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5節
“休要用這些道理來壓制我!”馮勉陡然咬緊了牙關,一把揪住雙澄的衣襟,迫使她看著自己。“你可知道為了要替傅家死去的人報仇,我與你師傅也曾行刺過,可我們的一腔熱血只換來滿身傷痛,險些死在了追捕之下!若不是如此,我又怎么會改名換姓進了大內做了內侍?!我原想著這樣一來我遲早能找到機會下手,可后來我想明白了,就算太后死了官家死了,皇位也會傳給某個皇子,傅家的血海深仇永遠報不了!而淮南王卻不同,他與官家本就不是一條路上的,只有他上位了,傅家的舊案才可能被重新翻出,你到底明不明白其中的道理?!” “就不怕他只是利用我們,到時候就算成功了也會把我們一腳踢開,傅家的冤案根本不會再有人管!”雙澄悲聲喊著,猛地將他一推,自己則跌向后方草叢。 馮勉狠狠地沖上前,再度抓住了她的手臂,厲聲道:“利用也好!本就是互相有利才會走在一起!這些年我在宮中如何隱忍你不會知曉!為了傅家,我已經拋棄了一切,可是你呢?!事到如今我們都已再無后路,你若是還要癡迷不悟,我有千萬種方法讓九郎死在我們之前,你信是不信?” 她寒白了臉,癱坐在草地中。 丁述慢慢走上前,俯身伸出手,想要拉起她來。雙澄卻木木呆呆地坐在那里,好似已經丟失了靈魂。 馮勉瞥著丁述,緩緩道:“任兄,你之前放了雙澄,我只當你是一時心軟。如果你還沒忘了我父親與兄長當年是如何待你,如何明知你身為朝廷要犯,卻還留你在身邊加以重用,就好好地……替他們做這最后一件事。” 丁述仰天嘆息,閉上眼睛,低聲道:“我……心中有愧……” “做了這件事,無論成敗,都是死得其所。”馮勉的眼角又添上了笑意,眼神卻還是微冷。“誰能心中無愧?我當年流連于花街柳巷,不僅未能光耀門楣,還使得父親顏面無存。可當時年少輕狂的我卻還不以為意,最后為了個煙花女子而跟全家反目……” 有風自汴梁方向徐徐吹來,馮勉的神情變得哀傷。他站在風中,遙望漸漸亮起的云間,以及那高峻的城墻,飛展的旗幟,喟然道:“當時灑脫離家,還覺得從此天高地闊任我翱翔,卻不曾想到,那便是最后一次見到父母兄嫂與小妹……震怒的父親,哭求的母親與小妹,還有從旁相勸的兄嫂……那一張張臉容,我此生都不會遺忘。可那時卻覺得自己在家中備受壓抑,還不如拋棄了傅家二公子的名號更為自由,還能與心上人廝守終生。” 說到此,他不由地冷哂一聲,眉間眼角盡是嘲諷。“離家后我也過了一段花前月下的日子,可等到自己錢財花盡,那原本信誓旦旦的女子轉眼就跟著富商逃走。我流落異鄉無顏回去,最終還是母親派人千辛萬苦找到了我,說是父親其實對我十分掛念,希望我能回去認個錯,從此大家都不再提那往事。” “我雖已落魄,卻還是性子執拗,不愿向父親低頭認錯。仆人訕訕離去,我又想念母親和兄妹,本想著找個機會偷偷回家,可是……就在仆人走后不久,傅家就陷入了滅頂之災……”他痛苦地深吸了一口氣,轉過身望著雙澄,澀然道:“永生不能再與親人見面,心中有萬千悔恨亦無法當面訴說的痛苦,你又能體會多少?” 遙遠的鐘聲又一次渺然回蕩,一聲聲叩動雙澄的心扉。 淚水自臉頰緩緩劃過,她捂住雙眼,悲傷不能自已。 ****** 旭日噴薄而出,汴梁城被渲染得如同輝煌畫卷。 春風拂柳,長街青青。為太后祈福,為天下蒼生祈福的隊伍行過御街,百姓跪伏于杏黃圍遮之后,高呼萬歲。 盡管邊境事態嚴重,可這皇家出城的儀仗卻絲毫沒有怠慢。華光四溢,金銀耀目,鐵騎高馬整齊肅穆,護著官家的鑾駕行向繁臺。 臺高地回出天半,了見皇都十里春。 柳色濃郁、鶯飛燕舞的繁臺,正展著雍容姿態等待著皇家的到來。 作者有話要說:明天要去貴州旅游,中午就要出發,爭取能在早上寫完……如果寫不完的話只能等我回來再寫了…… 第103章 3.16 第一百零三章圖窮匕見力難持 鐘磬擊響,縈縈沉沉。 