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節
薛家一事讓朝中人心惶惶,就怕被人查出自己與薛家有甚淵源。然而正值此時,皇宮又傳進一樁壞消息。 敬親王突發疾病,昏闕不起。 東聿衡得知消息時表情十分凝重,他不僅派了十幾個御醫去敬王府為敬親王看病,價值不菲的滋補藥材也源源不斷地賞進王府中。 夜里他到了春禧宮神色也有些心不在焉,沈寧自知他敬重敬親王,摒退了下人,一面為他按摩肩膀一面柔聲道:“你放心,我看皇叔平日身子健朗,他不會有事的。” 東聿衡沉沉地嘆了一聲,“朕別的不怕,就怕皇叔他……” “什么?”沈寧見他欲言又止,不由追問。 東聿衡卻是抿緊了嘴角,搖了搖頭。 敬親王病情時好時壞,太醫們好似找不出個原因來,龍顏大怒,皇城一片陰云。 沈寧發覺東聿衡對敬親王的病情極為在意,雖然她也知道敬親王對于他的意義,但她總覺得其中還有一些她不明白的深意。她沒法子從他嘴里得知實情,只能竭盡所能地令他放寬心一些。 她也讓人去向太醫打探敬親王病情,竟一無所獲。她試探皇后,向洪公公打聽,甚至腆著臉向沈太傅求教,卻都沒能有個確切的答復。 東聿衡知道沈寧的舉動,并不惱怒,只攬著她親了親她,“別胡思亂想,朕只是擔心則亂。你別跟著瞎起哄。” 沈寧深深看他一眼,雙手環緊了他,“每回我傷心難過時,總會抬頭看天上星星,想著這天地這么大,自己不過滄海一粟,這樣想著想著,煩惱也變得小了……” 東聿衡沉默片刻,輕嘆一聲,“難為寧兒了。”這婦人,在上心的地方從不含糊。思及此,他的心底涌現一陣暖流,不由輕喟著擁緊了她。 *** 東明晟居乾坤宮多日,皇后看皇帝對他的氣也漸漸消了,權衡一番,向皇帝再提后宮教養一事。只是她選來選去,卻惟有莊妃合適了。 東聿衡沉吟片刻,卻是說道:“此事朕心中已有定論,皇后便不必cao心。” 皇后心下一驚,她不由問道:“不知陛下意欲何人?” 皇帝只搖頭不語。 幾日后,皇帝頒下圣旨,二皇子東明晟由春禧宮寶睿貴妃教養。 一旨即出,滿朝皆驚。 寶睿貴妃一時圣寵無人能及。 皇后聽聞此事,失手將手中茶水倒在繡面之上。 沈寧接旨時氣惱與無奈參半,她一宮獨寵就已經夠招搖了,如今還有一個半大皇子…… 夜里,東聿衡將沈寧壓在身下重重進入,在她耳邊低喃,“寧兒,朕會護著你,帶好朕的皇兒,朕會護著你。” 木已成舟,沈寧只得從命。事后她靜下心來,仔細將事兒想了一遍。 東聿衡之前分明無意讓她帶二皇子,即便現在僖嬪被貶,但后宮也應還有其他人選,是什么讓他突然改變了主意?她想來想去,覺得這段時日惟一對東聿衡有所刺激的就是敬親王的病。可是他的病與她帶養二皇子又有什么關系? 她愈發捉摸不透。 東明晟第二日正式搬入春禧宮。他踏入宮中的第一件事就是領著服侍自己的大小奴才向沈寧磕頭。 沈寧回宮后已見過他幾次,但每回都是匆匆一瞥。她讓眾人起了身,親自扶他起來,仔細端詳了一番。 東明晟隨了母親的臉龐十分白皙秀美,只是這些時日的打擊讓他顯得頗為憔悴。沈寧心中嘆了一口氣,握著他的手說道:“我看你愈發瘦了,得多吃些東西才是。” 東明晟聲音有些僵硬沙啞,“多謝母妃關心,兒臣謹記。” 沈寧沒想到自己有一天會當一個十歲的孩子的后母,她的心思也很復雜,可她知道東明晟肯定比她更為忐忑,況且他小小年紀,經歷的也確實太多了。 