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節
“絕不能讓他也死了。”九郎吩咐元昌去將田二帶來此處。本以為是劫匪陰差陽錯搶了丹參,可看眼下這情形,卻又詭異了起來。倘若是一般劫匪失手被擒,要么咬緊牙關不肯認罪,要么貪生怕死坦白求饒,像這樣義無反顧吞毒自盡的,竟是少見。 沉思中,忽聽詹通猶猶豫豫問道:“殿下,這丹參……” 此時隨行醫官來到車前,九郎讓其以銀針查驗丹參,確認并未被做過手腳,才讓詹通帶著部下連夜將丹參送回汴梁。詹通不敢再有延誤,一時間車馬軒昂,火龍再度迤邐遠去。過后不久,元昌帶人押著一名被五花大綁的矮瘦男子到了近前,那男子走路跌跌撞撞,被元昌按著跪倒在車前之后,更是抖個不停。 九郎記起之前的畫像,認出他便是田二,便詢問起他那些同伙到底是什么人。豈料這田二似乎已被嚇破了膽,任憑他如何發問,竟只是伏在地上不出一詞。 不遠處又有馬隊往這邊趕來,是邢州知州與通判等人尋蹤而至。因此地畢竟是野外,九郎便讓元昌與他們匯合,押著田二返回邢州嚴加看守,另派人手將那幾名自盡的匪徒尸首也運回邢州,請仵作細加查驗。而邢州隸屬河北西路,待天明后遣河北西路提點刑獄司審訊陳溯等馬軍軍士失職遭劫一事,之后再將詳情上奏朝廷。 徐茂鐘與元昌領命而去。九郎才緩過一口氣,問及醫官雙澄到底傷的怎樣。 醫官作揖道:“那娘子本身中過迷藥,藥性尚未完全消退便又動武,故此神智恍惚。她腿上受傷較深,失了不少血,只怕今夜難以徹底清醒。” 九郎臉色凝重,吩咐身邊侍衛:“暫回邢州驛館,等天明后再啟程。” 侍衛應諾,他考慮了一下,又道:“替我準備一些溫水。” ****** 雙澄覺得自己好似懸在了半空中,朔天風雪將她凍得只剩一縷呼吸,她費盡力氣想要抬一抬手,卻感覺自己的手腳已經失去了知覺。 恐慌在心底蔓延,她在恍惚中奮力掙扎,可那種重壓之力如巨石般使她連發聲都困難。 冷汗濡濕了衣衫,她如墜在無底深淵,竭力攀爬卻尋不到出處。但就在神志不清之際,隱約感到有溫熱的水沿著她干裂的唇角緩緩沁入口中。 這溫水帶著些許的甘甜與清香,到了舌尖,又散出微微的苦澀,倒讓她慢慢平息了焦躁的心。 身上的氈毯被人輕輕掀起一角,她想要翻個身,左腿卻正碰到了一個人的手。疼痛頓時擒住了她的身,本來昏昏沉沉的她猛地一掙,叫出了聲。 “只是看看是否還在出血,你不用畏懼。”對方又將氈毯輕放下去。 她身子發燙,煩躁不安地伸出了胳膊,想將氈毯扯掉。他卻將她的手臂按住,塞了回去。 “會著涼,不要使性子。”他聲音低沉,卻帶著幾分溫和。 第七章 臨別無端作許愁 雙澄掙扎了一會兒才睜開眼,眼前卻只是一團光,白晃晃的,耀得她滿眼是淚。她又吃力地閉上眼睛,側過臉埋在氈毯中。 后背卻露在了外面。 身邊的人猶豫了一會兒,抬手替她蓋好毯子,遲疑道:“你,叫什么?” 雙澄神智還是模糊的,下意識地道:“雙澄……” “真的?”他頓了頓,警醒道,“姓什么?” “燕……” “燕雙澄?” 她蹙緊了眉,似是不想再開口。他在她身邊坐了片刻,見她的長發被汗水濡濕后斜斜粘在頸側,本想為其拂開,可手指還未觸及她肌膚,便又改變了主意。 隨手拔下她唯一的木釵,將散亂的發挑了開去。這一下,正露出她右邊頸下一朵朱紅色的梅花,小小的,似是印在肌膚之中,五片花瓣靜靜綻開,在燈光下尤為顯眼。 他看著這朵紅梅,出了一會兒神,忽低聲道:“這些年來,你一直在四處流浪?” 雙澄似是睡著了,他試探著推了推她,她卻不耐煩地揮起胳膊,正打在他手上。“不要煩我……”傷痛與灼熱讓她忘記了自己的處境,嘟嘟囔囔,縮成一團。 “你沒有家人?”他望著她的側臉。她的唇微微嘟起,又因發熱而暈紅了臉頰,此時閉著雙眼,睫毛簌簌,如鴉翅絨毛掠過心間。 “有……我下山來,是要找我爹爹……”雙澄迷迷糊糊地說道。 “爹爹?他現在何處?”他追問,卻聽她含糊不清地問:“你是誰……” 他一怔,猶豫再三,才答道:“我叫容寧……你……”其實還有許多話語積蓄在心內,可再看雙澄,已是酡紅了雙頰,緊閉雙目昏睡了過去。 他默默嘆了口氣,轉而熄滅了燈火。 ****** 這夜格外漫長,翌日清早,雙澄的燒略微退去一些,身子還是沉重無力。 她睜開眼的時候,發現自己已身處他地,不由吃驚。發聲詢問,窗外有人告知,此地正是邢州驛館。她這才想起昨夜自己原本已趁田二不備擒住其肩頭,不料一旦交手,才感覺自己仍是手腳發麻。雖拼盡全力奪回丹參,但在撤離之時還是被人一刀刺中左腿。此后官軍涌來將那群人盡數圍困,她掙著走了幾步,便跌倒在地。 一想到這次竟如此狼狽,雙澄不由沮喪。 摸一摸刀傷之處,倒是早被包扎起來,不過傷口還隱隱作痛。她吃力地側轉了身子,忽又想起昨夜半夢半醒之間似乎有人與自己說話,蹙著眉回憶了半晌,依稀記得聽到對方說了“容寧”二字。 那人應該就是九郎,可是否還說了別的什么,她卻是再也想不起來了。 原來他叫做容寧。 可他既然是官府中人,為何會特意告知姓名?其他被擒的人應該都被關押了,接下去他會如何對付自己……雙澄躺在床上發怔,此后有婢女送來米粥與點心,她因心事重重,也只吃了少許。 直至臨近中午,才聽得院內響起聲音,似是有不少人從外面回來,其間就有九郎的話語聲。 雙澄心中忐忑,等了許久也不見九郎進屋,耳聽得院中漸漸又恢復寂靜,她只能撐起身子朝外面喊道:“九郎,九郎!” 屋外有人厲聲道:“大膽,不準吵嚷!” “我找九郎……”她給自己壯了膽子,“有些事情,我想問問他……” “他昨夜幾乎未睡,今早起來又忙碌了半天,你有事過后再說。”把守屋子的人冷言冷語,雙澄只得頹然倒在床上。 午后醫官來替雙澄換藥,她咬緊牙關,險些將床單摳出洞。疼痛鉆心入骨,她縱然有再大的本領,也經不住這般摧折。醫官走后,她倚靠在床頭直冒冷汗。過了片刻,卻聽窗外有人低聲問道:“你的燒已經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