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嶼進組之后，先去耿定那里報了到。

    耿定依舊是那副冷冷淡淡好像別人欠了他錢的神色，以顧嶼這樣的性格，在對方面前都不由繃緊了神經。

    事實上，在國內數得上的有知名度的導演里，耿定的年紀并不大，比趙杭導演還要小一些，可他不僅長相唬人，性格也唬人，一般人在他面前根本不敢造次。

    “臺詞都準備好了嗎？”耿定問。

    “準備好了。”

    “嗯。”耿定點了點頭，忽然問，“把釋兵權后面那段劇情說給我聽聽。”

    這是……不相信他的意思？

    顧嶼被問到倒也不覺得難堪，每個導演的風格不一樣，耿定大概就是這樣的風格。顧嶼于是摻著臺詞把這一部分的劇情對耿定講了講，也包括他自己對這段劇情的理解。

    “我不太同意你的看法。”耿定瞥了他一眼，“不過這個問題我們可以后面再討論，第一關你合格了。”

    顧嶼：“？”

    難道還有第二關？

    顧嶼放下行李，在房間里呆著的時候，小周溜出去，和劇組其他工作人員慢慢混熟了，晚上回來，小周告訴顧嶼一個消息。

    據說，每一個主要演員進組的時候，導演都會問問他對某段劇情的看法，一旦演員沒記住臺詞或者壓根沒準備，導演立刻翻臉讓他滾蛋，哪怕演員再有后臺也不行。

    顧嶼：“……”

    他真的驚呆了，沒想到居然還有這種cao作。

    “他們說耿導最在乎的就是這個，每個演員拿到劇本之后，耿導都會提醒讓他們好好準備。要是聽了的還好，要是沒聽的……”小周說著說著都冒汗了，“顧哥，你加油。”

    顧嶼：“……”

    電影都快開機了，臨門一腳把演員踢出去又是什么意思？

    顧嶼不得不說，耿定真的是個牛逼的人，論我行我素的程度，在導演圈子里也絕對是獨一無二的。

    不過這種人很難讓人摸透他的性格，反而容易樹立起他作為導演的權威。

    一般的導演，不管脾氣好還是脾氣壞，做事總有章可循，不會隨便亂來。

    耿定顯然不屬于這種范疇，因此，就連顧嶼這位主角都有些忐忑。

    第二天，顧嶼和《天下》劇組留下來的演員見了一面。不得不說，《天下》的成本雖然不算太高，可演員幾乎全部是圈子里的中間力量，有幾位演員顧嶼在拍《驚鵲》和《江湖》的時候就合作過，看來在這方面耿定和凌之淮、趙杭的選擇倒是挺一致，實力好的、不作妖的演員對方也喜歡用。

    顧嶼對見到喬奚舟這件事并不意外，他不覺得對方會因為沒背好臺詞被導演踢走，不過他也沒法對對方熱情起來。

    有耿定在，其他演員也表現得比較克制，等耿定一走，大家的視線紛紛落在顧嶼和喬奚舟身上，一副很想看好戲的表情。

    顧嶼和喬奚舟的矛盾在圈子里幾乎是公開的，他們怎么也沒想到這兩個人有一天居然會合作。

    把這條消息發給營銷號，至少也能換個“爆”字吧。

    不過在場的演員是不會蠢到做這種事的，先不說以耿定的脾氣，一旦發現了，肯定會第一時間把他們踢出去，而且演員在拍戲之前也會和劇組簽訂保密協議，不會隨隨便便把劇組里發生的事情透露出去。

    就算他們一時半會可以從營銷號那里賺點錢，但這種事一旦做了，等于自己的演員生涯宣告終結。不管是什么脾氣的導演，骨子里都是有些霸道的，他們絕對不會允許自己劇組的秘密被泄露出去。

    沒法賺錢，能看好戲也不錯。

    然而，讓他們遺憾的是，不管是顧嶼和喬奚舟都表現得很克制，兩人看到對方只是簡單地點了點頭，連眉毛都沒有動一下。

    他們看好戲的想法自然落空了。

    “他倆一笑泯恩仇了？”

    “你看到他倆笑了嗎？”“沒有。”

    “那不就得了，好戲還在后頭呢。”

