畫。孟丞相讓扶風(fēng)把小姐的畫作拿來看，畫的竟全是那日趙琛騎在馬上的背影。孟丞相無奈地嘆了口氣，心道這閨女魔怔了，年輕，還能愛，可真好。

    讓她狀態(tài)稍有改變的，是趙琛送回來的第一封信。

    那已經(jīng)是他離開之后的第七天，信使到相府時，馬兒已經(jīng)堅(jiān)持不住倒在了地上。那封信第一時間送到了她手中，她欣喜若狂地打開，眼睛鎖定了其中一句話。

    得勝歸來之日，迎卿入府之時。

    孟苑只覺這幾天難熬的日子全都值得了，她提起筆，在泛著清香的信紙上寫下回信，墨跡還沒干，扶風(fēng)便進(jìn)來稟報(bào)道：“小姐，方才公主府的人前來傳訊說，端王殿下出征多日，靜安公主怕小姐悶在府里心中寂寥，特邀小姐過府閑敘幾句。”

    孟苑拿著毛筆的手頓了一下，姑且就當(dāng)這邀約只是九公主的意思，可如今蘇駙馬和公主一起住在公主府，她這一去，難免要遇見他，恐怕不美。但依照九公主的性子，若是自己拒絕了她的要求，她很可能會親自到相府來見她，那樣倒顯得她這臣子之女不識抬舉了。

    說實(shí)在的，看趙琛與九公主的感情，倒像是各個兄弟姊妹里最好的，孟苑也愿意與九公主多親近，只是這蘇寄塵……

    現(xiàn)實(shí)是，還容不得她多做考慮，公主府的馬車已經(jīng)來接她了。

    這一趟，恐怕是再不愿意，也得走一趟了。

    ☆、第32章

    孟苑是第一次來公主府，一進(jìn)門就遇見了朝門口走來的靜安公主。

    她已梳上婦人發(fā)髻，正紅色的宮裝，一舉一動都帶著嫵媚的女人味。

    看來女人成了親果然不一樣，以前見到公主還覺得她和自己一樣只是少女，這成了親沒多久，氣質(zhì)竟已大不一樣。

    “孟小姐可算來了，本宮以為還得等一會兒呢。”九公主上前拉住孟苑的手，仔仔細(xì)細(xì)看了一遍后，道，“嗯，瘦了，這可怎么辦，三皇兄走之前千叮嚀萬囑咐，讓我萬事為你周全，如今他才走了不到半月，我就把你給餓瘦了，他回來肯定要拿我問罪。”

    孟苑失笑道：“公主玩笑了，王爺在前線打仗，臣女在家中難免優(yōu)思，等日子長了……也就好了。”

    多傷感的一句話，有哪個人愿意去習(xí)慣見不到自己心愛的人，也聽不見他的聲音？

    九公主嘆了口氣，牽著她往院子里走，柔聲說道：“別擔(dān)心，三皇兄可厲害了，與穆旦也不是第一次交手，必然可以得勝歸來，到那時你們要怎么親近都可以。”她笑瞇瞇道，“不是有句話說了嗎，小別勝新婚呀！”

    孟苑被她說得臉紅，垂下眼沒有言語。兩人走在雕欄玉砌的公主府里，在路過一片湖泊時，瞧見了玉冠錦袍的駙馬爺。

    當(dāng)了駙馬做了官就是不一樣，再不是過去那般節(jié)儉清貧的模樣，這面如美玉，身似玉樹的模樣，倒讓人有些認(rèn)不出來了。

    蘇寄塵是剛從翰林院回的，他在書房坐了沒多久就聽說公主在前面招待孟苑，于是他很快書房趕了過來，未免公主看出什么，他只是站在遠(yuǎn)處，面無表情地望過來，裝作偶遇。

    “駙馬？”公主見到他好像很高興，“怎么不在書房了，要出去？”

