諾亞聞言，眸色猛地暗沉，聲音中也帶了一絲怒意，“是‘異端’又如何？因為是‘異端’，就活該被處死嗎？！”

    諾亞見過許許多多的“異端”，確切地說，他和他的組織，從沒有放棄過從神殿手中營救“異端”的行動，也確實救下過許多人，這些人后來也大多加入了他們。

    但在“異端”中，也確實有一些人，在被神殿打上“異端”的標簽后，就和所有無知的人一樣，認為自己是災難，是生而為罪的惡魔，恨不能立刻跳入火中身死魂滅，向光明神證明即使他是“異端”，他的心也還是向著神的方向，神讓他去死，他就絕不會活著。

    甚至，因為這些被光明神殿徹底洗腦的“異端”，被派去營救他們的人有不少被他們出賣給神殿，暴露身份后被神殿圍剿，最后凄慘地死去。

    這種事在數百年的歷史中不斷重復，這樣的“異端”也從來沒有消失，簡直讓熟知這段歷史的諾亞恨得牙癢——

    世人已經徹底否定了他們的存在，如果連他們自己也跟著否定，法師就絕不會有除毀滅外的第二個未來！

    所以，乍一從西里爾口中聽到因自己是“異端”而恥的話，一向冷靜的諾亞立刻炸了，望著西里爾的眼底滿是霜寒。

    那樣冷肅甚至透著怨恨仇視的目光，把西里爾嚇了一跳。

    但，“我只是……怕連累你們。”半晌后，西里爾終于小聲說道。

    見諾亞怔住，西里爾深吸一口氣，努力想把自己的意思表達得更明確些，“您應該知道，神殿對‘異端’的追查向來十分嚴格，我很感激你們救了我的命，但我并不想因為我，讓你們陷入危險之中。”

    “這些不需要你cao心。”定定注視著西里爾清澈見底的眼睛，諾亞明白，他并沒有在說謊，“接下來，你打算怎么辦？”

    西里爾聞言，認真思考了一下。自從父母過世后，家里就只剩下他和哥哥兩人，但自從發現他是“異端”，哥哥對他的態度就完全變了，他想要逃跑時，也是被哥哥抓住上交給礦場打手的。

    所以，“除了哥哥，我已經沒有其他親人……我還沒想到以后。”西里爾臉上滿是迷茫。

    “既然這樣，就跟我們走。”

    “跟你們去哪里？”

    “去一個不會把你，當成‘異端’的地方。”

    ——

    諾亞和西里爾雖然距離斐亞然和銀有一段距離，但他們的對話，兩人卻都聽在了耳中。

    想到他們此行的目的地狄龍，斐亞然偷瞄了一眼銀，從諾亞的話中，明顯聽得出他已經知道他們要去的地方，并且提前肯定與斐亞然接觸過，而只要銀一直在斐亞然身側，就早晚會知道狄龍的事。

    所以，略微理了理思緒，斐亞然就把想了一整晚的關于狄龍的事，包括他是在十年前因緣際會邂逅狄龍王子，并把王子收為學生，后來發現狄龍沙漠內完全沒有光明神殿涉足，適合擁有魔法天賦的人類發展的事，半真半假地告知給了銀。

    斐亞然說得很慢，邊說邊注意銀的反應。讓他意外的是，對于他在狄龍沙漠的那些動作，直到全部說完，銀也還是沒有發表任何感想。

    斐亞然心底也有些忐忑，一時間也不知道該不該再解釋什么。

    倒是銀，經過漫長的沉默后，終于開口問他：“你這么幫人類，究竟有什么目的？”

    心底一凜，雖然這已經不是銀第一次提到他對人類的態度，但在他說了那么多關于狄龍的事后，對方卻只問了這么一個問題，就能看出銀對于自己的行為已經有了懷疑。

    只是，想到自己在十年前不過還是個幼童，斐亞然忽然福靈心至，“當年我在五族大會上，聽獸人小公主蒼嵐提到，天族的勢力遍布整個大陸，被所有人類信奉供養，所以那時落到狄龍，發現那里和蒼嵐說得完全不同后，我才希望那里能夠不被天族的勢力所觸及。當年路西維爾封印被破的事，無論如何我都難辭其咎，而一旦黑暗再次降臨，一直被天族以庇護為名實則圈養的完全不知道魔法存在的人類，面對魔族時一定只能任其宰割。所以我才想，如果能讓人類接受并且學習掌握了魔法，那么未來就算有一天魔族卷土重來，他們多少也會有自保的可能。”

