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節
“那是為何?”皇帝聲音稍厲。 那宮婢跪在地下,安靜了一會,才輕輕道:“奴婢……仰慕皇貴妃娘娘。” 皇帝聞言,心頭滑過一絲異樣之情。 沈寧在后宮中安安靜靜,但卻依舊以她的德行贏得了愛戴。 他微微勾唇,讓婢子退了下去,隨即他沉思著這些宮仆的供詞,忽而閃過一條兩人相同的說法,沈湄的大宮女艷兒與太監小洪子好似對食。 這對食之事在景宮并不稀奇,只是這小洪子,他好似在哪里聽過。 東聿衡招來萬福,“去問問一個小洪子的太監是哪個宮里的。” 萬福領命而去,皇后此時卻派了人來,說是有要事相商,請他移駕至昭華宮。 東聿衡起身,再次見了內殿看了看臉色蒼白嘴唇也蒼白的沈寧,輕嘆一聲,再為她擦了擦額上的冷汗,繼而轉身離開。 東聿衡才剛離去,東明晟再次進了正殿,這時琉璃也被抓去審問,如意與乾坤宮的宮女一并到了春禧宮。此時她與另一大宮女正守在內殿的弄堂里頭,見東明晟過來行了行禮。 東明晟道:“如意姑姑,母妃醒了么?” 如意道:“殿下,陛下才進去探視了一回,娘娘還不曾醒哩。” 東明晟伸著腦袋往里張望,過了一會后,他哀求似地道:“如意姑姑,我著實掛記母妃,你讓我進去看一眼好么?只看一眼。” 如意為難地道:“殿下,陛下離開時交待過了,誰也不許進去打擾娘娘。” “如意姑姑,母妃交待過讓我夜里再來探望她的,你就讓我進去看一看罷。我聽得母妃被人下毒,一顆心如遭火焚,真真是如何也是坐立不安了。”東明晟眨了眨眼,眼中竟似有淚光閃爍,“我只想看看母妃是否安好,父皇心中焦慮,恐怕明日也不讓我見一見母妃。我真真難受。” 東明晟平日里對如意十分尊重,一見到她就一口一個“如意姑姑”,甚至連跪也不讓她跪的。 “這……”如意猶豫片刻,看了看身邊的人一眼,“那殿下只悄悄進去一會兒,奴婢們替您在外頭守著,只看一眼便出來罷。” 東明晟大喜,“多謝如意姑姑!” 沈寧睡得正噩夢連連,東聿衡才拭去的汗又密密地覆了額頭。 “母妃,母妃。”朦朧中她聽到有人焦急地呼喚。 沈寧想醒過來,卻始終沉沉睜不開眼晴。 “母妃,母妃。”東明晟壓低了聲音,見叫不醒她,還用手輕輕推了推。 沈寧這才緩緩地睜開眼睛,在昏黃中的陰影中努力看清來人,“晟兒?”她的聲音干啞得像是老人一般。 “母妃,您太渴了,兒臣服侍您喝些水罷。”東明晟用力將她扶起來,拿了一旁用茶杯。 沈寧渾身無力,靠在他的身上,輕輕抿了一口。 “母妃,再喝些罷。” 沈寧輕輕搖了搖腦袋。 “母妃,兒臣求您了,將這一杯喝完了罷。”東明晟的聲音似是有些焦急。 “晟兒?”沈寧有些遲緩地看了看他。 “你干什么!”一聲大喝突地從門邊傳來。 東明晟端著的杯子應聲而碎。 ☆、126 東明晟轉過頭,見屏風處赫然站著東聿衡! “父、父皇。”東明晟渾身僵硬,想起身又扶著沈寧,一時不知該如何是好。 東聿衡冷著臉走過來。他走了一半,萬福便稟告了太監小洪子的身份,他現下是惜薪司的太監,原來卻是福禧宮的掃地太監。這雖說得通小洪子因何與艷兒偷偷相好,但皇帝總覺隱隱有異,故而又轉了回來,讓皇后到春禧宮找他,同時又讓人把小洪子找來。 