    蘇寄塵搖搖頭說：“方才問了婢女你在何處，這才尋過來，你有客人我便回避了。”說著便要走。

    九公主拉住他的手腕說：“沒事兒，你之前不是在相府做門客嗎？與孟小姐也不算外人，咱們一塊兒陪她走走。苑苑是頭一回到我這府上，你我?guī)煤棉D(zhuǎn)轉(zhuǎn)，散散心。”

    孟苑木著臉道：“公主，駙馬雖曾做過家父的門客，但臣女是閨閣女子，與駙馬見過的次數(shù)一只手都數(shù)得過來，還是不耽誤駙馬時間了，公主陪臣女轉(zhuǎn)轉(zhuǎn)就好。”

    蘇寄塵廣袖下的手慢慢握成了拳，隨后又放開，和緩說道：“孟小姐說得是，身份有別，我跟著總是不太方便的，公主帶孟小姐去轉(zhuǎn)轉(zhuǎn)吧，天氣寒冷，我去讓人溫些湯水給你們熱熱身子。”

    九公主也沒拒絕，點(diǎn)點(diǎn)頭讓他去了。

    孟苑和她一起走向后宅湖畔，兩人坐在亭子里，一人捧著一個暖爐，本來很安靜，但公主忽然嘆了口氣。

    她放下手里的暖爐，輕笑一聲道，“苑苑這般沉默，看來還是將我當(dāng)做外人。”

    孟苑柔聲道：“怎么會，九公主不嫌臣女愚鈍，還陪臣女在府中散心，臣女感激不盡，雖有些逾矩，但臣女心里是將公主當(dāng)朋友看待的。”

    九公主笑彎了眼睛：“這就對了，你是三皇兄未來的妻子，他又是我最親近的兄長，你便是我的嫂子，今后無人的時候，你稱我靜安，我稱你苑苑，我們隨意一點(diǎn)，可好？”

    孟苑也沒矯情，爽快說道：“承蒙公主不棄，孟苑自當(dāng)遵命。”

    “這樣說話就自在多了。”九公主靠到椅背上，也不端著禮節(jié)了，看著慵懶了許多，只是眉宇間總縈繞著絲絲儲愁緒。

    孟苑見此，不由問道：“公主有什么事苦惱嗎？若是不介意，可以跟我說說。”

    九公主又嘆了口氣，沉默了一會才說：“過幾日駙馬的家人便會來京，我在煩這件事。”

    孟苑稍稍一怔，回想起前世與蘇老爺和蘇夫人的相處，心里像扎了一根針一樣。

    當(dāng)初，她與蘇寄塵剛剛私奔到棲霞時，蘇老爺跟蘇夫人就很不喜歡她，等知道了她是丞相的女兒，就開始擔(dān)心會招來殺身之禍。他們帶著家里老小搬到了郊外的小村子里，也不敢做什么營生，門都不怎么出，生怕被人抓到，掉了腦袋。

    坐吃山空的結(jié)果就是，本就不富裕的蘇府很快就供養(yǎng)不起那么多人，然后蘇府開始賣奴才，最后只剩下孟苑和他們一家三口，擠在一間不算大的宅子里過活，她也因此需要學(xué)著干各種農(nóng)活，下田種地，這也是常有的事，否則吃什么？

    再后來，瞧著都幾年了也沒什么動靜，蘇家的人才敢開始張羅著怎么賺錢，那時家里已經(jīng)沒有可以拿去做買賣的閑錢，于是蘇夫人就偷走了孟苑當(dāng)初從相府帶出來的首飾變賣，其中還有一件是她母親的遺物，她從地里回來發(fā)現(xiàn)時氣得暈了過去。

    變賣首飾的錢，沒有一分交到她手中，她也未曾享到一丁點(diǎn)福，還因?yàn)榕c蘇寄塵大吵一架，兩人感情愈發(fā)差勁。

    就是在這之后，蘇夫人給他納了妾，那姑娘比她年輕、體貼，不像她這樣自恃教養(yǎng)、端著，對蘇寄塵無微不至，對蘇家二老也逆來順受，還很快就懷上了孩子，總之……

    算了，不提也罷，還想那些做什么，這輩子，兩人是注定不會交集了，她也不打算拿這輩子未曾發(fā)生的事去懲罰誰，前世是自己蠢，選錯人走錯路，這一世就按部就班，做她的丞相千金，做她的端王妃吧。

