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依蘭松開繩索跳下去，朝著那卡在兩株小樹間的黃色背影走過去。

    快步轉(zhuǎn)到前面，見到人臉，果然便是顧嬋。

    顧嬋額頭破損出血，臉上也有許多細小的傷痕，外衫群雖被細碎的石子劃破，但身上乍一看并無明顯傷口。

    “璨璨？”她試著喊她，可是沒有回應，顧嬋雙目緊閉，只怕是在昏迷之中。

    傅依蘭不敢大意，檢查過顧嬋四肢各處關節(jié)，確定并無傷到骨頭，總算稍稍放下些心來。

    然而，如何上去成了難題。

    傅依蘭一個人兩雙手，攀得住繩索便扶不了顧嬋。

    顧嬋又昏迷不醒著，力氣全無，就算把她架在傅依蘭背上，也不可能保證她能穩(wěn)固住直到安全攀至山路。

    傅依蘭埋頭思索半晌，站起來攀著繩索原路返回，從馬兜里找出一柄匕首，插在腰間，又再下去。

    傅依蘭回到那處平臺，斬砍了數(shù)條纏樹而生的藤蔓，編成簡易的藤床，把顧嬋拖放在上面，將她身體與藤床捆綁結實，又拿兩條延伸出來較長的藤蔓分別綁縛在自己腰間和前胸腋下。

    這樣便可以攀著繩索，將顧嬋拖上山去。

    兩上兩下，又多負重一人，傅依蘭力氣早已用盡，手腳酸軟，好多次打滑下墜，險象環(huán)生。

    雨又下起來，冷冰冰澆在她臉上，雖然狼狽不堪，但竟有醒神作用。

    傅依蘭伸手抹了抹臉，臉上濕漉漉的，雨水和淚水混在一處，分不清，也無需分。

    她為什么會到這里來？

    因為想去見姐夫，想看看有什么能幫上忙的地方。

    從小習武開始，父親長說的一句話便是，切忌半途而廢。

    前面那么遠的路都走完了，那么多難關也闖過來，明明馬上就要到達軍營，怎么可以在這個時候放棄。

    目的還未達成，必須堅持。

    她身后拖拽著的姑娘是誰？

    顧嬋，是姐夫的妻子。

    是自己將顧嬋帶出來，自然也有責任將她安全帶到姐夫面前。

    如今出了意外，若不能將顧嬋救回去，就算姐夫不責怪，傅依蘭自己也覺再無面目面對。

    何況，顧嬋還是自己的朋友……

    傅依蘭一壁咬牙向上攀爬，一壁數(shù)了許多理由，其中沒有一個是指向可以放棄的，全部是支撐她堅持下去的道理。

    每打滑一次，她便將這些理由在心中反復復述，給自己鼓勁打氣。

    繩索上漸漸沾染了淡紅色的水漬，那是傅依蘭手掌心被磨破后流出來的血漬混合了雨水后的效果。

    人都說十指連心，疼痛可想而知。

    然而她絲毫未曾退縮，咬著牙堅持向上，近些又近些，雙臂終于攀上路牙。

    傅依蘭將顧嬋也拖上去。

    山路曾塌方，她又機警地拖著顧嬋向里側(cè)挪動，待到終于安置在自覺安全的地方，疲憊脫力的身體再也支持不住，一頭栽倒在藤床旁邊，昏厥過去。

    ☆、第七十三章 72.71.5.26

    午時剛至，雨便徹底止歇，偷懶半日的太陽半遮半掩地從云朵后面露出半張臉來。

    李武成帶著那隊玄甲衛(wèi)不停趕路，身上的衣服先是被雨淋得濕透，后又被太陽暖烘烘地烤干。

    一眾男兒素日里行軍打仗，演習cao.練，水溝里藏著，泥地里打滾，都不當一回事，何嘗會將今日這點子天候變化放在眼里。

    順順當當?shù)叵铝松剑竭_草原地界，視野一下子開闊起來，遙遙能望見蒼穹之下，碧草之上，頂頂灰白色的帳篷連.成一片。

    “營地就在前面了！”李武成大喊一聲。

    勝利在望，眾人精神大振，打馬快跑，沖了過去。

    正好趕上飯點兒，到得近處，空氣里飄的都是rou香味，再近點，仔細聞聞，好像是烤羊rou的味道。

    一群大小伙子啃了兩天半的干糧，好容易這頓終于能見rou.腥，沒有不激動興奮的。

    沒想到，在大營門口叫人攔住了。

    站崗的哨兵是大同衛(wèi)里選出來的大頭兵，自然不認識李武成，即便他自報家門也半信半疑，“上面沒吩咐過有人從幽州來，不能進去，得等通傳。”

    李武成可是玄甲衛(wèi)里最大的，跟著韓拓征戰(zhàn)多年，被哨兵攔住不讓進家門可是頭一遭，面子上掛不住，一張國字臉氣得五顏六色。

    偏偏還發(fā)不出火來，他是將領，自然知道這小小哨兵做得一點沒錯，若是草草率率將人放進去，那才是要受罰領鞭子的大錯。

    另一名哨兵通傳過后領了林修出來，將李武成迎進韓拓帳內(nèi)。

    李武成道明來意，兩廂銀票也按照韓拓吩咐搬了進來。

    “大家一路辛苦，聽說今日伙房宰了羊，午膳按照牧民們教的法子做的烤全羊，正好嘗嘗鮮，慰勞一下。”韓拓道，“我給大家接風，暢飲三杯。”

