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節
南薰門五道城門盡開,鑾駕從正中而行,浩浩蕩蕩往南行去。端王與其他送行官員匍匐在地,直至鑾駕已完全消失在汴河那端,他們才緩緩抬頭,垂手起身。 街道兩側的百姓猶在贊嘆議論,端王遠眺天際浮云,心中卻并不平靜。 之前的某天傍晚時分,官家特意召他去了長春閣。起先問及的也只是潘文祁一案是否還能挖出其他共犯,后來漸漸談到清明祭掃之事,端王見官家似乎有所擔憂,便不失時機地問道:“爹爹不是已經決定派二哥前去皇陵了嗎?莫非還有什么心事?” 官家放下手頭卷宗,緩緩道:“近來有人暗中向我稟報,說是雍王時常出入酒肆樂坊,大不成體統。你可也曾聽說過?” 端王面有難色,過了片刻才道:“本來臣是不愿說的,但既然爹爹問起,臣也不能隱瞞……前些天臣也在樂坊附近見到過二哥,他當時喝得太多,言語混亂,走路都不太穩當了?!?/br> 官家緊皺雙眉,端王上前一步,關切問道:“爹爹是否身有不適?若是疲勞的話還請回寢宮休息,雍王之事留待以后再說也罷?!?/br> 官家卻搖了搖頭,“我原想借著祭掃讓你二哥變得穩重一些,但如今看來,我要是真讓他出京,只怕他反而借機放縱。到時候不僅擾亂沿途州縣,更會觸怒列為先祖,豈不是鑄成大錯?” 端王微微思忖了一下,道:“如果爹爹急需人代替二哥前去祭掃,那臣愿意前往……” “你留在京中還有其他事務?!惫偌覈@了一聲,“近來淮南的有些州縣并不太平,我已令淮南王嚴加監理,那些不務農耕卻到處生事的刁民該抓就抓,絕不可姑息。但你皇叔素來耽于享樂,我并不能完全信任于他,故此這祭掃皇陵之事還需我親自前去,也好看一看沿途的具體情形?!?/br> 端王見官家已經如此決定,便也不再另提建議。官家又站起身,慢慢走到他近前,道:“不過十年前我去皇陵祭掃,汴梁城中因缺少了眾多官兵守衛,宵小之徒借機生事,百姓們不堪其擾。故此你留在皇城需要格外用心,萬萬不可讓那些無賴匪盜肆意作案。” “臣一定調遣人手嚴加巡視,不會給他們以生事的機會。”端王言辭甚正,隨后又似乎無意地問道,“爹爹這些天都沒去過寶慈宮,這祭掃之事,是否也要通知嬢嬢?” 官家臉色有些陰沉,冷冷道:“因為朕之前辦了潘文祁等人,太后近日來一直憤恨不平,這祭掃的時期,到時候差人通傳一聲也罷?!?/br> 端王應諾,官家來回走了幾步,望著閣中的朱色大柱,忽道:“另有一事,也需要你多加留意。潘文祁之父留在了汴梁,朕雖已安撫過他,但他畢竟心懷不滿。朕聽手下人密報,說他原先到處拜訪舊臣想要再為其子求情,但近幾天卻深居簡出,只與太后身邊的錢樺見了兩次?!?/br> “錢樺?”端王微一挑眉,哂道,“如果是這樣的話,那他應該也是奉了太后之命出宮的?!?/br> 官家頷首,沉聲道:“你要好生盯著這兩人,看看他們是否在暗中謀劃著什么?!?/br> “臣謹遵圣意?!倍送跎袂槠届o地應承了此事。 此后,他確實也派人暗中盯著錢樺與潘政雄,可這兩人一個在大內侍奉太后,一個在宮外舊居閉門不出,似乎找不到什么異常之處。 但端王還是讓人繼續觀察。他相信,等到官家正式離開汴梁,久蟄的蟲蛇便會漸漸鉆出地面了。 ****** 寒食過后便是清明,近日來城中每家每戶皆以柳條插于門上,名曰明眼。放眼望去,沿街的門口屋檐一片青綠,甚是新鮮。 正是花開柳綠之時,汴梁官民都去郊外掃墓,其后便相攜著踏青賞景。這一天云開日暖,宣德門再度開啟,身披鎧甲的禁衛護送著數輛華貴馬車駛出大內,朝著城南方向而去。 荊國公主所乘坐的馬車珠簾爍爍,窗前亦按照習俗綴著柳枝鮮花。她自昨日起便心懷盼望,如今坐在車中,聽著外面人聲起伏,雖看不到民間景象,但已覺新奇十足。 可在另一輛車中,被強勸著出宮的九郎卻心不在焉。 他原先根本不想出來,一則腿傷未好行動不便,二則自己與雙澄前景未定,哪有心思陪著她們出外游玩??