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節
心中沒有任何遲疑,即便神識感受不到,但依附于阮琉蘅的礪劍石崩潰,那么她本人也一定到了生死關頭。 “我放棄!我放棄!你能聽到嗎?我放棄!” 可沒有人回應他,夏承玄一邊靠近天空,一邊放出一道劍意。 那劍意如凜冬襲來,寒光直上云霄,斬在那白色靈光結界上,卻不起一絲波瀾。 “與它的主人一樣,都是頑固的人啊。”停下無謂呼喊的夏承玄喃喃自語,手掌凝出一團寒氣,那是逐漸被他煉化完全的雪山冰種之力,因冰靈根修士最擅結界,在白虎堂聽過幾次結界課的夏承玄,在這十年中,有意識地將它練成了擁有結界之力的靈物。 與阮琉蘅的紫微真火一樣,擅立,也擅破! 他手指含霜,一邊縱躍,一邊將雪山冰種之力灌滿那柄墨綠色的長劍。 一寸寸冰霜附上,手指過處,再不見長劍本來顏色,而是成為一把名副其實的冰劍。這也是因為夏承玄尚無本命劍,才摸索著使用的法門。 冰霜之劍成后,他也躍到幾乎可伸手觸摸天空的位置。 腳下是殺聲陣陣的大地,夏承玄手撫星辰,右手持劍,向著那白色靈光結界揮出冷冽驕狂的一道劍意! ※※※※※※※※※※※※ 當夏承玄破開礪劍石的時候,恍惚聽到外面有人在說著什么…… 失敗了……她受不住的……找棲遲……她沒那么多時間了…… 結界的罡風帶著撕裂的疼痛,但是遠遠比不上心頭的這一記重擊! 這女人真是足夠蠢,她怎么又變成這樣?不管有多少人為她保駕護航,有多少人為她牽掛,卻總是掙扎在垂死線上,仿佛冥冥之中有一股力量將她推上風尖浪口。 不過,想她死的話,先過爺這一關吧! 他跳出礪劍石,看著眼前的季羽元君、長寧神君和師姐斐紅湄,咳出一口血道: “我來!” 斐紅湄狂熱地回頭看著季羽元君道:“師父有救了!師祖,還可以再試一次斜月三星*!” 季羽元君道:“你的修為,勉強可以算是練氣期大圓滿,但卻太低,如果進入元嬰期修士的心魔境……立時便會神識崩潰,甚至有可能魂飛魄散。” 夏承玄看了一眼那魔氣暴漲的巨繭,冷聲道:“我信她!” “少主不可!”靈獸袋里竄出一只白絨絨的小狐貍,落地后急忙撲到他腿旁邊,扯著他靴筒道,“你還有復興大業不可忘,怎么能置生死于不顧?” “我又不會死,說點吉利話!”夏承玄把小狐貍丟開。 季羽元君并不理會,只看著夏承玄道:“你若同意,本座便做法。” 還未等夏承玄開口,夏涼便哭唧唧道:“我堂堂青丘狐君,連點尊嚴都沒有了,我才不要告訴你我有破解心魔境的法子,叫你兇我!” 夏承玄把他一把抓過來,實在擠不出柔和的表情,只能好聲好氣地哄道:“涼君你用了五千年修為后,倒是越發返幼,這女修你難道不知?是我夏承玄的恩人,若是不救她,我欠的因果卻要找誰還?誤了修煉大業,豈不是與涼君事與愿違?” 夏涼有點哀怨地看著他道:“你在礪劍石十年,我便在靈獸袋里隔絕音信十年,少主無良心,哄我!又是哄我!” 夏承玄心里又急又氣又發作不得,他看向斐紅湄求救。 斐紅湄裊娜走過來,輕輕抱起夏涼,攤平了小狐貍的四肢,在它脖子處一邊瘙癢一邊道:“原來這就是涼君大人,果然……還請涼君感念我等心中焦慮,救我師父一命罷。” 夏涼原本也是借機撒嬌,輕重緩急還是曉得的,何況美人撫弄得的確愜意,一掃他憋悶十年的陰霾,當下便道:“嚴格說來,那心魔境也是一處結界,只是結界在修士神魂中,才不易以外力破除。但是嘛,少主卻可以。” 斐紅湄非常合作地把手移到小狐貍柔軟的腹皮處,問道:“請問涼君,當用何法破解?” 夏涼的狐貍眼看著夏承玄,一字一句道:“第一重封印,以雪山冰種之力,封鎖心魔境。” 夏承玄與夏涼心神相通,一經點撥,立刻便知道如何做,說道:“請季羽老祖助我!” 夏涼正舒服,于是又道:“你若以血再次澆灌璇璣花,入心魔境便能減少阻礙,畢竟我看那璇璣花,如不是被強行壓制住……也已快侵入她的心神了,你與璇璣花血脈相融合,而璇璣花又與此女修心神相纏,所以心魔境不能阻你。” 