沈寧對孩子十分包容,是因為她孩提時期做過許多成年之后覺得不可理喻的事,她一想起自己小時候的無理取鬧之舉,再看看自己長大了也沒長歪,就將心比心地覺著應該給孩子更多的寬容。 并且看著東明奕與東明晟,個個都是還沒長大就已要被迫長大,她確實也有些替他們難受。 沈寧握著東明晟進了起居殿,一干宮仆跟在后頭,琉璃知道沈寧不愛跟前多人伺候,只留了兩個大宮女與她一齊跟進了殿,其他人等都候在外頭。 東明晟的教養嬤嬤只得杵在外頭不時向內張望。 沈寧先坐上了榻,凝視著面前站著的東明晟一會,微笑著伸出了雙手,“明晟,給母妃抱一抱罷。” 東明晟吃了一驚,僵硬地道:“兒臣不敢放肆……” “這怎么能叫放肆,過來。”沈寧笑著擺擺手臂。 東明晟小心翼翼地挑眼看了沈寧一眼,見她笑臉吟吟,不似厭惡,才緩緩移步走近她的身旁。 沈寧雙手一合,將他瘦弱的身子抱在懷中。 東明晟渾身僵硬得跟一塊木頭一樣,他的手好半晌才抓住了她的袖口。 誰知他忽地聽得一陣清脆笑意,只覺身子驀然騰空,在他還來不及反應之前,他已坐在了沈寧的腿上! 瞪著眼前的盈盈笑臉,東明晟大腦空白一瞬,隨后才面紅耳赤地道:“母妃,請放兒臣下來!” 琉璃與兩名宮婢也被這突如其來的一幕看得目瞪口呆。 “母妃看明晟可愛,忍不住就想抱一抱,”沈寧攬著他,輕輕扁了嘴,“明晟不愿讓母妃抱一抱么?” “不,兒臣,母妃……”東明晟從未被人這么抱過,竟有些語無倫次起來。 “既然愿意,明晟就讓母妃抱著說會話罷。”沈寧伸手拿了一塊糕點遞給他,“喜歡吃么?金絲糕?” 東明晟直直坐著,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 “要母妃喂你么?”沈寧偏頭,笑眸晶亮晶亮的。 東明晟立刻雙手接過,下意識地咬了一口。 沈寧輕笑兩聲,又問道:“好吃么?” 東明晟輕輕點了點頭。 沈寧見狀,也就笑笑不再說話。 東明晟十分小心地吃完一塊金絲糕,渣粒兒一點也沒落在沈寧身上。沈寧抽出絲帕,輕輕為他擦拭手中碎屑。她一邊擦著一邊說道:“明晟,你曾經來找過母妃,母妃因為自己的原因沒有答應你,你別怪母妃。” “兒臣不敢……”東明晟注視著她為他擦拭的動作,喏喏說道。 “其實這回,母妃本也沒有打算。”話到此處,東明晟如遭火似的撤開了自己的手。 沈寧抬頭看向這敏感的孩子,輕喟一聲,“你先聽母妃把話說完。” 東明晟低垂著腦袋,抿緊了嘴唇。 沈寧摸了摸他的頭,繼續說道:“是母妃自私,不愿卷入事端,但既然你父皇讓我照顧你,我也再不能推托。你放心,我既然已成了你的主宮母妃,就一定會擔起責任,盡心將你養大。” 東明晟沉默了好半晌,才緩緩抬起頭,輕輕地道:“母妃不會扔下明晟不管?” “不會。”沈寧注視著他堅定地搖了搖頭,“我會盡力視你如己出。” 東明晟明顯地松了一口氣,他露出進春禧宮的第一個笑顏,“謝謝母妃。” 沈寧微笑著點了點頭,又道:“你從此以后,不必這么小心翼翼,也不必強迫自己馬上視我為母,你的生母猶在,惠母妃又才走不久,我們便慢慢培養培養感情罷。” 東明晟愣了一愣,才猶豫回道:“是……” “乖孩子。”沈寧揉揉他的腦袋。 又抱著他說了一些不相干的話,外頭東明晟的貼身太監魏會跪稟道:“啟稟娘娘,二殿下該去上學了。” 沈寧這才放了東明晟下來,為他整整衣冠,“去罷。” “兒臣先行告退。”說著東明晟就要跪下。 “不必跪來跪去,生分得緊,你往后見了我,只作禮就成了。”