    “苑苑在想什么？”見她久久不說話，九公主追問道，“莫不是跟我在這兒坐著，都會想三皇兄？”她笑得有些揶揄。

    孟苑慚愧道：“沒有，公主不要取笑我了。其實(shí)公主大可不必過多擔(dān)憂，駙馬的家人一定會對您很好的。”

    “還叫我公主，剛才答應(yīng)什么了？”九公主揚(yáng)起眉。

    孟苑無奈道：“靜安。”

    “這才對。”九公主托腮說道，“你說得對，他們自然不敢對我不敬，因?yàn)槭枪鳎翘熳拥呐畠海尚睦镉謺趺聪肽兀堪ィ鋵?shí)我也是想太多，總要做到最好，卻又不喜歡那些破規(guī)矩，生在皇家可真辛苦。”

    怎么會辛苦呢？嫁了自己中意的人，公婆家也不敢不善待自己，駙馬也不能納妾，天時地利人和，九公主，您這真不是炫耀嗎……

    看孟苑表情變幻莫測，九公主也有些臉紅，咳了一聲道：“對了，三皇兄走之前托我交給你一件東西。”

    孟苑好奇道：“是什么？”

    九公主揮揮手，婢女拿來一幅卷軸，她一拍手，婢女便將卷軸打開，唰的一下，一位著鳳冠霞帔的少女溫婉柔和地端坐在畫中，那栩栩如生的眉眼是如此熟悉，可不就是孟苑嗎？

    孟苑十分吃驚地看著，遲遲沒有伸手去接，九公主一笑，將畫軸卷起來塞給她，低聲說：“三皇兄的字跟畫可是傳世至寶，多少人做夢都想求一幅，可三皇兄從來不給他們。唯有你，他臨走前連夜畫的這幅畫，讓我交給你，告訴你，他回來就娶你。”

    想起他送回來的信，再看看這幅畫，孟苑整顆心都融化了，哎，這男人，若前世就這么好，他們也不用耽誤了一輩子再走到一起了！

    “多謝公主了……”孟苑抱著畫軸，好像抱著最珍愛的寶貝。

    九公主看著她，一時有些失神，忍不住將自己和蘇寄塵拿來與她跟趙琛對比，這樣一比，便覺得駙馬對她不像三皇兄對孟苑，心里愈發(fā)不暢快。

    后來又閑聊了一會，公主府的馬車又將孟苑送了回去。

    原以為不會輕易結(jié)束的一次拜訪就這么簡單結(jié)束，倒讓孟苑覺得自己太過緊張了。

    然而，她可以不緊張這些事，卻不能不緊張前線的事。

    有父親這個便利條件，孟苑便可經(jīng)常詢問前線戰(zhàn)事情況。

    如趙琛走之前所說，他對穆旦很了解，有他的計(jì)策，再配上寧將軍的虎狼之師，穆旦被打得連連敗退。

    若一直這樣下去，不出半年，趙琛便可回京。

    然而，她才剛剛安下心沒多久，邊境就傳來了一個壞消息。

    周朝與穆旦交接的地方是石川，石川處于極北之地，冬日極為寒冷，本就讓作戰(zhàn)的將士們十分吃力，可好巧不巧，石川最近下起了雪，不要說是打仗的將士們，便是久居石川的百姓都凍死了許多。

    這個噩耗傳入京城時，整個朝廷都炸開了鍋，最先做出反應(yīng)的是周大夫，即便他是二皇子黨，但此刻關(guān)系到國家安危，必然是國家至上。

    他上書皇上商議送援糧草的事，可從京城到穆旦行軍數(shù)日，糧草到了也來不及了。

    “我們只能靠自己。”

    穆旦，監(jiān)軍營帳，趙琛看著手中的地圖，淡淡地說了這句話。

    寧將軍道：“王爺可有什么好計(jì)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