墒呛髞眈T勉悄悄告訴他,說是元昌有事要通知九哥,卻一直找不到機會。九郎心中一緊,想到若是出去便可借機詢問隨車而行的元昌,便又答應了荊國公主的邀請。 這一行車馬穿過御街出了外城城門,沐著融融春光朝著東南方向的繁臺行去。 繁臺乃是汴梁一景,乃是自然而成的一處高臺,旁邊建有古寺高塔。正是桃李爭春之際,遠遠望去,那處晴云碧樹,殿宇崢嶸。若是平時這繁臺周圍滿是踏青的游人,但今日因為有皇家子女到來,汴梁官員與禁衛們早早地安排妥當,尋常百姓一律不能接近。 但聽著車輪轔轔,馬蹄聲聲,如霞似錦的花樹已在眼前。兩側亦同樣圍起了黃幔,馬車沿著青石磚路徑直向前,直至到了繁臺邊的興慈寺才停了下來。荊國公主挽著年幼的衛國公主入內參拜進香,九郎因行動不便沒有下車。 元昌今日一身銀甲,威風凜凜。走到近前時,恰好荊國公主在寺門內轉回身來,宮裙裊然,楚楚動人,令他臉頰發燙,忙不迭低下頭去。 她卻還偏偏一笑,道:“小心陪著九哥,我稍后再來?!?/br> “臣遵命?!痹龔娧b鎮定地抱拳應答,等荊國公主與衛國公主進了興慈寺,他才回過神道:“殿下,公主們要進香之后再入繁臺游玩,我等奉命先將殿下送入繁臺。那里景致幽雅,無人打攪,殿下可以好好觀賞。” 九郎應了一聲,元昌便親自護送著他的馬車馳向繁臺。 青石路平整筆直,馬車行駛在上亦不覺顛簸。不多時,馬車在一處臨湖的樓閣前停下,此處本也是皇家常來之地,因此景致最佳地的樓閣便是專門為他們而留。 “對面就是繁塔,殿下在這樓中稍事休息,也能望到外面的風景?!瘪T勉笑著將九郎扶下馬車,與元昌等人一同送他進去。 這室內布置典雅,坐榻桌椅上鋪著嶄新團緞,顯然是早有人預備得當。九郎進了門,便向元昌道:“你先留一留,稍后再出去巡視?!?/br> 元昌卻不領其意,緊張道:“殿下與公主們到了宮外,臣一刻不能馬虎怠慢,這周圍雖然有禁衛把守,可是臣還得四處查看?!闭f罷,竟一本正經地向九郎辭別,領著手下人就出了房間。 九郎心中惱火,可礙于馮勉在旁也不得顯露。轉過一扇山水花鳥屏風,內室更顯清幽怡人,僅一桌一椅一榻,靠著墻壁處有詩書滿架,邊上擺著檀木箱子,想來亦是書箱。 馮勉將九郎攙扶至榻邊坐下,去桌邊摸了摸茶壺,便皺起眉頭:“怎么這水已經不熱了,底下人辦事真是不仔細!”說著,便拎著茶壺向九郎溫聲道,“奴婢替九哥重新泡茶去。” “不必麻煩了,我……”九郎話還未說完,馮勉就像沒聽見似的一溜煙出了房間。 九郎獨坐在內室,感覺不太對勁。一路上他多次想與元昌說話,可元昌卻好像有心事又不敢直說,剛才的神色更是古怪。 窗外飛燕蹁躚,鶯啼啾啾,可室內卻更顯寂靜。 他心中越發不安,可就在此時,一片寂靜的內室中忽然傳來輕微響動,九郎警覺四顧,卻又找不到任何異常。 他沉下心端坐不動,假裝不再注意聲響。過不多時,那聲音再次傳來,這一回九郎聞聲回頭,竟見墻邊的那口檀木箱的蓋子慢慢朝上頂起,只露了一小條縫隙卻又靜止了下來。 有人躲在箱子里,此時正頭頂著沉重的箱蓋,用怯生生的眼神望著他。 只這一雙黑瑩瑩的眸子,九郎便一下子認出了她。 “雙澄?!你怎么在這里?”他驚喜交加,撐著手杖便想站起。雙澄急得頂起蓋子就道:“不要起來!” 他確也覺腿上無力,不由得跌坐在榻上。她已躍出箱子來到近前,擔憂著蹲了下去,扶著他的膝蓋,小聲喚他:“九郎……” 第六十三章心之紛亂誰能測 他的右腿下意識地往后躲了躲,雙澄嚇了一跳,連忙收回手,“碰到傷處了嗎?” “不是?!本爬蓳u了搖頭,望著她道,“是誰帶你進來的?元昌?” 她紅著臉點點頭,昨日夜里元昌去樂坊找她,說安排了妥善的地方能讓她見到九郎。今天天還沒亮,元昌就偷偷潛進樂坊將她帶走,乘著馬車到了此處。當時四周悄寂無人,元昌將她帶進這樓閣內室,吩咐她藏在榻下不可出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