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節
雙澄本是對他心存感激,可如今卻覺被愚弄了,不禁怫然:“你明明看到了,為什么不叫我?那些人將我關進監獄,你也是知道的?” 他點點頭,趁她還未來得及發火,說道:“稍安勿躁,那時離得甚遠,只隱隱約約覺得像你,便告訴了我五哥。要不是他親自出去尋覓,只怕你被其他人擒住,到時首先便是一頓杖責了。” 她結結巴巴道:“他是你的五……五哥?是大內侍衛?” 九郎似是懶得回答,雙澄打量他幾眼,忽想起之前客棧老板的猜測,鼓起勇氣道:“九郎……” 她還是頭一次那樣叫他,因為小心翼翼,聲音里更帶了幾分軟糯嬌憐。他微感訝異地揚起眉梢,“什么事?” “你也是大內的侍衛嗎?”她的視線落在他手上,窗外晨光已濃,他袖口的白色貂絨如一彎清流,襯得指如玉裁。他低著眉睫,淡淡道:“你覺得呢?” “不太像。”她搖搖頭,猶豫著道,“可是我聽人說,還有一種人也住在大內……”九郎抬頭望著她,雙澄忸怩著壓低了聲音,“你不會是中貴人吧?” “……”九郎無語至極,本不想理她了,可過了片刻忍不住又反詰,“那你看我像嗎?” 雙澄端詳一陣,他雖好看卻不顯陰柔,于是晃了晃雙足,唇邊浮起小小的笑意。“我覺著也不像,雜戲里演的中貴人都女里女氣,走路也別別扭扭。” 她本是示好,九郎卻微帶不悅地掃視她一眼,沒再說話。雙澄的心咯噔一下,急忙道:“別,別介意,我說的只是戲臺上的中貴人,也許真正的不是那樣……我也沒見過……其實你就不女氣……” 飛快行駛著的馬車忽而一顛,她慌忙伸手扶住車壁。九郎面若寒霜,朝她身上看一眼,再看一眼,忽而揚起下頷,倨傲道:“你衣服開了。” 第十五章 芝蘭玉樹錦羅衣 因自幼習武的緣故,雙澄向來不穿寬大衣衫。再加上貧窮,即便是冬日,也只是外加一件素青夾襖,里面便是窄袖掐腰中衣。十六七的姑娘家,正是如柳枝潤了甘露一般,衣衫再素淡,布料再粗糙,也掩不住腰肢纖纖。她只顧扶著車壁穩住身形,卻忘了遮蔽,待等九郎開口,雙澄這才低頭一看。 白色的中衣料子單薄,隱隱約約透出絲絲嫣紅,正是自己親手縫制的荷葉肚兜,上面還繡著金線鴛鴦。 “啊呀”一聲,她躲到車子角落,氣哼哼朝他的方向踢了一腳:“你還看?!” “你坐在我對面,我不看你,又能看誰?”他別過臉去,取過身側一個包袱遞給她。雙澄遲疑著接了過去,打開一看,是一套絲綿衣裝,玄黑短打,深藍滾邊,樣式卻是男子的。 “這是……給我的?”她又是一愣,不知道為何他總會有所準備。 “總比現在這樣好。”他見她還愣著不動,便蹙眉,“穿上,怎么總是丟三落四?上次是沒了靴子,這回衣不蔽體,下一回不知要成什么樣了!” 她只好道了謝,穿上那身男式勁裝,這才發現自己的打扮與先前騎馬攔住她去路的那幾個男子如出一轍了。 “將發鬟解開,別再做女子裝束。”九郎又發話,雙澄起了疑心,忽意識到自她上車后,馬車一直在行駛,現在也不知到了哪里。她皺眉問道:“為什么要我打扮成男子?” 他答非所問:“要帶你去個地方。” 她急起來:“可我現在要回客棧去!” 九郎好整以暇道:“既已來了,就不必急著回去了。” “什么意思?!”她隱約覺得有些不妙。 他沉聲道:“我已救你兩次,你也總該替我做些事。” 雙澄一怔:“看你始終帶著隨從,難道還需要我跑腿?” “話恁的多,去了就知。”