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節
臨近黃昏時,元昌果然又急匆匆趕來。這一回九郎正在書房等他,見他一頭扎進來,便道:“事先說好,和親之事我不能妄加置評,你問我,我也答不出什么。” “臣明白了。”元昌躬身行禮,態度肅然,“臣這次來,是另有消息。” 九郎一怔,“什么?” “臣的手下看到有馬車進出于宣樂莊那個莊院,車中似乎是個美貌女子。” “女子?”九郎蹙了蹙眉,“孫壽明隨著皇叔來汴梁,并未帶著家眷,難道是他私自招來的歌伎舞女?” 元昌道:“臣也這樣想過,但守在外面的探子說,只那一個女子,沒有其他樂師,更聽不到里面有曲聲傳來。臣偷偷問過附近的農戶,都說以前這莊子冷冷清清,只有幾個看門的仆人,并沒什么女子居住。最近雖也一直大門緊閉,可馬車來往間,看得出莊內多了不少人。殿下,臣也覺得這莊院有些古怪,要不要借著例行巡視之名前去打探一下?” 九郎深深呼吸了一下,過了片刻,才道:“不可輕舉妄動,我自有安排。” 元昌愣了愣,只得領命。九郎又道:“荊國公主的事,你也不要再亂了分寸,官家必然比你更擔心她。” 他的臉一下子刷紅,連忙道:“臣哪里亂了分寸,只是怕我堂堂新宋受辱于蠻荒北遼而已……” “如此就好。”九郎微微一笑,沒有拆穿他的心思。元昌沒再逗留,很快告辭而去,馮勉在外守著,見元昌走了,才探身進來道:“九哥,晚飯準備好了。” 九郎思忖了一番,卻撐著書桌站起身來,低聲道:“我要去面見官家。” 第八十六章夜來陡覺霜風急 暮色沉沉,福寧宮御書房中燈火猶明,官家聽聞九郎到來,頗為意外。 早上淮南王在的時候,九郎亦被傳召而至,那時他還是沉默寡言,怎到了現在忽又主動來見?雖如此,官家還是讓內侍宣召九郎入內。 門扉輕響,伴隨著手杖觸地之聲,九郎入了御書房。剛行禮完畢,便聽官家曼聲問道:“已是日落還來這里,難道是因為午間你皇叔的話?” 之前淮南王入宮時見了九郎,因問及何時及冠,便開玩笑似的說到他早該立妃開府之事。當時九郎沒有回話,而官家想到先前為了此事而被九郎頂撞,心中也依舊不快。 可是九郎聽了此話,卻躬身道:“回稟爹爹,臣并不是因為皇叔的話才過來的。” 官家微一皺眉,“那又是因何而來?” “臣近日聽說了一件頗為古怪的事情,想請爹爹予以解惑。”他只說了這一句,隨后便等著官家發話。官家很是詫異,平素九郎與他幾乎沒什么話語,見面也不過是循例問候,可而今卻主動來說什么怪事,讓他心中浮起疑慮。 盡管如此,官家還是淡淡地道:“說來聽聽。” 九郎緩緩道:“城西郊外有個叫做宣樂莊的地方,其間有一座莊院,說是淮南東路馬軍副都監孫壽明在汴梁買下的私宅。平日里少人來往,只有幾名老人在莊內看守。近日孫壽明跟隨皇叔到了汴梁,自然是出城去了那莊院幾次,但除此之外,卻又有來路不明的人乘著馬車出入其中,看樣子也不像是孫壽明的手下隨從。” “孫壽明的事情為何特來向朕稟告?”官家聽到這里有些失望,覺得他是小題大做,“莫非你覺得他背地里有什么營私結黨的勾當?就算真有,你又并未參政,也不需插手。” 九郎溫和道:“臣并未說他結黨營私,事實究竟怎樣,爹爹若是愿意去查,自然可以探個明白。臣所在意的是,單單一個孫壽明倒也罷了,若是他背后還有其他人存著別樣心思,那便更難對付了。” 官家盯著他,“什么意思?” 