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節
“可我不明白為什么要帶我去……”她隱約覺得鹿邑這兩個字有些耳熟,卻想不起來原因。 九郎神情平靜,道:“嬢嬢的病情雖有好轉,但身子還是虛弱。我想到嬢嬢信道,便向官家請求去鹿邑祈福。”他說話時始終看著雙澄,見她眉宇間顯露出一絲不解,便又緩緩道,“鹿邑是嬢嬢故鄉,當地有座玄元觀名聲遠播,自前朝起,就是皇家專門的祈福祭祀之地。” “我知道了……可是,干什么一定要帶著我?” 端王看了看九郎,見他斂容不語,便正色道:“上次九哥放你自由,你卻尋到汴梁,還驚擾了圣駕。本來像你這樣,即便查出不是刺客,也要依罪杖責。承蒙汴梁府尹在圣上面前力證你只是無知懵懂,圣上念及上元節本是與民同樂的日子,所以才網開一面不再追究。但九哥怕你留在汴梁仍會生事,便想將你帶走一段時間。” 他說得嚴肅,雙澄卻聽得迷糊。怕她留在汴梁生事?她以后不再莽撞就是,何必一定要帶走?再者說,就算帶走一段時間,又能改變什么?莫非以后不準她再回汴梁來了?她心中小算盤上上下下,端王輕咳一聲,“還在猶豫什么?九哥如此為你著想,你應該感激才是!” 她蹙緊了眉,覺得事情似乎沒那么簡單,但九郎始終坐在一邊不說話,她也沒辦法再追問下去,只好道:“那端王的意思是,只要我聽話跟著九郎走,你就能幫我找到父親?” “倘若令尊就在汴梁,我必定是可以設法尋到他的。”端王微笑如春風,眼神倒是充滿肯定。 盡管還不知道九郎究竟出于何等目的才要將她帶走,雙澄還是暗中咬了咬牙,毅然道:“那好,我就跟九郎去鹿邑。” 端王滿意頷首,九郎卻微帶不悅地斜睨于她。“怎么一副有去無回的樣子?我難道會加害于你?” 她努起嘴,又指指自己衣衫,“為什么叫我換了裝束?明日起我就扮成男人了?” “掩人耳目而已,九郎總不能帶個來歷不明的少女啟程。”端王扶著九郎肩膀淡淡一笑,“不過我看雙澄扮作少年也還是顯得太秀氣……”他又低聲與九郎私語幾句,九郎先是微露意外之色,繼而頷首,“那就聽五哥的。” ****** 兩個人就這般將事情決定了下來,根本沒給雙澄考慮的機會。眼看九郎與端王談妥后又開始說起宮中瑣事,她悶悶不樂地蹲在池邊,托著腮望池中的金鯉。 一尾一尾,分分合合,在碧澈水中搖曳生姿,時不時有水花飛濺而起,躍在空中耀出顆顆珍珠,倏忽間又悄然落下。 那邊的兩個人低聲交談,她不便去聽,即使能聽,也不懂他們的話語內容。風影徐徐,時光靜好,她卻只能看著自己的倒影。過了一陣,忽覺遠處沒了聲音,她愕然回頭,卻見樹影下只有九郎坐著,端王已不知何時離開了。 他本是背對著她的,現也恰好側過身來望著這邊。 她蹲在池邊,玄色短打深藍滾邊,普普通通的隨從裝束,卻勾勒出一個俏影。只是神情中始終帶著懵懂,像一頭誤入大千世界的山野小鹿。 “那樣不累?”他指指她,又抬手一比近側石凳,“坐嗎?” 雙澄慢慢站起來,腿腳果然有些麻,可看著他一身雍華,便止住了過去的念頭。“不累,練武時候經常站梅花樁扎馬步,習慣了。” 他沉默了一會兒,微風拂過清池,兩人之間有了小小的靜寂時刻。雙澄覺得有些尷尬,便有意道:“你五哥呢?” “去吩咐馮勉一些事務。”他頓了頓,解釋道,“馮勉就是跟在我馬車邊的那個白白胖胖的人,他是內侍,也就是你所說過的中貴人。” 雙澄一愣,繼而慚愧道:“是么……那你不要將我之前說過的話告訴他。” “自然不會。他跟隨我多年,心地極良善。” 她提起腳尖踩了踩池邊的小石子,背著雙手,道:“你五哥就是端王?” 