    斐亞然不是沒想過再用天族與精靈族之間那些隱晦的矛盾來粉飾自己對人族的態度，只是一旦到了狄龍，銀就會親眼看到自己在狄龍所做的一切，單純以精靈族的種族大義為借口，根本完全不可信，所以他索性把為人類謀福祉的原因，全部攬到自己身上，反正當年路西維爾也確實是因為他才破解了封印，他會因為這件事自責，甚至把身為外族的人類的責任也全部攬在自己身上，也不是不可能。

    銀：……

    “封印只能維持千年，這是當年封印路西維爾時，就已經預見過的未來。”

    出乎斐亞然預料，銀并沒有因為他插手人族的事情而有絲毫不滿，反而難得伸過手，安撫地摸了摸他的腦袋，“之前聽聞你外出的理由時，我就發覺你心思太重。萬事有因才有果，你還小，沒必要把所有事情都攬在自己身上。”

    說到這里，他頓了下，才繼續道：“王也一定不希望看到你如此。”

    第106章 人類從未放棄過自己，從始至終。

    斐亞然完全沒想到，原本只是想把銀忽悠過去的自己，竟然還能得到銀的安慰，這讓他多少有點不好意思，不過看銀似乎已經完全相信了他的說辭，斐亞然也不好再多說什么引起他的懷疑。

    于是，兩精靈兩人類的奇怪組合，就這樣開始踏上了前往狄龍的路途。

    因為隊伍里有兩個人類在，顧及精靈的身份不能暴露，斐亞然和銀這一路都并沒有用精靈的速度趕路，反而與諾亞和西里爾一樣，完全以人類的步行的速度前進。

    雅各鎮位于大陸西方，狄龍沙漠則位于大陸東方，之間的距離幾乎橫跨整個神眷大陸，就算斐亞然甩著大輕功，再加持風系魔法，一路趕路過去也需要一個月時間，而如果以人類步行的速度來看，斐亞然覺得沒準比唐僧去西天取經的時間還要長。

    這一路行來，在斐亞然的要求下，四人一直都餐風宿露，夜晚全都停留在野外休息——距離他們離開雅各鎮已經近一個星期，原本去往迷霧森林捕捉魔獸的神廟隊伍應該已經回到了雅各鎮，而一旦他們歸來，就會立刻發現原本關押在地牢中不死也應該半死不活的“異端”不翼而飛，有人營救“異端”的事立刻就會暴露。

    因為近些年來營救“異端”的行為時有發生，神殿對于此事極為震怒，一直想要抓捕到這些明顯有反神殿性質的人員，所以一旦發現類似的跡象，當即就要上報告給中央神殿，如果有相關人員的消息，神殿就會向整個大陸所有人類國度發出通緝令，要求所有國家配合神殿一同抓捕這些反神殿人員。

    斐亞然和銀在雅各鎮雖然只呆了兩天，但因為雅各鎮外來人口極少，再加上他們出眾的容貌，以及與“異端”同一天失蹤的巧合，只要神廟那些人稍微有點腦子，就會立刻懷疑道他們是否與營救“異端”的事件有關。

    同一天逃離雅各鎮的諾亞，自然也會在被懷疑的目標中。

    所以，如果光明神殿之間傳播消息的速度足夠快，估計過不了多久，斐亞然一行四人就會成為所有隸屬光明神殿范疇內的人類國度的特級通緝犯。

    因此，為了避免在城市內被當成通緝犯圍追堵截，斐亞然自然會選擇荒無人煙的野外行走。

    對此，比起人類聚居地明顯更喜歡純天然大自然環境的銀自然沒有異議；諾亞在略微思考了一下，也明白了斐亞然這么做的原因；至于西里爾，就算他有問題，諾亞也會負責為他解答，這一路上，斐亞然對他并不親近，幾乎完全把他當成陌生人。

    “諾亞，‘翡翠’先生是不是討厭我？”走在斐亞然二人身后幾米遠外，西里爾拉了拉諾亞的衣角，小聲問道。

    諾亞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你怎么會這么想？”

    “已經整整六天了，‘翡翠’先生從來沒跟我說過話。”西里爾小心翼翼地看了眼斐亞然的背影。

    “他也沒和我說幾句話啊。”諾亞終于忍不住翻了個白眼。

    一說起這個，諾亞就是一肚子氣。

    明明最開始是“翡翠”要求他必須當仆人，才帶他去狄龍，但從相處這幾天來看，論衣食住行人家根本就完全用不上自己，論錢他們也根本就沒有用錢的地方。而且，也不知道是不是諾亞多想，他總覺得這位狄龍的國師大人看他的目光中，總透著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嫌棄。

