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節
“這孩子的先祖于我有恩,如今他家破人亡,我只好帶進太和來,收做弟子,也算了一宗因果。只不過……他得罪的人來頭有點大?!?/br> 穆錦先笑了,直到他這樣笑的時候,屬于劍修的狂意才奔放出來。 “倒是不知,如果論來頭大,我太和山門八千子弟,無名峰兩位大乘期老祖,整個修真界,誰還能大得過我太和派!” 其實不怪穆錦先如此狂言,自從函古紀獸潮之后,修真界滅了魔尊進入如今的銘古紀,又經一番劫難,人間的大乘期修士已經凋零至八人,只太和派就有兩人,而且其中一位還是大乘期巔峰,只這一點,以太和劍修出名的以一當十的戰力,加上八千內門子弟,號稱五大山門之首,足以笑傲修真界。 如果不是那預言,四大山門、九重天外天、七國聯盟這些門派組織聯手限制太和派,導致所有弟子都不得不佩帶禁魔石,太和派的弟子只怕還會更多。 “這孩子出自魏國夏家,而夏家不知為什么被魏國供奉行夜元君盯上,滅了滿門,”說到這里,穆錦先也嚴肅起來。畢竟行夜也是人間僅剩的大乘期修士之一,阮琉蘅看了一眼他的神色,繼續道,“我只救了他回來。南淮道友為了護我,恐怕給了行夜元君好處,所以他才沒有繼續追捕?!?/br> 穆錦先看向夏承玄:“行夜元君雖然行事亦正亦邪,卻也算我正道修士,卻不知,他堂堂大乘期修士,為何偏偏針對夏家?” ☆、第5章 靈犀遠:心結何所解 在這種正式場合,夏承玄出奇的守規矩,他行禮稟明道:“如果我說有修士以活人祭煉法寶,兩位仙師會不會相信?” 穆錦先和阮琉蘅對視一眼。 阮琉蘅溫聲說道:“你先說出來,我們才好判斷。” “我父親乃魏國鎮北將軍夏志允,近年魏楚兩國爭端不斷,我父親疑心此事為人蓄意挑撥,他派人順著戰場疑端查下去,發現在兵部尚書林嵐的包庇下,在兩軍廝殺的戰場上,有奇異的法寶吸取士卒的生氣,我父親趁兩國君主談判之時將此事說出,君主大贊父親忠心,立刻斬了林嵐,但戰事卻依舊膠著,無論楚國提出多么符合魏國利益的條件,君主卻毫不動心。于是父親繼續抽絲剝繭地追查下去,查到國師府的時候,發現竟然是修真界的修士以凡人生氣祭煉法寶。 “我父親無法容忍,去皇宮理論,卻被君主污蔑為造反,趁夜殺光我夏家上下雞犬不留。我被靈獸夏涼救出,一路逃難,在結界里被仙師找到。” 他從靈獸袋里抱出喝完粥就一直在昏睡的小狐貍,大掌摸著它柔軟的皮毛,哀聲道:“夏涼是青丘靈狐,我小時候遇到它就結了生死契約,為了救我,夏涼舍了五千年修為,如今,不僅一直昏睡不醒,體型也返回幼年時期?!?/br> 他有些傷感地垂下頭。 穆錦先安慰地拍拍他的肩膀,道:“可惜魏國是行夜元君的地界,太和派實在鞭長莫及,不過我會交代親信弟子,游經魏國時,注意當地修士的動向,如果有確鑿證據,太和派一定會為你們討回公道?!?/br> 夏承玄抬頭,眼睛隱隱有熱淚,他跪了下來。 “我夏承玄承蒙仙師不棄,今日拜入太和派,一定勤學苦練,一為早日為家人洗脫冤屈,一為謹遵太和弟子本分,不枉仙師救我之恩!” 穆錦先道:“你有此上進心就好,不要辜負你師父救你的一番機緣。