九郎略抬眸看了看他,官家這幾日來越發消瘦,雙目之下亦有青影,想來是日夜費神思量,以至于精力不濟。 “說起來,臣另有一事相求,懇請爹爹能夠答應。”他平靜地道,“臣所愛之人原先一直難入爹爹與嬢嬢的眼,可臣卻對她情有獨鐘。因此請爹爹能夠允許臣在加冠之時迎娶雙澄,即便不能讓她成為正妃,也能容她留在臣的身邊。” 官家一聽此話,頓時寒了臉色:“上次朕難道沒跟你說明白?你現在再提出這請求又是什么居心?難道是以此來要挾朕?” 對于他的斥責,九郎似乎早有所料,依然沉靜如初。 “臣怎敢要挾爹爹?只不過是想到近來內憂外患接踵而至,而臣恰好知道了關于孫壽明的一些事情,心中也有隱隱憂慮。”他頓了頓,又道,“爹爹也知道,臣對于權勢地位并無追求之心,甚至以后究竟誰能入主東宮,臣也并不十分在意。像臣這樣的,縱然立某位官員之女為正妃,日后恐怕也不會對朝政起到多少作用。” 官家慍道:“那也不能是來歷不明的江湖女子,你真當祖宗禮法全是虛設?” “若是爹爹能允許,臣會想辦法使雙澄的身份有所改變,不會讓爹爹為難。”九郎看著他道,“但在此之前,臣還是希望爹爹能有所考量。北遼迫近之事令人擔憂,而臣剛才所說的,恐怕亦只是表象。” 官家揚起眉,望著眼前這個似乎有些陌生的兒子,過了一陣才道:“你又怎會知曉其他事情?” “爹爹難道忘了亳州武官之事?”九郎說到此,靜靜地垂下眼簾。斜側的燈火忽忽而起,明滅更迭時,在他眉睫間投下了淡淡的陰影。 ****** 玲瓏小窗輕輕掩上,一盞明燈照亮房中。雙澄撐著手兒坐在床沿,看蕙兒在燈下做著女紅,不由問道:“在繡什么呢?” 蕙兒抬頭微笑道:“繡一幅牡丹圖,娘子要看嗎?” 雙澄好奇地躍下床前踏板,到她近前細細觀看,但見金線朱絲重重疊疊,好一叢雍容富貴的牡丹正在素白底綢綻放華彩。她不由贊嘆,蕙兒抿唇笑了笑,道:“娘子的繡工應該也很好,前日我替你收拾床鋪時,見你枕下壓著一個飛燕荷包,很是精致呢!” 雙澄一怔,忙道:“那不是我繡的……” “哦?那……莫非是之前的那位小郎君送的?”蕙兒開玩笑似的問道。雙澄局促不安,正想著如何應對,卻聽前院傳來了急促的敲門聲。 時已入夜,寂靜之中的聲響尤其清晰,一聲聲直撞人心。 兩人俱是一愣,蕙兒嘀咕道:“誰那么晚了還來敲門……”說話間,便放下針線起身要去開門。 雙澄亦站起來,謹慎道:“先問清楚了再開門,自從搬來這里后,還沒有人會在夜間過來。” “好。”蕙兒點頭答應,匆匆去了前院。雙澄不放心,略等了一下,隨即也跟了出去。 庭院幽然,滿地清月如水,寂靜微香浮于風中。 她來到前院之時,蕙兒正隔著大門在朝著外面的人問話。見她來了,便急忙回頭道:“外面的人說是來接您的呢!” “接我?”雙澄一怔,上前問道,“誰派來的?要去哪里?” 那門外的人聲音溫和,恭恭敬敬道:“奉九郎之命,特來接娘子去另一處別院。” 雙澄緊皺雙眉,看了看靜立一旁的蕙兒,又朝門外道:“好端端的為什么要換地方?再說,現在已經是夜里,宮門早就關閉,你們又是從哪出來的?” 那人聽她這樣問了,知道是心中信不過,便連忙道:“小人是從端王府來的,娘子難道還信不過?端王已經離開了汴梁,但前些天他還說起娘子養了一池紅鯉魚,與府中的看上去差不多。王爺本來想要將府里的幾條帶過來給娘子一起養著,可后來因為有急事走了,就將這事給擱置下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