沈寧扶著他臂,后又笑著加了一句,“你父皇在的時候便跪一跪。” 待東明晟出去后,沈寧大大地松了口氣,她雖在東明晟面前表現得很自然的模樣,可到底她從未做過人家后母,并且還是這么大一個孩子,她著實還有許多要準備的地方。 自那以后,沈寧先是將東明晟的貼身奴才逐一問過一遍,將他平日的吃穿住行問了個通透,就連他愛吃什么不愛吃什么也問得明明白白。她知道他早膳用得少,于是每日送了東聿衡上朝后,總是督促了東明晟用了飯才讓他去上學。夜里回來問過他的課業,也總是要問他白日與兄弟伴讀相處如何,有甚趣事。東明晟起初含糊不言,后來也與她說上兩句。不僅如此,她還常讓長公主過來與兄長見面,有時也請教養長公主的德妃過來坐一坐。 東聿衡看在眼里,一日笑言她這母親頗為盡心。沈寧卻道:“這些事兒誰都能做,教育孩子是一門大學問。” 皇帝輕笑。 長陽降下初雪,敬親王東瑞祥病逝王府。噩耗連夜傳進乾坤宮,東聿衡一夜無眠,沈寧在旁陪了一夜。 待隆重cao辦敬親王喪禮,皇帝克制不住沮喪與焦躁的情緒,粗暴地壓在沈寧身上索求著她的溫暖,沈寧咬牙抑住痛楚,以無比的包容接納著他的沖撞。 “寧兒,寧兒……”東聿衡在她耳邊急切地喚著她的名兒,將熱流注進她的身子最深處。 隔日沈寧醒來,見皇帝憐惜地撫著她紅紫的肌膚,她微笑著親了親他的心口,回應她的是幾乎令人窒息的擁抱。 翌日,皇帝恢復如昔。沈寧竟有些心疼,他連悲傷都有時限。 王太妃召了皇后過去,說是近來宮中連辦喪事,恐怕天家郁思積胸,年也不能好好過,理應趕快定下東明奕的皇子妃,開春辦一辦喜事沖一沖。 皇后領命。 因為皇帝因敬親王之事所擾,大皇子的婚事孟雅一直不敢向皇帝提及。這時才向皇帝呈了幾名皇子妃正妃人選,其中并無沈府女兒。自游知淵一事,孟雅摸不透沈寧與沈府其中內幕,又見沈寧始終裝著糊涂,于是決定將聯姻之事緩一緩。 皇帝看了人選,斟酌半日,選定了顧長卿之女顧元珊為東明奕正妃。 東明奕得知此事,獨自一人來到春禧宮坐了許久,任憑沈寧怎么逗他也不開口,只默默地吃點心喝茶,直至快下錢糧之際他才深深看了她一眼,轉身離開。 沈寧夜里對東聿衡說了此事,她怕東明奕是得了婚前恐懼癥,“他還是個孩子,就不能再緩個一兩年?” 東聿衡聞言只是哼了一哼,只說大皇子不日將娶妻生子,往后少讓他獨自前來。 沈寧無語了。 ☆、104 大年十五,沈寧才將東明晟等人接了回來,終于兩頰有些rou的東明晟拿著一把小弓箭給她看,“這是皇兄送給兒臣的,他說是他從前用過的弓。” 沈寧笑道:“你還連吃帶拿。” 東明晟一聽,不好意思地紅了臉頰,他支吾道:“兒臣也沒甚稀罕物件送給皇兄……” “禮輕情義重,只要是你的心意,你送什么你皇兄也歡喜。” 東明晟過了一會才點了點頭,“兒臣知道了。” 沈寧輕笑,讓人帶他下去沐浴更衣,準備參加夜里的后宮家宴。 夜宴表面一派和樂融融,她只喝了兩杯,便借故不勝酒力提前離席,東聿衡知道她不愛這后宮熱鬧,也不留她,妃嬪們是巴不得她走好奪得帝王注意,只有皇后挽留關懷了兩句。 沈寧走時還把東明晟給帶走了,東明晟本與其他皇子皇女們圍在一塊玩炮竹,聽得母妃派人來喚,頓時乖乖地跟著走了。 一行人漸漸遠離笙簫之樂,東明晟發現沈寧并非往回宮的路走,反而往皇宮最僻靜的地方走去。那里頭除了送飯的宮仆,其他主子仆人都不常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