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么一想，亞當斯再看斐亞然的時候，是越看越滿意，頗有一種公公看未來兒媳婦的架勢。

    那詭異的眼神，把斐亞然看得渾身寒毛都快忍不住豎起來，卻還是挺直了脊背，目光冷漠地與亞當斯對視。

    亞當斯笑了下，很快就移開目光。

    因為心里突生出的不靠譜想法，亞當斯再與斐亞然說話的時候，便一反之前的銳氣，稍微溫和了幾分道：“我找來這里，并不是為了和精靈族起沖突，而是希望能向加西亞長老，求取一件適合我的武器。”

    他這么說著，下意識往藏書室看了看，似乎想要找找加西亞是不是真的不在這里，只不過，僅一眼的功夫，他的目光就忽然凝在那占據(jù)整個藏書室最中央位置的金色大樹上，再移不開目光。

    總覺得，看著似乎有點眼熟？

    心底這么想著，亞當斯當即就要湊到跟前去細看。

    斐亞然看著他的動作，心底雖然不舒服，卻并沒有阻攔的打算。

    只是，他們兩個誰都沒有想到，就在亞當斯的腳步邁向那株大樹的時候，大樹的方向，猛然爆出一聲細小的尖聲呵斥來，“不許再往前走一步！”

    斐亞然和亞當斯都是一怔，這才注意到正雙手張開，企圖用巴掌大的身體，擋住整株大樹的小妖精阿爾。

    “這是……妖精？”亞當斯不確定地挑眉，眼底閃過一絲驚訝。

    不怪他會如此驚訝。

    龍族因為與生俱來的龍威，天生就能對其他低等種族產(chǎn)生巨大的壓力，在整個神眷大陸，除了精靈和天族，幾乎少有能夠直面龍威而面不改色的生靈。

    而力量弱小的妖精，在龍族眼中，更是比脆弱的人類還要低等的存在，吹口氣都能讓對方灰飛煙滅。

    所以亞當斯完全不明白，為什么面前這個只有豆丁大的小妖精，在面對他的時候，竟然有如此巨大的勇氣。

    還是說，在他沉睡在迷霧森林的幾百年中，龍族的威嚴已經(jīng)連一個小小的妖精，都已經(jīng)敢挑釁了？！

    只這么一想，亞當斯銀色的豎瞳，就忍不住瞇了起來。

    斐亞然第一時間就察覺到了亞當斯周身蔓延開來的冷氣與殺意，當即一個閃身擋在阿爾面前，手執(zhí)雙劍一臉警惕地盯著情緒明顯與之前漫不經(jīng)心不同的亞當斯。

    摩挲著袖擺下已經(jīng)不自覺彈出的尖利指甲，因為斐亞然介入而不好再對那小妖精開刀的亞當斯，強壓下心底的躁意，轉(zhuǎn)而把目光落在之前就引起他興趣的金色大樹上。

    龍族天生喜愛金光閃閃的東西，無論是金銀寶石，還是沾著此類顏色的人事物，都是最得他們喜愛的。

    而擁有強大力量的龍族，又有足夠的實力去掠奪吸引他們視線的事物。

    所以可以說，龍族的一生，幾乎都是在掠奪與看守財寶中度過的。

    而亞當斯之所以一直對那顆金色的大樹投去目光，也正是源自于龍族的天性。

    摸著下巴，亞當斯心底沉吟，這種不管樹干，連枝葉都在散發(fā)著金燦燦微光的大樹，似乎確實有幾分眼熟。

    不過，到底是什么來著？

    抓耳撓腮琢磨了半天，亞當斯才猛地抬起頭，目光灼灼地看向那株大樹，“這是金棕樹？！”

    阿爾的確是金棕樹妖精，這棵樹也的確是金棕樹，甚至是阿爾的本命樹，是以斐亞然并不覺得哪里有什么不妥。

    剛要點頭，卻忽然察覺到身后的頭發(fā)被小阿爾拽了拽，緊接著，細弱蚊蠅卻仍有些顫抖的聲音，帶著一股莫名的堅定，飄進他的耳中，“讓他出去！”

