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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下家在這段山嶺的南坡,隔著山嶺和大祭嶺遙遙相對。 風回嶺形成的盆地中央,是一座巨大的山丘,形狀如同倒扣的碗,其上林木森森,花草茂盛,飛鳥不計其數,鳥鳴聲常年不絕,這就是神衣冢。 一條水光瀲滟的河環繞神衣冢緩緩流淌,如同神衣冢帶了條光芒璀璨的鉆石項鏈。 現在是十月下旬,秋日的陽光干凈澄澈,溫柔地照耀著神衣冢,黃櫨、柿樹、雞爪槭、烏桕紅如烈火,橿樹、黃榆、槐樹、桑樹、杏樹、梨樹、櫟樹、青檀燦黃如金,松樹、柏樹枝青葉翠,柿樹梨樹蘋果山楂果實累累,燕雀成群地飛,野雞在叫,松鼠在跳…… 黎下站在河邊,看得目眩神迷,對楸下和杉下一擺手:“走。”帶頭沖了下去。 梨花河百多米寬,但水不深,水下的石頭清晰可見,黎下常來常往的幾個地方,河里稀稀落落地擺著一溜略微高出水面的石頭,這就算是橋了。 他輕盈地踩著石頭跳躍過河,楸下和杉下撒開四蹄淌水過河,一人兩狗大叫著沖進了神衣冢如畫的風景里。 神衣冢小動物很多,沒走出二里地,楸下和杉下就攆飛了五只兔子,三窩野雞,好幾只松鼠嚇得吱哇亂竄,它倆還把黎下叫到一個不知道誰的窩前,看著里面的蛋邀功。 黎下拍拍楸下的頭說:“咱家有雞蛋,這個,讓它們孵小野雞或小蛇吧,要是把蛋都給吃了,明年就沒人跟你們玩了。” 這兩只從遇到他起就豐衣足食,所以對食物沒有執念,甩甩尾巴繼續往林子里鉆,黎下有一聲沒一聲地吹著口哨跟在后面。 杉下在車上困了大半年,此時釋放天性,橫沖直撞,它和楸下所到之處,飛鳥像烏云一般在天空盤旋鳴叫。 手腳并用地爬了兩個小時,黎下出了一身的汗,看到一棵兩人合抱粗的老柿樹和它旁邊一棵適合睡覺的老梨樹,黎下對兩只說:“你們倆玩去吧,我想歇一會兒。” 杉下好像不放心,看著黎下不肯走,楸下用頭拱它它也不動。 黎下摸摸它的頭:“對我來說,沒有比這里更安全的地方了,你放心吧。” 杉下蹭了蹭他的手,這才跟著楸下繼續鉆林子,不一會兒,黎下就聽到野雞驚慌的“咕咕”聲,又有成群的鳥雀沖向天空。 黎下舒服地做了幾個深呼吸,三下兩下就躥到了老柿樹上。 柿樹這會兒漂亮得不像話,但果子卻還沒到最佳狀態,柿子要想甘甜而不澀地生吃,必須等徹底軟透了,而柿子要自然軟透,通常要到十二月以后。 不過,雨水多氣溫偏寒的年份,偶爾也有例外,今年就偏寒,黎下想找著試試。 找了半天,連一個稍微軟乎點的都沒有。 黎下吹了聲口哨,表達了一下遺憾的心情,就高高興興地跳下柿樹,躥上了老梨樹最高的那根枝上:長在樹頂,享受陽光雨露最多的果子最好吃。 樹頂的梨子又大又黃,看一眼就讓人口舌生津,可黎下早就被養刁了嘴,比較了半天,才挑出兩個最滿意的,他手里拿一個嘴里叼一個,下到一個三角杈坐好,慢慢品味。 梨子吃完,他脫了外套,找了一根比較平的樹枝躺下,翹起二郎腿,享受陽光和清風。 十六歲以后,他去過很多地方,其中有不少號稱是這個星球最美的風景之一,但在黎下心里,沒有一個地方能有梨花坳、神衣冢十分之一的美,雖然,梨花坳只是個不為外人所知的小山谷,神衣冢只是個遠遠說不上雄偉壯麗的大山丘。 只有在這里,黎下才會真正有享受的感覺。 九舟山系百十萬平方公里,山峰無數,其中絕大多數都沒有名字,神衣冢之所以例外,是因為它是個有故事的山峰。 姥姥說,這是神仙的墳墓。 小時候,黎下以為“神衣”就是神仙的衣服,所以神衣冢應該是“神仙的、衣服的墳墓”。 可姥姥說:“神仙哪需要什么衣服,人家腦子一轉衣服就有了,神衣的意思,是神的rou、身。 當然,神仙那么厲害,不用身體也能活著,不過他們還是喜歡用不同的漂亮身體出現在凡人面前,他們用過的身體,就像凡人穿過的衣服。 神仙用過的東西多金貴啊,就算是舊了,神仙不想要了,肯定也不能扔,得弄個墳,恭恭敬敬給埋起來。” 這個說法bug多的讓人崩潰,但如果不執著于做個考據黨,而甘愿做個快樂無腦的姥姥粉的話,這種說法還是蠻招人喜歡的,至少“神衣”聽起來很唯美,比“rou、身”好聽多了。 于是,黎下欣然接受了這個傳說。 而且因為姥姥沒事就念叨幾句這故事,黎下慢慢地被洗了腦,真的期待起下面埋的是個神仙——那種有法力,有求必應的神仙。 所以小時候他在神衣冢玩的時候,偶爾會對著想象中仙氣縹緲的白胡子神仙許愿,什么“神仙你給自己墳上長幾棵山楂樹吧,山楂又酸又甜特別好吃,保證你吃一回想兩回。” “神仙你長幾棵西瓜出來吧,要不我渴了還得去梨花河喝水,來回跑那么遠,耽誤我玩。” “神仙你看,這果子叫櫻桃,特別好吃,你也長幾棵出來吧。” “神仙你看,這是草莓,雖然它把種子長在肚皮外面的模樣看起來很不靠譜,但味道不錯,你來幾棵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