夏承玄長劍一甩,剖開心頭取血,滴入黑色巨繭中。 只聽得里面傳來讓人頭皮發麻的咀嚼聲,然后沉寂下來。夏承玄服下一顆丹藥,向季羽元君點了點頭。 季羽元君是何等的眼力,將這些都看在眼底,仿佛想起了什么,有些唏噓,又有些憐憫地看著夏承玄道:“人間癡兒女,無關風月,只系一心。” 說罷,沒等夏承玄反應過來,便伸手凌空一握,將他的神識抽出,以玄妙之法灌入阮琉蘅的心魔境中。 ※※※※※※※※※※※※ 夏承玄并沒有像斐紅湄一樣受到神識撕裂之痛。 似乎極漫長的黑暗過后,他便看到滿目的紫色火焰,那是他所熟悉的女子的光芒,炙熱而帶有吸引力,那是十年未曾見的模樣,他心中已經溢滿的思念,不知道是情?是愛?是親?是依戀? 還是那可怕的習慣? 他手掌凝出雪山冰種的純粹冰力,白色的霜雪環繞在身周,小心翼翼地走入那團火焰的世界。 夏承玄孤身一人從礪劍石破結界而出,再入元嬰期修士之心魔境,無有畏懼,心中卻涌上淡而晦澀的情結。 因為在那哀莫大于心死,充滿絕望的世界里,有他珍惜的女人,正一個人孤零零地陷入與自己的戰斗。 不死不休。 ☆、第51章 洞仙歌:猶迷沙場霧 立危城經過十年不斷經營,規模雖不如曾經的白渡城,卻也逐漸繁茂,南部一條商販林立的大街,被稱為“經緯街”,不分晝夜,不分修為高低,到處都是討價還價的聲音。 “道友,小店賠本買賣,您看好了,這玉人屏可不是一般的幻象,那是真的能給您鋪床疊被的精靈,三百歲才賣八百靈石,您覺得虧嗎?虧嗎?” “道友,再加三百靈石,這陣盤就歸你了!” “道友看這件法衣,穿在你身邊這位仙子身上真是再合適不過,這仙女下凡,直比扶搖山的四護法,太和派的粉桃花啊!” …… 突然居住區的東街方向沖天而起一道紫火劍意,那劍意觸到護城陣法,被格物宗奇門殿長老駱寺神君耗時三百年研制出的勢坤陣壓了下來,又重新歸于寂靜。 經緯街本來熱烘烘的氣氛一下子沉寂了,眾修士都不約而同地停下手上的活計,而當那劍意落下,又重新開始人聲鼎沸的你買我賣中。 能來立危城的修士,都不是簡單的善茬,他們剛剛已經感覺到,那個在立危城中沉睡十年的劍修,已經醒來了。 賣玉人屏的修士不再還價,賣掉法寶后立刻收起琳瑯滿目的攤位,快步走出經緯街,向著某個角落做出一個意味不明的手勢;買陣盤的修士終于又掏出三百靈石,接過陣盤后悄然出了經緯街,走到沒人的地方,以秘術施法,折出一只紙鶴,“咻”的一下便飛得不見蹤影;某個修士身邊的女修含羞接過一件漂亮的法衣,與身邊男伴走出經緯街,路過某處茶樓時,不露聲色地用手拂過那門口迎賓道童的衣袖。 立危城還是原樣,但某個消息已經通過特殊的渠道,迅速傳向四面八方。 ※※※※※※※※※※※※ 東街的小院落中,被劍意劈開的法陣被一股柔風修補好,而里面離火壇內,黑色巨繭如被破的蛹殼,正中產生一道裂隙,不住有充沛的靈力在其間涌動。 下一刻,一直纏繞在法壇上的魔氣盡數消去,斐紅湄目露喜色,而長寧神君緊蹙的眉頭終于散開,季羽元君瀟灑轉身下了法壇,喚道:“阿遼,撤陣。” 法壇上的阮琉蘅徐徐睜開雙眼,只覺身上一暖,天空中滾滾火云,立刻認出這是太和專門用來給火靈根修士加持靈力修煉的離火壇。 她心神已清明,立即看到離火壇內的季羽元君與長寧神君,起身施禮道:“有勞兩位師祖庇護。” 季羽元君目光淡淡掃過她一眼,笑瞇瞇說道:“本座觀紫蘅心境似有突破,倒是因禍得福了。” 長寧神君正要說話,突然一陣咳,反而被斐紅湄搶了先,她眼圈發紅地撲到阮琉蘅懷里,拉著她的手把臉埋在里面,哽咽地叫道:“師父!” “紅湄。”她聲音有些沙啞,輕聲喚道,“累你受苦了。” 長寧神君也已經看出阮琉蘅有境界突破之勢,他好不容易止住咳,慢慢說道:“我等劍修晉階,從來都只難在心境和悟性,看來你不日便將突破元嬰后期。” 阮琉蘅再行一禮,說道:“心魔之后,一念通達,弟子不再迷茫。” 長寧神君靜靜看著她,想起入朱門界之前的阮琉蘅,再對比現今模樣,仿佛已脫胎換骨,且信念更為堅定,他心中也為這位太和“黃金一代”最出色的弟子高興。 