    認識阿爾十年，斐亞然從來沒見他這么失常過，心底自然感到十分不解。

    但阿爾的狀態(tài)太過奇怪，再加上藏書室本身也是精靈王平日里經(jīng)常來的地方，幾乎被斐亞然看做是他和精靈王半私密的場所，自然也極不喜歡亞當斯在此停留過久。

    心思一轉(zhuǎn)，斐亞然便告訴亞當斯，他可以讓侍女帶亞當斯去找加西亞。

    一聽說能找到加西亞，亞當斯當即把那金棕樹和阿爾扔在了腦后。

    斐亞然便先暫時把小阿爾安撫下來，帶著亞當斯去找朵拉。

    自從斐亞然長到如今的體型后，原本一直隨侍在他左右的侍女們便很難再逮到他的身影。

    時日一長，大家也就隨著斐亞然去了，反正在艾澤拉斯，也沒什么能傷到他。

    乍一見到亞當斯，朵拉眼底迅速閃過一抹驚訝，因為這還是她在戰(zhàn)爭結(jié)束后的千年以來，第一次見到外族。

    雖然亞當斯是私闖精靈宮殿，但現(xiàn)在畢竟是五族大會期間，這種可能會對外交產(chǎn)生影響的事情，斐亞然覺得還是暫時別節(jié)外生枝為好，因為并沒有把亞當斯擅闖的事情告知給朵拉，只說了加西亞可能在的地方后，就讓朵拉帶著亞當斯去找加西亞了。

    在回藏書室的路上，斐亞然迅速把亞當斯私闖精靈宮殿的事情寫了張紙條，而后順手放出系統(tǒng)帶過來的信鴿，讓它把消息給仍在五族大會場地的大祭祀白送過去。

    雖然他本身因為實力原因，暫時無法對敢如此挑釁精靈族的亞當斯做些什么，但總有人，能收拾得了那位無禮而又傲慢的龍將軍。

    想到那位雙黑龍王對精靈族有些微妙的態(tài)度，斐亞然已經(jīng)開始期待看到亞當斯倒霉的那一天。

    匆匆趕回藏書室后，斐亞然在金棕樹高大的樹干上，找到了正抱著雙膝，縮成一團的小妖精阿爾。

    “阿爾。”察覺到阿爾不同尋常的狀態(tài)，斐亞然下意識放輕了聲音。

    “翡翠，你回來了啊。”揉了揉眼睛，阿爾耷拉著小腦袋蔫蔫道。

    斐亞然靠著樹干坐好，這才向阿爾伸出掌心。

    阿爾緩緩眨了眨眼睛，這才松開環(huán)著雙腿的手臂，爬到斐亞然的手掌上。

    妖精的體型真的太過纖細了，斐亞然看著在自己掌心縮成一團，手臂比火柴棍粗不到哪里去的阿爾，有些走神地想著。

    沉默了半晌，或許是被斐亞然掌心的溫度熨帖得舒服了幾分，阿爾這才聲音沙啞地道：“你是不是覺得很奇怪，為什么我看到那條龍的時候，反應(yīng)那么大？”

    第64章 歷史的判決書。

    從儲物袋中掏出湛藍宛若深海顏色的亞克寶石，斐亞然忍不住有些出神。

    他完全沒想到，今天下午竟然會從阿爾的口中，聽到那樣一段往事。

    想到直到他回來時，仍舊失了往日活力，異常沉默的阿爾，斐亞然忍不住深深嘆了一口氣。

    不是沒思考過為什么阿爾這樣一個小妖精，會一直身居在精靈族的王宮中，并且十年以來從沒見過他踏出藏書室一步，只是這些疑問大多都只會在某些時候偶爾從心頭掠過，斐亞然也從來沒有想過要深究。