    就比如說現在。

    “‘翡翠’先生！”高聲喚住前方的兩人，見“翡翠”回過頭疑問地看向自己，諾亞顛顛跑過去，在兩米外站定，對“翡翠”揮了揮手中的水囊，“先生，趕了大半天路，要不要喝些水休息一下。”

    “不用。”完全不需要經過大腦，斐亞然完全出于條件反射，立刻拒絕了諾亞的水囊。

    不過，看了眼即將沉入地平線的太陽，發覺諾亞和西里爾臉上已經有了明顯的疲色，斐亞然終于道：“天色不早了，找個地方準備休息吧。”

    收回遞出水囊的手，諾亞心底莫名有點失落，不過“翡翠”先生根本從來不用他的東西這件事，這幾天他已經習慣了，所以他只是聳了聳肩，就回身招呼西里爾準備露營。

    大陸西方是整個大陸上植被覆蓋最多的地界，現在人類的生產力并不發達，對于野外的開發幾乎沒有，主要活動范圍大多集中在建設好的城池村鎮中，所以斐亞然一行人，在野外走半天基本就能遇到一片小樹林，今天也是如此。

    在過去的六天中，諾亞一直在默默觀察與他和西里爾總是保持距離的“翡翠”兩人。

    雖然對“翡翠”狄龍國師和帝師的身份有所了解，但對于“翡翠”其人，諾亞的了解卻幾乎鳳毛麟角。

    確切地說，在整個狄龍帝國，真正見過國師“翡翠”的人也不多，少數見過“翡翠”的人，也大多都是狄龍國王里昂身邊的親信，諾亞派去狄龍臥底的人根本沒機會接觸到。

    所以，當初見到“翡翠”的時候，對于那張看上去甚至比自己還要年輕幾歲的臉，諾亞心底不是沒有懷疑。

    但與“翡翠”交鋒后，諾亞完全可以肯定，他就是狄龍國師本人。

    但如果他沒記錯的話，早在十年前，“翡翠”就已經成為了里昂國王的老師，如此一來，“翡翠”的年齡少說也該有三十歲。

    所以，他到底是怎么保養得這么好的？！

    瞪眼又在“翡翠”那張毫無瑕疵的俊臉上刮了幾下，把行李放好的諾亞，這才拽著西里爾去林中打獵。

    等他和西里爾拎著在小溪邊收拾好的野雞和兔子回到露營地點時，“翡翠”和那位銀先生，已經坐在高高的樹干上，一人手里拿著一個水果，慢條斯理地吃著。

    銀先生手中甚至還拿著一本書。

    這又讓諾亞忍不住郁悶起來，因為過去的幾天中，樹上這兩位也像現在這樣，從來沒有跟他和西里爾一起吃過飯，從來沒有！

    說好的讓我當仆人伺候衣食住行呢（╯‵□′）╯︵┻━┻！“翡翠”先生你這個騙子！

    而且，別以為他沒注意到，那位銀先生的日常完全是由“翡翠”全程包辦的，雖然這兩人的相處模式能看得出并不是上下級，反而更像是朋友或者長輩和晚輩，但本來該他伺候的人，每天都顛顛圍著另一個人殷勤備至，完全把自己這個仆人拋在腦后什么的，諾亞表示完全不能忍啊有木有！

    對此，已經趁著諾亞兩人去打獵，早已經吃完晚飯，正在吃水果當飯后甜點的斐亞然根本一無所知，也沒打算注意。

    不過真說起來，諾亞其實完全冤枉斐亞然了。

    斐亞然在來到這個世界的時候，就已經有了成年人的獨立思維，就算降生在艾澤拉斯最初的那幾年里，絕大部分事務也都是親自上手，鮮少讓其他精靈幫忙，只與安斯老師和白比較親近。

    但即使如此，在他長成四五歲模樣，能夠順利地走好路開始，就再也沒讓安斯老師抱過。

    他是個早就習慣獨立處理好自己一切的人。

    而且，在面對相熟的親近的人們時，比起被照顧，斐亞然更喜歡擔當一個主動照顧別人的角色，他也喜歡那種能夠為喜歡的人們做些什么的感覺。

    所以真說起來，在神眷大陸的這二十年里，在他與絕大多數人相處的時光中，他都處于給予的角色——無論是對朋友諸如星軌與加西亞，還是對徒弟們諸如蒼嵐和里昂，還有其他被他投喂了十多年的長老和小獨角獸王子。