九郎說著,左手撐著座位,右手雙指已挾住了她系發的緞帶。雙澄訝然,下意識往后退避,可他那微冷袖邊輕輕拂過她的臉頰,手指一抬,無聲無息間便解開了青色緞帶。烏發流瀉而下,掩住了她半面素淡,他卻還是從容,只道:“快些束起,還有耳環也摘下。” 她摸不透九郎究竟想做什么,不過雖覺他高傲又古怪,可畢竟自己的命承他救了兩次,如今又不好棄他而去。心道自己一無財二無色,他能貪圖她什么?無非是看她會些武功,讓她辦點雜事罷了。 車輪轔轔,在內城中穿街過巷,沿途叫賣聲弦樂聲喧笑聲浮沉不斷,她聞著自窗縫飄進的酒食香味,將自己貼在車壁,幾乎要揉成一個團兒。 也不知這馬車要行進多久,雙澄實在餓得受不住了,便哀著低低聲音道:“九郎,我想下車……” “干什么?很快就到。”他坐得端正,蹙著眉道。 “我已經快兩天沒怎么吃東西了……”她抓著車壁,馬車正經過街邊食肆,伙計的熱切叫賣聲直撲進她耳中。九郎不悅道:“現在不能讓你出去,忍著點。” 她不明白他為何要這樣神秘行事,只能蜷起雙腿抱了起來。 “滋啦啦”熱油沸響,杯盞叮叮當當,撲鼻的香氣追逐馬車纏著不放,雙澄緊抿了唇不吭聲了。他本是端坐不語,過了一陣卻忽而抬手敲了敲窗,外面隨即有人應聲。窗戶一開,緊隨著馬車的馮勉探起一張圓圓笑臉,眼睛笑成月牙兒。 “九哥兒,有什么吩咐?” 九郎轉而問她:“你要吃什么?” 她愣了愣,腦海里盤旋過許多念頭,最終艱難道:“酸餡包子。” “……”九郎欲言又止,終究還是吩咐馮勉去買她想吃的東西。雙澄聽得那人爽快地應了一聲,便覺得終于有了盼頭。馬車的行速略微放慢,街邊的各色酒簾幌子迎風招展,在陽光下晃花了雙澄的眼。 沒過多久,馮勉提溜著小小食盒飛奔而回。“這附近一時尋不到您說的東西,但恰巧有家最著名的店鋪,是專賣梅花灌漿包子的,東京府里男女老小都愛吃。要不您嘗嘗味道?婺州火腿和雞汁兒灌的湯,既鮮美又不膩味……”馮勉一邊謙恭地微笑著,一邊托著食盒遞上來。 九郎點頭,“也罷,聽上去差不多。”他接過食盒,又關上了窗戶。這梅花灌漿包子通體晶瑩,精巧褶子一層連著一層,好似荷葉被風卷起,外皮既輕且薄,在雙澄手中顫顫抖抖,幾乎能望見里面流注的濃郁湯汁。 他將食盒遞給雙澄,見她怔怔地不動,便皺起眉,“餓了就吃,不然我讓人拿走了。” 雙澄看看湯汁豐盈的包子,羞赧道:“你要吃嗎?” “不。”他坐得更端正,好似生怕她太過熱情要強請他吃似的。她盯著這未見過的灌湯包子看了又看,用手指戳了一戳。 沉甸甸,顫悠悠。香味誘人,勾得她恨不能即刻伸出小爪兒將之囫圇塞下。 “怎么好像沒見過似的?吃的時候要……”他的話還沒說完,雙澄已拈起包子一口咬下。“嗞”的一聲,鼓漲漲的包子綻開裂口,一股guntang的湯汁就那么飚到了九郎的胸前。 雪白的狐裘上,那道黃澄澄的rou汁緩緩流下,又滴在他膝上。 雙澄張著嘴,端著食盒,簡直不知道怎么好了。 ****** “我,我已經很小心了……”她欲哭無淚,想要替他擦去污跡,可發現自己的手上也沾到了湯汁,急得什么似的,抬起袖子便想去擦他的胸口。 他一避身,抬手阻住了她。“不必了。”他居然還是沒有任何表情,連語氣都是冷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