    說是這么說，可《天下》劇組上下都清楚，只要有耿定在，顧嶼和喬奚舟的矛盾絕對不會擺在明面上。因為耿導就是這樣的人——演員之間私下里互捅刀子他也不管，可一旦演員把私人恩怨帶到拍攝里去，耿導絕對會讓他們狠狠吃一次教訓。

    耿定給了演員們兩天的休息時間，兩天之后，《天下》的拍攝正式開始。

    最開始的戲份，是顧嶼被抵到敵國為質的戲份，在這些戲份里，顧嶼妝容潦草、服裝簡單，主要是為了體現趙昭這個角色這段時間的寥落。

    當然在電影的設定里，這樣的表現也是為了麻痹敵國和他在本國的競爭者們。

    在妝容方面，耿定也提了不少意見。

    顧嶼這下終于確定，耿定就是傳說中的無所不能大師，什么都會，連化妝和服裝都有研究。顧嶼以為對方是隨便講的，誰知道造型師果真按對方的要求去做了，出來的效果真的是幾個版本里面最好的。

    ——簡直神了。

    又能干導演，又能干編劇，還懂化妝和服裝，他還有什么不會的？

    這下顧嶼連對對方的最后一絲吐槽也消失干凈了，他承認，耿定的確是有兩把刷子的——后來，眼見得對方連書法都寫得很不錯，顧嶼已經整個人躺平了。

    老天爺大概就是這樣，給了他一張好看的臉，讓他在其他方面成為廢柴中的廢柴。

    對比之下，耿定幾乎是導演界的小叮當了，卻只給了他一張兇巴巴的臉和相當可怕的情商。

    顧嶼果然受到了一點安慰。

    第197章 拍攝

    “早，導演。”

    “早。”

    在演員里，顧嶼基本是第一個到劇組的，不過他到的時候，耿定也已經到了，對方沖顧嶼點點頭就沒有再出聲，顧嶼拿著劇本，安安靜靜坐到一邊。

    《天下》開拍已經有幾天了，從拍攝的第一天起，顧嶼就感受到了耿定作為導演和其他導演的不同——對方的嚴格是體現在對劇本的深刻理解上，他對人物、對劇情、對臺詞的把握并不比演員遜色，他心里已經提前豎起了標桿，演員必須達到他的要求才能過關。

    顧嶼向來ng次數不多，到了耿定這里，偶爾也會出現再拍兩三遍的情況。

    “導演，早。”“顧哥，早。”

    顧嶼看了會劇本，劇組里其他人也過來了，都小心翼翼和耿定打著招呼，到了顧嶼這邊，他們就隨意一些，顧嶼脾氣是《天下》劇組公認的不錯，沒有傳說中所謂的難打交道的情況。

    過了一會，喬奚舟也到了，一行人化完妝把基礎工作準備好，時間剛好到了電影開拍的時候。

    和趙昭這個形象早期潦草的妝容不同，喬奚舟扮演的虞卓是一個翩翩公子，氣質卓然不凡，和顧嶼站在一起，一個是光鮮亮麗的王子，一個是寥落不甘的質子，從地位看，兩人就差了一大截。

    不過僅看外表的話，顧嶼顯然比喬奚舟更出眾。

    哪怕已經到了這個年紀，顧嶼依然沒有長歪的跡象，氣質愈發沉淀，這幾年累積的成績讓他比一般明星舉手投足間更自信，在片場也是，哪怕喬奚舟造型風姿卓然，現場工作人員的目光卻忍不住往顧嶼那邊看。