    對于被他劃到自身勢力范圍內的人，斐亞然都會盡心盡力地去寵溺。

    當然，之所以沒提到安斯老師，是因為在他們的師生關系中，斐亞然根本完全處于被安斯老師庇護和寵愛的范疇，他也根本想不到自己能對安斯老師回報些什么。

    所以，諾亞其實還沒看透，對于斐亞然來說，“仆人”不過是一個帶他上路的噱頭，斐亞然也完全不需要他的照顧。

    至于銀，自從發生“魔氣入侵”事件后，斐亞然就已經把他完全劃分到了自己人的范疇，所以在那之后，斐亞然才會以自己人的方式對待銀，衣食住行各方面都十分順手就給打理得細致妥帖。

    銀似乎也完全不覺得這樣有什么不對，對于斐亞然不自覺的殷勤完全照單全收。

    雖然滿打滿算起來，他們認識的時間還不足半月，但這樣默契的相處方式，對斐亞然和銀來說都如同喝水一樣自然，但在外人看來，顯然就顯得分外詭異了，尤其是在明了斐亞然狄龍國師身份的諾亞看來。

    當然，對于諾亞豐富的心理活動，斐亞然根本壓根不關心也不在意。

    他現在在思考的是，如果繼續以這樣的速度前行，他們究竟要多久才能到達狄龍。

    蹙眉看著世界地圖上代表他們這隊人的小藍點，與迷霧森林之間的距離，斐亞然心底多少有點后悔——早知道當初就不該帶諾亞和西里爾一同上路，這簡直比拖油瓶還拖油瓶！

    正琢磨是不是干脆半路把他們倆扔下，一股黑乎乎的焚燒樹枝產生的煙氣，就一路從樹下躥了上來。

    一個指響在自己和銀之間弄了個隔離結界，斐亞然順手又往樹下扔了個水球，正中火堆靶心，然后，在諾亞炸毛跳起來問他發什么瘋的怒吼中，伸手往遠處一指，“生火去那邊，沒看到銀在看書？”

    其實全句應該是“要想生火做燒烤就給我滾去那邊，沒看到我和銀在樹上坐著，銀還在看書嗎？”

    但看出諾亞是故意這么做的，并且完全不想去猜他小心思的斐亞然，根本連話都懶得跟諾亞多說，只又在方圓五十米內抽光了火元素，如此一來，就算諾亞想在附近生火都不成。

    類似的場景，在過去幾天內屢見不鮮，所以連一開始見到水球憑空出現都會驚呼的西里爾，淡定無比地把諾亞拉到了遠處，在嘗試多次終于把火點燃后，這才開始真正準備起晚餐來。

    “諾亞，你為什么總跟‘翡翠’先生對著干？”烤rou的時候，西里爾忍不住問諾亞。

    “誰讓他從來不讓我做事，我可是他的仆·人！”諾亞磨著后槽牙狠狠道。

    西里爾眨巴眨巴眼睛，“可是，有誰家的仆人會像你一樣，對主人態度這么不好？”

    見諾亞噎住，西里爾繼續補充，“而且，我從沒見過像‘翡翠’先生這樣不壓榨使喚仆人的主人……有時候我都會覺得，他根本就沒把你當成仆人。”

    明明就是“翡翠”趁人之危威脅自己給他當仆人，但面對西里爾的話，諾亞卻不知道為什么，連一個字都反駁不出來。

    他并不是天生犯賤，喜歡上趕著給人當“仆人”，真說起來，從小到大他都錦衣玉食著長大，從來都是被人伺候，根本完全沒有伺候過別人，所以在答應給“翡翠”當仆人后，他也曾一度擔心被“翡翠”折騰個半死。

    但就像西里爾說的，這幾天中，除了需要照看西里爾外，“翡翠”不但沒使喚他，反而一直充當向導的工作，就連每天天黑露宿的時間，也大多是顧及他和西里爾——那可是狄龍帝國的國師，連狄龍皇帝里昂在他面前，都要尊稱一聲“老師”的人！

    在遇到“翡翠”之前，諾亞一直都是天之驕子，被所有人眾星捧月的存在，是組織內以實力登頂的最年輕的領袖，但這一切，在“翡翠”輕描淡寫的不動聲色中，都仿佛變得不值一提。

    這讓諾亞根本無法不去在意“翡翠”這個人，因為這個看上去比他還小的青年，早在十年前，所擁有的成就和地位，就遠在他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