他回了春禧宮,沒忍住又轉進內殿,卻見兩婢似是受了驚嚇,他頓覺古怪,大步走進內殿,便看見東明晟喂沈寧喝著什么,他沒來由一聲大喝。 沈寧一時也清醒了,咳了兩聲,軟軟地說道:“你做什么那么兇,我不過讓他扶我喝口水。” 東明晟急忙讓開位置,在他們面前跪了下來。 東聿衡扶著沈寧靠在床頭,轉身指指地下打碎的茶杯,淡淡問道:“這是什么?” 在這皇宮里,除了沈寧,沒人不害怕天子龍威。縱使自己是他的兒子,東明晟依舊戰戰兢兢,提心吊膽地答道:“茶、茶水。” “那是什么?”長臂一伸,皇帝指向桌上連蓋也未闔的茶壺,還有散落一旁的帶著白色粉末的四方小紙。 東明晟順勢望去,面若死灰。 “孽障!”東聿衡暴怒,一腳將二皇子踢飛出去,撞上堅實的榻床。 “聿衡!”沈寧瞪大了雙眼,猛地坐起身來,支撐著就想下床,“你干什么!” 如意驚慌地跑了進來,東聿衡大喝,“滾出去!” 本就知道自己犯了錯的如意嚇得立刻退了出去。 東明晟口吐一口鮮血。他知道事已暴露,狼狽不堪地起了身重新匍匐而跪。 東聿衡怒火沖天,攔了沈寧一把還想上前,被沈寧用力抱住了手臂。 “你干什么!他是你的兒子,你那一腳會要他的命的!” “他想要了你的命!”東聿衡目眥盡裂,咬牙切齒地道。 虎毒不食子,東聿衡從未想過自己的兒子會做出下毒的事來。更何況沈寧與東明晟的情份他也是看在眼里的,于情于理,他都認為最不會害她的人就是他。可是他卻真干出這禽獸不如的事來! 沈寧呆若木雞,雙臂虛軟滑下,跌坐床上。 東明晟仰頭看見這一幕,眼眶驀地紅了,他再次將頭低下重重抵在地下,吞咽一口血水,顫抖地說道:“母妃,那茶水里是解藥,請您……服下罷。” 他從來,就不想謀害沈寧。 他想當皇帝,他并未改變想法,可他從未想過拿沈寧的命來換。他認為自己慢慢為改變她的想法,更甚而,他希望她能看著他當上皇帝。 他分明對魏會說過稍安勿躁,萬萬沒想到魏會竟然自作主張。 他明知父皇正一心緝兇,他壓根就不能三番兩次來春禧宮引他注意,但他知道蛇纏之毒蠶食身子,不再下毒雖不會致命,但拖得愈久,遺留的病根便愈多。他怕爾后機會不再,太醫又不能及時配出解藥,那她的身子就……因此他才不顧魏會反對,趁著父皇離開之際,來給她服用解藥。 沈寧聞言,似是找到了一絲救命稻草,她不顧虛弱的身子,推開東聿衡赤腳下了床,扶起東明晟,帶了滿心希翼問道:“你怎么會有解藥,是你認識的哪個世外高人給你的?” 東明晟其實現下十分害怕,他知道他一切都完了,他多希望自己也能編出毫無破綻的謊言欺騙她與父皇,但他也無比清醒地明白,父皇對他起了疑,他如何巧舌如簧,都是垂死掙扎。 但他也不愿親口承認讓她失望,惟有沉默以對。 “晟兒!”沈寧難過極了,她一時受的打擊太多,身子竟有些搖搖欲墜。 東聿衡自后將她一把打橫抱起,“你還指望這畜生說出什么人話來!” 東明晟渾身重重一顫,知道已喪失了敬重的父皇的全部信任,臉色蒼白如雪,心底如墜深淵。 沈寧坐回床上,靠在東聿衡身上無聲掉淚,東聿衡悔不當初,自責不已地摟緊了她。東明晟聽著沈寧壓抑的哭聲,也默默垂下兩行淚來。 一時殿內死寂沉沉。 此時如意在外戰戰兢兢地道:“陛下,皇后娘娘求見陛下。” 東聿衡深吸一口氣,“讓她去書房等著,叫小張子再去把凌霄閣的請來。” 