我會叫弟子帶你去行事堂領身份牌和禁魔石,你先下去吧?!?/br> 夏承玄拜過,跟執事弟子走了。 阮琉蘅心中震驚,這小子唱作俱佳地嚎這么一出,要不是他在靈端峰把她氣個半死,真以為他是如此謙恭良善。 不過既已經成了她的親傳弟子,阮琉蘅也不好拆他的臺。 她還端端正正坐在蒲團上,穆錦先卻來到她身邊坐下,伸出手輕輕撫上她的額頭。 阮琉蘅身體本能想要閃避,但意識卻知道是大師兄,于是就溫順地等那溫熱的手掌輕輕碰觸一下她的額頭,一道清涼之氣隨著碰觸進入她體內的經脈,讓人心曠神怡。 每次拍入大師兄的清神決,阮琉蘅都有一種舒服到要上癮的感覺,她絲毫沒察覺穆錦先已離得她如此近,周身都籠罩在他的男子氣息中。 “蘅兒,”他在她耳邊若即若離的地方輕輕喚她,“你閉關五十年,最近有沒有想起來什么?” 那股清涼之氣柔柔進入她靈臺清明,阮琉蘅有些恍惚。 “羅剎海,太多的霧,我什么都看不清……霧里有野獸的嚎叫,我不知道等了多久,也許快死了,也許已經到了時間的盡頭,在最黑暗的時候,終于看到師兄來救我……”阮琉蘅一想到自己失去的十三歲前的記憶,心臟處就有一種空落落的感覺,她一手撫上自己的胸口。 她自有記憶起,在羅剎海海島的一個破敗小漁村中醒來,四周一個人都沒有,她只能哆哆嗦嗦藏在灶臺邊,直到誤闖羅剎海秘境的穆錦先發現了她,把快餓死的她帶出了羅剎海。 當年她只有十三歲,除了自己的名字,其他一概不知。 羅剎海是一處漂移的海域,出現地點不定,海島據說可以通往萬象。她一有機緣就去尋找,企盼得到之前的記憶,卻一直不可得。 終年被薄霧包裹的神秘羅剎海,是生養她的地方嗎?為何卻一個人都沒有?那小漁村后面無法消散無法走入的迷霧究竟隱藏著什么秘密? 阮琉蘅想著想著,有些陷入迷障,目光渙散。 穆錦先發現阮琉蘅的異常,握住她另一只手,一股柔和的靈力順著她的經脈,幫她疏導心神。靈力來到她的心臟處,觸到了在她心臟盤踞的璇璣花,穆錦先的神情陰沉下來,看向她輕微起伏的胸口。 “蘅兒,你在心上種了什么?” 那璇璣花的花朵已經凋謝,但枝條上的葉子還在慢慢舔食阮琉蘅的心頭血,看著極其詭異。 阮琉蘅像是被抓包的小姑娘,咬了咬唇角,只道:“為了找那孩子,我實在沒辦法,你看他藏得多好,連行夜元君都找不到,我只好用了璇璣花……” “簡直胡鬧!南淮不是在你身邊嗎?他居然眼睜睜看著你種了璇璣花?” 被穆錦先怒斥一聲,阮琉蘅這才清醒過來,恢復了性子,扯著穆錦先的袖子安撫他道:“師兄,南淮為了不讓我生心魔,自然是不能阻攔我的,何況師兄不知那行夜元君多么殘忍,那夏家生生被屠了九族,我去時丹平已是滿城血流成河,盡是夏家冤屈之血。不盡快找到那孩子我不放心,如果久留丹平城附近也會被行夜元君發現,我不得不用璇璣。而且……南淮道友說有方法可以解,你不要擔心好不好?” 柔聲軟語,娓娓動聽,聽在動心的人耳中如有魔力。 穆錦先心知肚明,如果在場的人是他,恐怕也攔不住她,只好說道:“璇璣花是一種妖植,雖然它對你的身體影響不大,但經過你的心頭血滋養,勢必會越來越強大,你用夏家的血開啟它,也必須用夏家的血封印它。