    誰能想到，阿爾之所以如此，并非出于自愿，而是不能呢？

    阿爾出生在大陸西南一片金棕樹林立的國度中，他的父親是金棕樹的國王，母親是王后，他本人，則是那國度中唯一的小王子。

    與其他草木天長日久才有可能孕育出妖精有所不同，金棕樹妖精與金棕樹是相伴而生，每棵金棕樹都會有一個伴生妖精，而每個金棕樹妖精，也都會有一棵共生金棕樹。

    “那時候在大陸上，已經(jīng)開始有魔物現(xiàn)身，每當有金棕樹被魔氣感染，母后就會帶著亞克寶石去為金棕樹凈化。”聊到往事，阿爾眼底閃過懷念的色彩。

    斐亞然也這才明白，為什么阿爾當初在見到他帶回去的那塊亞克寶石的時候，會那么激動。

    至于為什么身為妖精的金棕樹王后，會擁有珍貴的亞克寶石，斐亞然那時并沒有多問。

    金棕樹一族的生活一直很和平，他們一向與人為善，而且那片樹林自久遠之前開始，就一直隱藏在層層結(jié)界之后，是以金棕樹一族的生活雖然閉塞，卻也如世外桃源般無憂無慮。

    直到有一天，龍族突然到來。

    “那是我第一次見到那么多龐然大物，龍族的原形其實比最兇猛的野獸還要猙獰，翅膀張開后幾乎遮天蔽日。我那時正巧去隔壁領(lǐng)地去找其他妖精玩，還沒回到家，就看到那些巨大的怪物從天而降。”

    “我躲在草叢里，聽到父王問那些龍，‘外來者啊，為什么忽然闖入金棕樹的領(lǐng)地？’”

    “龍說，龍族最喜歡金燦燦的事物，從樹根到葉脈全都金燦燦的金棕樹，合該生長在龍族，也獨屬于龍族。”

    “他們是天生的強盜，如果以后遇到那些邪惡的龍，一定要離他們遠一點。”阿爾殷殷的叮囑，似乎還回蕩在耳邊。

    “后來……后來我也不知道為什么，父王并不同意族人遷徙到龍族，只一直喝令那些龍，讓他們趕快離開金棕樹的領(lǐng)地。”

    “父王的做法，顯然觸怒了那些龍。”

    “后來，他們殺了他。”

    “父王的死，徹底激怒了母后和其他族人。雖然大家的力量都十分微弱，卻還是堅決不肯挪動金棕樹分毫。”

    “結(jié)局其實很好猜，是不是？”阿爾臉上的笑容，分外慘淡，“所有的族人，除了我以外，無一幸免，全都被那些龍屠殺殆盡，然后，那些龍帶走了所有金棕樹，除了一開始就被父王母后用秘術(shù)隱去身形的我的母樹。”

    “那群無知的龍族，根本不知道，如果沒有金棕樹妖精在，金棕樹獨自根本無法成活。所以即使他們帶走了那么多金棕樹，肯定也沒有一棵能夠活下來。”

    “龍族離開不久后，我就發(fā)現(xiàn)自己的身體似乎出了問題，一天比一天衰弱。后來我遇到了精靈王主人，他告訴我，身為這世上僅剩下的唯一一個金棕樹妖精，我已經(jīng)中了詛咒，如果不想辦法解除，很快就會精力衰退而死。那樣的話，這世上就再也不會有任何金棕樹存在。”

    “我恨那些龍，所以我不能死。”

    “我向精靈王尋求幫助，只要他能救我，我就奉他為永世的主人。”

    “精靈王告訴我，想要解除詛咒，只有找到施咒者才有可能。不過雖然他不能為我解咒，卻可以在一定范圍內(nèi)壓制我身上的詛咒。后來，我就跟著精靈王主人來到了艾澤拉斯。”

    “這間藏書室雖然看著并沒有什么特別，卻可以完全隔去我和金棕樹的氣息，讓施咒者完全找不到我和金棕樹的存在，詛咒的效力自然也就無法發(fā)揮出來，所以這么多年來，我才一直沒有走出過這里一步。”