官家著絳紗朝服,戴通天冠冕,自興慈寺方向徐徐而來。香燭裊裊,薄煙在虛無間漫下馨芬,伴著一聲聲的鐘磬,飄拂于澄藍天色中。 淮南王自始至終都伴隨在旁,申王信王等人亦隨行其后,只是少了九郎一人。官家率著眾人走下繁臺,又回頭問道:“邊境那里的消息為何還未傳來?” 淮南王上前答道:“想來是路上耽擱了一下,理應在今日黃昏前傳來戰況的。” 官家默不作聲地頷首,申王與信王互相看了看,也不敢輕易開口,唯恐觸怒了父親。 微風襲來,湖光瀲滟,垂岸楊柳依依,如情人的柔荑拂動水波。不遠處的繁塔獨自佇立天幕之下,高聳孤絕,留下淡淡影痕倒映清澈水中。這至剛至柔兩相融匯,成了汴梁絕美一景。 日光漸高,眾人已到繁塔之下,官家遙望塔頂懸下的銅鈴,身邊內侍輕聲道:“祭天儀式正在準備,請陛下先上至三層靜心休憩,稍后即可登上塔頂。” 官家頷首舉步,六皇子信王亦想跟上,申王卻抬臂相阻,“應是先讓爹爹上到塔頂祭祀完畢,我們隨后才可進塔。” 信王一怔:“那我們只能在此等候了?” 淮南王在旁微笑道:“塔內自有內侍侍奉爹爹,我等就在此靜候,以免入塔之人過多,驚擾了神靈。” 他既這樣說了,信王也不好再執意跟隨,就只能與申王一同等在了繁塔底層。 ****** 繁塔六角九層,塔中每一塊磚石上皆鑿出凹圓型佛龕,龕中有佛像凸起,一磚一佛,姿態各異。官家在內侍的引導下由塔基南門而入,經由木梯登上三層,其間乃是點燃著佛香的心室。室內青煙淡淡,四周磚壁間有各式佛像端坐其中,或是文殊騎獅,或是普賢駕象,亦有十二臂觀音大士慈眉俯視,如同真身降世。 這心室內早有內侍帶著數名僧人靜靜等候,官家一來到,即凈手焚香。那數名僧人輕奏鐘磬,吟誦經文,官家在誦經聲中閉目靜坐,以等待祭天時辰的到來。 渺渺蕩蕩的鐘鼓之音在塔內回旋,過了許久,木梯上傳來腳步陣陣,官家睜開雙目一望,見是淮南王緩步上塔。 內侍揮手示意,僧人們方才停了誦經,悄悄退出了心室。淮南王站在門口,朝著官家一揖:“皇兄,時辰已到,該是登上塔頂之際了。” 官家起身走了幾步,問道:“申王與信王還在底下等著?” 淮南王一邊隨行,一邊答道:“正是,等皇兄祭天完畢后,臣再叫他們上來。” 官家微微頷首,在內侍的陪同下登上木梯,這石塔越往上去越是狹窄,至第六層最高處,樓梯已只能容得單人進出。淮南王并未隨行上到頂層,內侍將官家護送至第六層高臺處,隨即退閃到了一邊。頂層窗戶尚未打開,光線略顯昏暗,在中間設一高臺,上面擺放著香爐供品等物,兩旁有若干僧人垂首站立,卻不是方才在下面吟誦經文之人。 官家環顧四周,覺得塔內光線太過黯淡,便讓那內侍將窗子打開。內侍卻道:“陛下,外面起了風,此處位置高險,要是開窗只怕將香燭吹滅。” 說話間,又已躬身上前擺好蒲團,手持清香呈送至官家面前。 官家接過清香朝著供桌三揖到底,跪在蒲團上閉目禱告。兩旁僧人口中念念有詞,低沉的聲音在密閉的塔頂嗡嗡縈繞,震得人心頭激蕩。 樓梯上又傳來吱吱嘎嘎的聲音。 官家正虔心禱告,并未回身。直至有人輕輕地走上塔頂,站在了他的身后,他才微微側過臉望了一眼。 那人謙恭和藹地笑了笑,躬身道:“陛下。” 官家認得他,不由揚了揚眉,道:“馮勉?聽說這塔內的香燭供品都是你帶人布置,做得倒是不錯。” 馮勉連連作揖,笑逐顏開:“多謝陛下夸贊,這都是奴婢分內之事。倘若此次祭祀能感動上蒼,使得太后病愈,天下安寧,奴婢就是做再多的事情也心甘情愿。” 官家很隨意地點了點頭,并未將他的話放在心上,此時兩旁僧人的吟誦略微減輕,官家才欲起身,卻聽馮勉在身后道:“陛下以往在宮中政務纏身,如今難得有這清凈時間,倒不如在繁塔之中再待一會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