過一會兒,如意又在外頭道:“陛下,皇后娘娘說皇貴妃娘娘既醒著,皇后娘娘也想進來看望皇貴妃娘娘一番。” 東聿衡沉默片刻,恨恨地對著跪在地下動也不敢動的東明晟道:“好極,你將讓所有人都知道你母妃養了一匹白眼狼!” 沈寧難受地拍向他的胸膛,“他替我送解藥來了,他沒那么壞……” 東聿衡冷哼一聲,誰知道這畜牲安的什么心意,再者,惠妃身故恐怕也與他逃不了干系,但這些話他都沒說出來,只叫萬福進來把二皇子“請”出去在偏殿嚴加看管。 東明晟臨走前,還輕輕再說了一次,“母妃請盡快將解藥服下罷。” 孟雅進了內殿,沈寧已抹干了淚,但眼眶還是紅紅腫腫的。 孟雅道:“皇貴妃這是怎么了?生著病再哭一哭,身子骨哪里來架得住?快莫哭了,如今既以發現是歹人下毒,找出解毒之方來不過是早晚的事兒。” 沈寧勉強才勾起了一抹笑容,“多謝皇后娘娘體恤。” “唉,瞧瞧你,本宮看你這模樣兒也心疼得緊,莫說天家了。”孟雅拿出自己的絲帕為她擦了擦額上的汗。 “皇后說有要事找朕商議,究竟是什么事?” 孟雅看一眼沈寧,猶豫道:“陛下,皇貴妃病著,當讓她好生休養才是,咱們還是移到別處去說罷。” 皇帝略一沉吟,點頭應允。他走之前,扶著沈寧躺下為她掖好了被子,沈寧盈盈看著他,眼里似有千言萬語。 皇帝無聲地嘆了一口氣,輕輕搖了搖頭。 帝后到了書房,孟雅問東聿衡是否用了御膳,東聿衡這才發現天已灰黑下來了。仔細一聽,遠處還有兩聲悶雷。他竟是全無所察。 “朕還不餓,皇后有事便直說罷。”東聿衡喝了一口濃茶。 孟雅道:“臣妾聽聞皇貴妃中毒一事十分心焦,也想盡法子為meimei找出真兇。臣妾聽聞內務府傳來消息,說是溫太醫他們提出此事與惠妃病亡也有千思萬縷的聯系,一時震驚。忽而憶起昭華宮中有一奴婢原就是惠妃的大宮女,名為彩華。臣妾心想著不知她是否得知些什么隱情。臣妾便招了她來盤問一番,不想竟得知了一個不得了的事情,臣妾也不知是真是假,惟有請陛下裁決。” “什么事?” “還請陛下宣其面圣。” “宣。” 不多時,跟著皇后過來的宮婢彩華跪到了皇帝面前,似是有些誠惶誠恐。 “下跪何人?”東聿衡問道。 “回陛下,奴婢彩華,是昭華宮二等宮女,曾是惠妃娘娘身邊的大宮女。”彩華的聲音繃得緊緊的。 “皇后說你知道惠妃病故的隱情?” 彩華重重磕了一個頭,“正是。陛下,奴婢也是碰巧撞見的,奴婢有一回發現二皇子偷偷地在惠妃娘娘的藥湯里撒了些粉末進去。” 東聿衡竟有些氣得麻木了,他只喝道:“賤婢!你既已看見,為何不向惠妃揭發實情?” 彩華不停地磕頭謝罪,“奴婢貪生怕死,故不敢說!太醫日日診脈,道惠妃娘娘只是傷寒病重,奴婢害怕說出來,是不是毒藥奴婢都必死無疑,故而不敢說。請陛下開恩哪!” “那如今怎又說了?” “奴婢時常夢見惠妃娘娘找奴婢索命,夜夜不能安睡,因此向皇后娘娘稟告了此事。陛下,奴婢說的句句都是實話,如有虛瞞,天打雷劈!” 孟雅只覺東聿衡的神情太過平靜,心有詫異,說道:“臣妾方才聽聞,震驚不已,陛下認為這賤婢說得可是實情?或是背后有人指使,故意諂害二皇子?” 東聿衡抬頭,諱莫如深地看了孟雅一眼,“皇后也是才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