季羽元君懶洋洋看阿遼收好陣法,眼角掃到在法壇旁剛剛醒過來的夏承玄,心神一動,取出一瓶丹藥用劍風一托,送到夏承玄身前道:“不懼危難,你做得很好。” 夏承玄也不客氣,取出一粒服下,道謝之后便中規中矩地立在一邊。他身上依舊是那件剛從礪劍石出來穿的破舊弟子服,滿身傷痕以rou眼可見的速度愈合,不可謂不神奇。 季羽元君凝劍指,再破空間,問道:“你們可要與本座同歸太和?”他偏頭笑道,“順風車呦。” 長寧神君躬身道:“弟子任期百年,尚有九十年,便只有恭送師祖。” 季羽元君這話,便苦著臉捏了捏眉心,說道:“如今朱門界安定,你還留在這里作甚?何況這里還有月澤駐守,讓錦先換過羲和來!你跟我回去,叫真寶與你同去歸靈山尋仙方,也省得他終日與九重天外天周旋,叫本座看得頭疼。” 長寧神君還想反駁,卻被季羽元君扣住了手腕,鎖了他一身靈力,只有長嘆一聲,不再掙扎。 阮琉蘅亦行禮道:“弟子在朱門界未盡值守責任,愿為朱門界再盡一份力。”她又看了看斐紅湄和夏承玄,“他二人我已有打算,請師祖放心。” 季羽元君瞇著眼睛不懷好意地打量了她一番,隨后取出一枚青色小袋,示意阿遼交予阮琉蘅。 “本座曾在劍廬祭典答應滄海,要送你一件好的。”他笑得云淡風輕樣子,“這一件可是本座的珍藏,比那戰天斗火鎧強上百倍,名為‘暉云臨陣’,是我曾為一位故人所準備,如今……便送與你罷。” 說罷哈哈一笑,扯著不甘心的長寧神君和影子般的阿遼進入空間裂隙,一眨眼便消失不見,那透著詭異色澤和陣陣罡風的空間裂隙也隨之消失不見。 鑒于季羽元君的不良記錄,阮琉蘅并沒有著急煉化暉云臨陣鎧,抱起還在昏睡中的嬌嬌,對著斐紅湄道:“收起離火壇,將這十年說與我聽。” 她又看向夏承玄,仍舊有些不熟悉他青年的樣貌,有些生澀說道:“承玄也受累了。” 夏承玄從斐紅湄手中撈過夏涼,他側過臉,壓下想湊到阮琉蘅身邊的沖動,回道:“你助我十年磨一劍,我幫你破心魔境,兩清。只是礪劍石已破,壞了你的法門,我自會賠償你。” 阮琉蘅早就習慣他的別扭,微微一笑道:“不必見外,總歸為師也并不打算再收弟子,也不妨事。” 夏承玄眼睛仿佛亮了一下,他從衣襟里摸出了一樣物件,隨后走過去,胡亂塞到她手心里。 “總之送你的,收著吧!” 他滿是血污的臉也看不出顏色,阮琉蘅卻意外地從他臉上讀出了羞澀的含義,有些遲疑地用神識掃過手中之物。 那物件清涼透心,棱角光滑,通體修長——赫然是在心魔境中曾經出現的那一枝用雪山冰種凝結的桃花。 舊花已落,新桃初綻。 阮琉蘅想起心魔境中那兩個年齡不同,卻同樣手持桃花枝的夏承玄,還有曾經朱門界內,面對芮棲尋時那太和戰鼓聲中的桃花簪,那沁入神識中的香氣勾起醉人的情懷。 她挽起頭發,簪起那枝冰凝桃花,帶著嬌嬌,大步跨出離火壇。 暖風拂面,那是又一春。 ※※※※※※※※※※※※ 在斐紅湄的講述中,阮琉蘅慢慢知道了這十年的情況。 自她被單不我帶回大營,便進入性命垂危狀態,長寧神君為她保住將要潰散的真火,南淮神君以秘術壓下璇璣花的反噬,但阮琉蘅卻依然沉睡不醒,眾人才發現,因為強破魔修布下的大陣,阮琉蘅再無靈力支撐心神,而璇璣花的反噬更是給阮琉蘅的身體帶來了致命一擊,再加上她本來道心已產生裂痕,因此才入了心魔境。 心魔境關乎修士的生死存亡,乃是頭等大事。 阮琉蘅重傷不宜回太和,穆錦先得知后,立刻遣月澤真君送來法寶離火壇,阮琉蘅便在離火壇內恢復靈力,而月澤代替阮琉蘅的位置,值守朱門界。 在這十年中,九重天外天意外地配合,再也沒有為難各大門派,甚至也沒有過多關注阮琉蘅,讓太和松了一口氣的同時,卻也更覺九重天外天行事詭譎。 與此同時,修真界再一次失去了魔修的消息,仿佛一夜間,隨著芮棲尋的敗退,魔修消失得一干二凈,以至于在朱門界加大巡守力量的修真界像個杞人憂天的笑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