    今天這場戲份，是趙昭刻意與虞卓交好的戲份。

    趙昭在敵國毫無根基，只是一個毫無地位的質子，為了在敵國安穩度日實現抱負，他盯上了王子虞卓。

    他既要利用對方，又不能表現得過于刻意，而是要讓對方主動和自己成為好友。

    這也是拍攝這部電影以來，顧嶼第一次和喬奚舟對戲。

    為了這次見面，趙昭打聽了虞卓的喜好，裝作不經意間與虞卓在亭中偶遇。

    虞卓在湖心喝酒，趙昭釣魚，他知虞卓“素喜美人”，不分男女，便刻意裝扮了一番。虞卓身邊那位喝酒的好友也被趙昭收買，制造了這場湖邊“偶遇”。

    這一日天氣晴好，湖水如碧玉般清澈，虞卓喝得正酣，便見湖畔一人執釣竿安靜佇立，氣質翩翩，長衫在風中揮舞，對方的臉剎那間映入虞卓眼中。

    虞卓當即忘了喝酒，連酒液滴在衣服上也沒有察覺。

    虞卓當即請人叫趙昭同飲，趙昭卻再三拒絕，強調自己只愿享受垂釣之樂。

    虞卓便愈發體會到趙昭的不同。

    ……

    在這場戲里，顧嶼一改前兩場戲中陰謀家的表象，表現得光風霽月，好似自己的確是一個出世的高人，對凡俗中的事物毫無興致。

    ——如果沒看過他之前演的幾場戲，現場的其他演員和工作人員恐怕都要信了。

    然而，虞卓格外吃趙昭這一套。

    兩人互動之間，虞卓對趙昭的“傾慕”幾乎都寫在了臉上，這個時候的虞卓年輕義氣，好似一顆沒有染上塵埃的玉石，非常純粹。

    趙昭則不同，他是披著一層皮的野心家。

    喬奚舟演繹這個角色的時候很注意分寸，他演出了虞卓的“澄澈”感，他與趙昭交好是有分寸的，既不過分貼近令人厭惡，卻又能讓人體會到那種屬于青年的熱情。

    所以在這種情況下，哪怕冷硬如趙昭，也不免被對方打動，在利用對方與真心陷入這份友誼之間不斷動搖。

    在《天下》的設定中，趙昭并非天生的野心家，只是他的母國孱弱，父親昏庸，作為妓生子，他在王室向來是被利用被拋棄的角色，在他的人生中，從未有人真心實意對他好過——除了虞卓。

    他享受對方對他的好意，但內心卻很清醒——虞卓的關懷只是暫時的，他拿下整個天下的野心才是永恒的。

    因為《天下》時間跨度很長，所以趙昭和虞卓兩個角色的對手戲必須在短暫的時間內全部拍完，那么也就是說，顧嶼必須完全沉浸在趙昭這個角色里。

    他一會是虞卓面前那個風姿綽約不染煙火氣的佳公子，一會是將手伸入母國和敵國朝堂，制造陰謀與惡斗的野心家，整個人仿佛精神分裂一般。

    但在《天下》劇組眾人眼中，這就是顧嶼實力強大的體現。

    哪怕他偶爾也會ng，但這個角色在不同環境下的表現他卻拿捏得很好，尤其在某個體現趙昭內心掙扎的片段。

    某一日，趙昭正和手下密謀，利用虞卓達成自己的某樁意圖，就在這個時候，虞卓突然派了手下過來。

    趙昭眼中閃過一絲驚慌，以為自己的密謀被發現了。

    他在原地踱步許久，最終還是見了虞卓的手下。

    手下卻對他說，近日他家公子發現趙昭嗓子有些啞，特意派他送了藥過來。

    趙昭的表情卻比剛才的驚慌波動更大，他整個人看起來甚至有些迷茫。

    然而慢慢地，趙昭眼中的迷茫消失不見，轉化成徹底的堅定。

    這個鏡頭大概只有幾十秒鐘，可在這幾十秒鐘內，趙昭情緒的波動卻都可以從他眼中看到，他也掙扎過，也感動于虞卓對他的好，但他最終沒有被動搖。

    這一幕，耿定給了顧嶼一個特寫。

    在《天下》電影中，這是趙昭為數不多展現出“人”的一面，越是往后，他擁有越多權勢，就離人性越來越遠。

    顧嶼在劇本上做了很多功課，但駕馭起這個角色時，他依然覺得很有難度。

    所以這場戲導演喊了結束之后，顧嶼很長時間都沉浸在自己的情緒里，他還需要慢慢消化這一場戲。

    現場眾人卻都被顧嶼這一幕表現驚呆了，尤其是演員們。

    這段戲他們也拿到了劇本，所以很清楚它的難度，可到了顧嶼手里，這份難度好像根本不存在，趙昭這個角色心態的變化被他駕馭得非常出色，他們甚至覺得，沒有音樂，也沒有色調的渲染，但他們就是能感受到趙昭和虞卓兩個角色之間的……別樣的感覺。

    演員的能力就體現在這種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