    軍營里平日不許飲酒，只有逢年過節(jié)或打勝仗慶功時主帥發(fā)話才能破例。

    韓啟那不上道的圣旨來得雖突然，暫時尚未對韓拓造成困擾。

    他本就在顧嬋的提醒下在軍需之事上多做了些準備，就算朝廷立刻斷掉供給，之前屯下的也可支撐至少四個月。

    而且，只要有足夠銀錢，這四個月時間也足夠他派出人手去購買糧草等物，大殷國境由北向南延綿一十三省，根本不怕湊不齊所需物資。

    至于錢從何處來？

    韓拓明面上的俸祿只是每年收入中少得不能再少的部分，他私下里沒少廣開財路賺錢，玄甲衛(wèi)里有一系人馬便是專門負責此等事務。

    所以，韓啟自以為是的“打擊”，對韓拓來說根本不值一提。

    酒足飯飽后，韓拓回到營帳，拿出顧嬋委托李武成帶來的書信看了一遍又一遍。

    “……這是嫁妝里面全部的現(xiàn)銀，其他的珍寶一時不能出手，但我會想辦法盡快兌成現(xiàn)銀再給你送去……”

    他頎長的手指反復摩挲著這段話，顧嬋小巧可愛又虔誠認真地模樣仿佛活靈活現(xiàn)地出現(xiàn)在眼前。

    即便韓拓并不需要顧嬋的錢，也不能不為她的行為感動。

    營帳外不知為何突然喧囂起來，韓拓并未在意，磨了墨，提筆給顧嬋回信。

    正寫得入神，營帳簾門突然被掀開，侍衛(wèi)來報，帶隊入山追擊敵軍jian細的顧僉事返回大營，jian細未抓到，只帶回兩名女子。

    前面那些不算事兒，問題是顧僉事竟然指揮部下將其中一名女子抬入王爺營帳。

    侍衛(wèi)知道顧僉事是王爺?shù)男【俗樱桓叶嗟米铮瑓s也不能由得他胡來。

    適才喧囂便是因此而起的爭執(zhí)。

    韓拓皺眉起身，步向帳外。

    顧楓雖然有些少年人的頑皮勁兒，但其實心中事事有數(shù)，并非胡作妄為之人，更從來不曾仗著身份在軍營里亂來。

    此番事出必有因，而讓顧楓連問都不問一句，便敢自作主張送入自己營帳中的女人唯有……

    出了帳篷，一堆人圍在門口。

    韓拓首先便往擔架上看去。

    男子外袍將嬌小身軀蓋得嚴嚴實實，只露出失了血色的一張面孔，可不正是顧嬋。

    “姐夫！”

    只穿灰布中單的顧楓與衣裙臟污且有破損的傅依蘭同時開口喚他。

    然而后者明顯神情畏怯，只叫了一聲便低下頭去。

    顧楓卻極快地說道：“璨璨來的路上遇到山石滑坡，山路塌方，她連人帶馬摔下山崖，從我撿到她到現(xiàn)在一路都沒醒……”

    韓拓不待聽完，已打橫抱起顧嬋，甩下一句，“傳蕭鶴年。”便步入帳內(nèi)。

    侍衛(wèi)打來熱水，韓拓清退所有人，小心地替顧嬋擦拭傷口。

    衣裳一件件解開褪下，她身上多處瘀傷，青紫紅腫，看得人心驚。

    最可怕的是大腿內(nèi)側(cè)，全都磨破了皮，繃帶嵌進傷口，又淋過雨，血rou模糊，簡直慘不忍睹。

    韓拓拿著剪刀，將繃帶剪開。

    十二歲起上慣戰(zhàn)場之人，什么樣的傷勢沒見過，便是死人躺在腳邊都習以為常。

    這會兒卻克制不住雙手顫抖。

    他是鐵血男兒，向來流血流汗不流淚，可此時竟數(shù)次熱淚盈眶，幾乎不能自持。

    蕭鶴年很快到來。

    顧嬋身上的傷口，韓拓已一一檢視過，她并未傷筋動骨，只是撞擊瘀傷與擦傷，唯有額頭那處傷勢最重。

    “恐有淤血在頭顱之中，才一直昏迷未醒。”診脈過后，蕭鶴年道。

    韓拓問道：“有什么辦法可以將淤血散去？先生盡管放手去做。”

    蕭鶴年擺手道：“最好的辦法是等淤血自然消散吸收。”

    “需等多久？”韓拓再問。

    “這便因人而異，因傷情而異，少不過數(shù)個時辰，多則數(shù)日數(shù)月甚至數(shù)年不定。”

    韓拓越聽越急躁，他怎么可能由得顧嬋昏迷數(shù)月甚至數(shù)年而不想辦法救治，那同等死又有什么區(qū)別。

    “難道完全沒有別的辦法？”韓拓追問，“先生向來別有奇法，定能救她。”

    “確實是有一法，但老夫不建議用，”蕭鶴年捻須道，“可以嘗試金針刺xue，疏通活絡，促進淤血吸收，但涉及腦部，不宜輕易嘗試。這樣吧，若是王妃三日不醒，我便試上一試。”

    他又依韓拓口述傷情，留下數(shù)種祛瘀生肌的傷藥，當然還有內(nèi)服的，“照這個方子抓藥，每日早晚各一服，對腦內(nèi)淤血有效。”

    藥煎了送上來，韓拓親自喂給顧嬋，可是她牙關緊閉，根本灌不進去，喂進去多少，便全數(shù)流出來多少，迅速染黃了韓拓才給她換上的白色中衣前襟。

    “再煲一副來。”韓拓吩咐著。

    藥又送上來，韓拓一仰頭喝在自己口中，俯身覆在顧嬋唇上，舌頭頂開她唇齒，再將藥送入。

    如此數(shù)次，總算將一碗藥涓滴不剩的喂了進去。

    傅依蘭手上的傷口已包扎好，她并無大礙，先前暈厥只是因為脫力，被顧楓發(fā)現(xiàn)后很快便醒轉(zhuǎn)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