好在夏承玄被你找到了,否則……” “師兄,我有沒有說過,你嘮叨的樣子越來越像師父了。” 穆錦先的身材比她高很多,即便是坐下來也比她高出一個頭,阮琉蘅側臉抬起,慢慢轉向他,嬌嬌喜喜地一笑,還像小姑娘時一樣跟他撒嬌。 穆錦先撤出靈力,放開她的手。 “近年我四處派弟子打探羅剎海的消息,卻無收獲,你記憶不全,在元嬰期還好說,只怕進階到化神會有劫難。你也明白,修士修煉,煉氣期是引氣入體,筑基期是靈氣化液,金丹期是化液為丹,元嬰期是由丹成形,而化神期乃是煉化修士的元神,你因失憶,元神缺失一角,如果不能補齊,此生都不會再進一步。 “你身上本已危機重重,卻還種下妖花,究竟要我擔心到何種地步?” 阮琉蘅越聽越是凝重,收斂了嬉鬧神色。 活了兩千多年,她自問無愧于天地良心,但此生如說對不起一人,當是穆錦先。 他將她救出,悉心教導,而她卻時時陷入危機,讓他受累。 “師兄,我……”她喉頭一哽,竟是說不出“對不起”三個字。 穆錦先望著她一嘆:“既然你要教導徒弟,暫時也不會出山門,那么就像以前一樣,每個月來我這里用清神訣醒腦吧?!?/br> “多謝師兄,”阮琉蘅正色一拜,“紫蘅一直受師兄照拂,無以為報?!?/br> 穆錦先已經起身走遠,勁瘦挺拔的身影只留下淡淡的一句話:“只要你那個徒弟省心就夠了。”他何嘗看不出那夏承玄的狡黠。 阮琉蘅扶額——這何其難! ※※※※※※※※※※※※ 阮琉蘅回到靈端峰的時候,夏承玄正眉飛色舞地跟夏涼比劃,說著什么。 夏涼蹲在他對面,狐貍眼已經看到阮琉蘅緩步過來,張著嘴干著急,不敢提醒夏承玄,而夏承玄還在大放厥詞: “……這些修真的人腦子都修成榆木疙瘩了,小爺稍微那么一哄,就答應給小爺報仇,嘁!誰稀罕他們!等小爺學全了那臭道姑的本事……” “我很期待你能學全我的本事?!比盍疝吭谒砗笳f道。 夏承玄轉身,絲毫沒有被抓包的尷尬,有些邪氣地一笑說道:“那小爺就候著你的本事了?!?/br> “繞著桃花林跑十圈?!?/br> 夏承玄大驚:“你要人命?。⌒數耐冗€沒好!” “我給你敷用的都是衍丹門的極品療傷丹藥,一個時辰收口,兩個時辰重塑血rou,三個時辰后即可完好如初,現在已經過了五個時辰了,你和丹藥之間,我比較相信衍丹門的丹藥。” 所以,奔跑吧少年! 夏承玄跑的時候夏涼蹲在他肩頭,痛心疾首地訓道:“你何苦激怒那道姑,平白受這些折磨?!?/br> “小涼,折磨是好事,有折磨才有進步,你也聽到了我爹的遺愿,跟那些大乘期乃至更高級的修士對抗,我太需要變強了,可我現在除了你,什么都沒有了……我必須要用好身邊一切資源,抓住所有我能抓住的,得罪小爺的混賬,一個都逃不掉!” 夏涼有些憐惜地看著奔跑中的少年:“只可惜我需要修養一陣才可以活動?!?/br> 這“活動”二字頗有深意,所謂百足之蟲死而不僵,夏家即便被株連九族,但卻有一類人雖是夏家血脈,卻不在九族內,這批人便是曾經出生在夏家,測出靈根后拜入修真門派的夏家子弟。 雖說修真之人會盡量減少與凡間的牽絆,而大家族卻自有一套保護家族傳承的管理方式,比如夏家便賦予家主極高的權利,當夏氏有難之時,家主可召集所有夏氏子弟起復,甚至包括修真界的修士。 