他點點頭。雙澄又道:“那……那你還有幾個哥哥?” “在世的還有三位,二哥雍王,三哥申王,六哥信王。”九郎端正了身子,不緊不慢道,“我另有兩個jiejie,三個meimei,最小的衛國公主才八歲。你還要知道些什么?” 她在心底大大訝異了一番,臉上卻裝作鎮定,“好像沒什么了。” 九郎淡淡應了一聲,見她還呆呆地站在那兒,終究忍不住道,“你可知道我的姓名?” “容寧?”話一說出,她不由又蹙眉,“不對,這是你騙我的!” 他嘆了一聲,道:“我姓趙,趙令嘉。” “趙……令嘉?”她輕聲念著,想著到底是怎樣的字,他似是知曉她的心思,便讓她過去。雙澄靜悄悄來到他身側,陽光淡淡籠下,她的身影便映在了九郎臉側。暗影之間,他的眉眼卻別有一番深邃幽靜的美。他卻沒好似沒在意,顧自蘸了茶水,在石桌上一筆一劃寫著自己的名字。 冬日煦陽下,修長干凈的手指讓她的心湖微起漣漪。他寫罷,雙澄眨了眨眼,道:“那你知道我的名字怎么寫?” “知道。” 她有些意外,自己似乎只說過名字,卻未解釋過到底怎么寫。 九郎垂著眼睫,在之前自己寫下的字跡邊,仍是以食指慢慢寫下了“燕雙澄”三字。 “噯?”雙澄微感詫異,忽想到之前在汴梁府曾被審問,大概是那官員將自己的姓名告知了端王與九郎。正思索之時,端王已從院外回來,身后還跟著馮勉等內侍隨從。九郎見狀,便起身往月洞門那側走去。 雙澄一見他往外走,也不知怎的,就身不由己地跟在后面。他卻回過頭來:“今日你暫且留在這里,五哥會安排你住處,明天一早再出發。” “住在這兒?!”雙澄驚詫,“那你呢?” 緩步而來的端王笑起來:“九哥自然要回大內,他又不能隨意在外留住。” 她不由問道:“那為什么端王你可以在這兒住著?” “我比他年長幾歲,早就出宮開府,唯有他因受到太后寵愛而獨留在大內,倒是與兄弟們都不同。”端王說著,有意無意地望了望九郎。一旁的馮勉躬身道:“太后定是要替九殿下精心擇選家世樣貌都屬上乘的佳人,才能放心九殿下離宮。” 九郎微微蹙了蹙眉,低聲道:“準備車馬,我要回去了。” “早就備好了,只等九哥發話呢。”馮勉見他一聽到此事就回避,不由又抿著唇笑。 九郎與端王告辭,抬眼間望到雙澄,卻是孤零零站在玲瓏剔透的假山邊,倒擰著雙手,垂著頭也不知在想什么。他心中涌起一簇星浪,想要與她告別一下,可見馮勉與其余隨從都在近旁,便只能止息了這念頭,轉身便出了院門。 雙澄本以為他還會跟自己打個招呼,但見他只是一言不發地離去,身邊內侍隨從眾多,倒顯得自己落落寡歡,不由得翹翹嘴巴,也背轉了身子。 第十七章 銀蹄踏煙去帝京 九郎走后,雙澄只能待在了這個幽靜小院。端王待她倒是客氣,甚至還與她閑談了一陣,問起她在山間的生活。 “師傅平時話很少,只說跟我爹有過一段交情,我想大概他們都是江湖人吧。”雙澄坐在池上小亭中,面對端王,倒比在九郎面前略顯輕松。因他雖也玉冠錦衣,眉目間卻有著自然天成的暖融韻致,讓人見了就覺親近。 “你這次離山外出,他是否知曉?”端王從石桌上取過盤盞,手指一拂,糕點碎屑便紛紛揚揚飄向水面。池中的金鯉赤鯉自四面八方聚集到亭下,池面上有晶瑩水泡時隱時現,碧波間金紅交錯,好似一幅斑斕的繡品。 雙澄看著那些搶食的魚兒,出了一會兒神,才省了省,赧然道:“如果對師傅說了,他定是不準的,所以我是留了封信,自己溜下山來了。不過我在信中說,三個月之后如果還是找不到爹爹的下落,就會回山去,不會一直飄在外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