    阿爾說這些的時候，神情一直很平靜，甚至平靜到讓斐亞然覺得有些奇怪。

    因為就連在說“恨”的時候，斐亞然都看不到阿爾臉上有負面情緒，甚至連悲傷和痛苦，都見不到絲毫蹤跡。

    后來阿爾告訴他，是他自己，讓精靈王幫忙封印了所有極有可能令他崩潰的激烈情緒，這才有了那個一直笑嘻嘻，從來都一副無憂模樣的金棕樹妖精阿爾。

    雖然如此，但斐亞然還是從阿爾身上，感覺到一股濃重無望到無奈的絕望氣息。

    “我有時候也會想，為什么妖精生來就如此弱小，如果我也像精靈或者其他種族一樣，擁有強大的力量，是不是當初就不用像個懦夫一樣，只能偷偷躲起來，眼睜睜看著我的族人們一個個化為飛灰，連轉(zhuǎn)生的機會都沒有。”

    弱小是罪嗎？

    斐亞然不知道。

    但阿爾的遭遇，讓他第一次真正發(fā)覺到，在這個世界上，如果一直弱小，就要做好隨時被強者踐踏的準備。

    “那些龍雖然也都能化為人形，但骨子里卻是不折不扣的野獸，而且生性貪婪兇殘，看上什么都會不擇手段地掠奪，并且睚眥必報。”

    “今天因為我的事，害你對亞當斯拔劍相向，接下來一直到五族大會結(jié)束的這段時間里，你一定要格外小心，千萬別被那家伙伺機報復(fù)。”

    阿爾的殷殷叮囑猶言在耳，斐亞然自然會放在心上，不過他其實也有點擔心阿爾，因為今天阿爾對亞當斯的態(tài)度，估計也引起了亞當斯的注意。

    依照亞當斯那連潛入精靈王宮都肆無忌憚的態(tài)度來看，如果龍族真的像阿爾說得那么記仇，那么阿爾那邊，這幾天或許也會遇到麻煩。

    一想到這，斐亞然覺得腦袋都大了，連忙又提起筆，把今天亞當斯闖入精靈王宮的事情再添油加醋地寫了一遍，然后又放出信鴿給白送信去了。

    在信中，他狠狠給亞當斯的行為標上了個陰謀論的標簽，估計白看到以后，應(yīng)該會鄭重和龍王唐納森談?wù)劜攀恰?/br>
    如斐亞然所料，原本就已經(jīng)因為斐亞然的信而約龍王唐納森喝了下午茶的大祭祀白，這天晚上晚餐時，再度對四族來使鄭重重申了，希望各族尊重身為東道主的精靈族，不要在沒有向?qū)У那闆r下隨意在艾澤拉斯走動的聲明，甚至特意點名要求龍族某些人格外注意。

    因為這，龍王唐納森多少覺得面上無光，在晚餐結(jié)束后，狠狠對亞當斯發(fā)作了一通，警告亞當斯如果再做出類似擅闖精靈王宮的事情，就立刻把他逐出龍族使團，愛滾哪滾哪。

    這讓今天仍舊沒找到加西亞的亞當斯，感到憋屈異常，一股無名火在心底竄得越發(fā)高漲起來——

    用腳趾甲想都清楚，一定是那個叫翡翠的小鬼，在他離開后對大祭司打了小報告，不然他跑到精靈王宮的事情，怎么可能會被眾人知曉？

    還有那個膽大包天的金棕樹妖精——

    終于想起來這件事的亞當斯，這才稍微收斂了心頭的怒火，對面色漆黑的唐納森道：“你猜我今天在精靈王宮里，見到什么了？”

    火氣來得快去得也快的唐納森聞言挑眉，微微瞇了眼睛，看向亞當斯，“難道……是精靈王？”

    亞當斯怔了下，繼而忍不住失笑，“如果我真見到那位，你覺得我還能這么毫發(fā)無傷地回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