而如何能讓修士聽命于凡人,則是每個家族的秘傳。 夏承玄顯然也在琢磨這批夏家修士,只道:“不用心急,我夏家綿延兩千年,也出過不少有靈根的弟子,這些留下的人,就是我們今后的根基。只是此事也最好等我有一定修為再說,不到萬不得已,我不想動用家主的力量讓他們臣服。如今只好暫且陪那臭道姑好好耍耍,這太和派,看上去還挺好玩的?!?/br> 夏涼哆嗦了一下,看著夏承玄眼里又露出那種好不容易找到趁手玩具的目光,突然覺得自己當為那個收他為徒的道姑和太和派浮一大白。 ☆、第6章 靈犀遠:白狐道古昔 靈端峰的十里桃花成林,一圈的規??上攵?,饒是夏承玄這樣的體魄,十圈下來也累得像條死狗。 天色將晚,阮琉蘅頗為滿意地看著咬牙筆挺站著的夏承玄。 “后山有一眼活水溫泉,沒有結界的時候,你可以去沐浴?!比盍疝勘疽詾檫@貴族出身的公子哥一定受不了臭汗,趕緊去沐浴更衣,卻沒想到夏承玄依舊站著不動。 “你不去沐???” “不去,小爺餓了!臭道姑,你得管我飯!” 太和派沒有專門的弟子食堂,她作死,不喜歡煙火氣,斐紅湄和芮棲遲都辟谷后就撤了靈端峰的廚房,導致現在靈端峰飲食只能自給自足。 辟谷丹自然是好東西,但不適合初期修煉的人食用,而且夏承玄雖然傷口好得快,但身體還是要將養,阮琉蘅不是那虐待弟子的刻薄人,自然想方設法給他弄吃的。 rou早就沒了,如今眼看米就要沒了,嬌嬌又撕心裂肺地不讓阮琉蘅動用她的那少得可憐的魚rou口糧,只好繼續熬白粥給夏承玄吃。 俗話說“半大小子,吃窮老子”,真是一點都不假,夏承玄的胃就是無底洞,多少碗填進去也不見飽。 看著她愁得跟什么似的,苦著臉看著吃空的鍋,夏承玄像家里不識柴米油鹽的大老爺一樣,偶爾善心大發地問問廚娘:“你愁個什么?就這么點粥,小爺吃下去多少都不覺得飽!” 阮琉蘅扭頭問道:“那你要吃什么才會飽?” “rou!大塊的rou!” 高體能訓練自然需要高熱量食物,更何況夏承玄這一身肌rou也需要能量維持,要等到筑基后,才有足夠的靈力維系身體所需。 阮琉蘅嘆口氣,心口一動,感覺那璇璣花有些異動,事不宜遲,還是得盡快壓制住璇璣花。 收了鍋,招呼夏承玄過來,坐在她面前。 她催動心頭血,璇璣花吸了之后再次抽出枝條,從她心臟出鉆了出來,這次比上次又多長了一寸,蜿蜒的蔓藤伸到夏承玄身前,開出花苞,一張詭異的美人臉在花心里俏生生對著夏承玄。 “……這是什么妖物?怎么會在你體內?”夏承玄看著一朵妖花從阮琉蘅心口鉆出,這畫面無比詭異,而他身邊的夏涼看著璇璣花沉默不語。 “為師需要你的一點心頭血來封印他,將血滴在美人臉口中?!比盍疝块]目道。 “可是……臭道姑,你倒是給我把匕首,不然你要我怎么???” 阮琉蘅才想起來他還沒學會取心頭血的法術,但現學肯定已來不及,璇璣花不能停留在空氣中太久。 她一把掐住夏承玄的下頜,閉上雙眼,慢慢靠近他。 夏承玄一下子懵了,這臭道姑是要做什么?他緊張起來,心跳加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