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節
一干隨侍與讓道的宮仆們都心有疑惑,卻只見皇帝陛下走到道邊一株盛開的秋牡丹面前,賞了一會兒花,竟親自動手將其摘下。 東聿衡摘了一朵大秋牡丹,唇角帶笑地背著手來到春禧宮。寶睿貴妃娘娘對他仍是愛理不理,見了萬福更是飛紅了臉頰,轉身躲到內殿去了。 皇帝笑笑,讓宮人全都退了出去,自個兒走到背對著他坐著的沈寧后頭,將手中鮮花伸至她的面前,“美么?” 沈寧一愣,見是一朵粉色的花兒,頗有些意外地捧在手心,難得地接了話兒,“這花是哪里摘的,真漂亮。” “就在文宣閣前頭,開得正艷,朕瞅著這花兒極襯寧兒,便將它摘來了。” 聞言沈寧意外地瞅向他,眼里有許多歡喜,“你為我摘的?謝謝!” 見她喜悅之情溢于言表,東聿衡也高興起來,只是覺著綾羅綢緞入不了她的法眼,只一朵花兒就讓她開心起來,真真不知是好養還是難養。 沈寧卻是因他頗為浪漫的舉動笑瞇了眼,她輕輕親了花兒一口,興沖沖地走到妝臺前坐下,一面摘下頭上金釵,一面笑道:“快來幫我別上。” 東聿衡見她好似得了什么寶貝一樣,搖頭失笑,走過去接過牡丹,頗為小心地為她插在左側發間,一時花顏相映生輝。 “美么?”沈寧對著鏡中人偏頭揚唇。 “美不勝收。”東聿衡凝視著鏡中的美人,輕笑開口。 沈寧發出一串銀鈴般的笑聲,站起來轉身撲進了他的懷里。 帝妃總算床頭吵架床尾和,二人恩愛一場,沐浴過后,沈寧躺在床上靠在皇帝胸前,還愛不釋手地拿著花兒左觀右賞,心情很是愉悅。 東聿衡摟著她,揚著唇輕撫她的發。 “……有什么法子能讓這花兒永遠這么美就好了。”沈寧輕喃。 皇帝輕笑一聲,“傻話。”他停一停,“你若喜歡,朕往后再摘給你便是,把你這春禧宮都塞滿。” 沈寧悶頭而笑,“水滿則溢,還是這樣就好。” “寧兒頗懂知足常樂。” “我是最貪心的。” 皇帝笑了笑,又說她說了一會話,而后說道:“朕明日在中宮就寢,有什么事兒就讓人去中宮找朕。” 沈寧愣了一愣,抬起身來,注視著他總算把壓在心底的疑惑問出了口,“你就不能給我一個準話么?”他與皇后究竟是怎么回事? 可東聿衡卻不太耐煩,“沒什么好說的,你只記住朕的話。” 沈寧見他似極不愿談論這個話題,也就并不多問,只往他胸前戳了一戳泄憤。 ※※※ 隔了幾日,皇帝在乾坤宮召見了薛昭儀,與記憶中那張模糊的臉頰重疊,薛昭儀的模樣變了許多,歲月也在她身上留下了痕跡,不過她的言語舉止卻比以前要得體適當,東聿衡打量她片刻,又讓東明晟出來與她見了一面。 東明晟見到薛昭儀,一時不知父皇是何用意,過了一會才明白過來。他突地有些僵硬。 薛昭儀當夜奉旨在乾坤宮侍寢。 萬福奉命親自到了春禧宮,向沈寧說明薛昭儀身份,又說道:“陛下讓娘娘好生歇息,還讓娘娘讓值夜的婢子進內殿伺候。” 沈寧嘴角蠕動了兩下,心中暗罵一句臭男人。他以為這樣她就不生氣么?他想讓薛昭儀當東明晟的養母,就不能提前說一聲么?讓薛昭儀睡在乾坤宮,他就不能親口先跟她講清楚么?跟了個當皇帝的男人,真是平白要受許多悶氣。 沈寧進了書房一會,出來拿了張紙遞給萬福,讓他轉交給皇帝。 皇帝在安泰堂打開一看,竟是一個口吐猛火的小人兒。他不禁失笑搖頭,這個醋缸子。 此時瀲艷進來,“陛下,薛昭儀已候在燕禧堂了。” 東聿衡擺擺手,猶有些好心情,“讓她睡下罷。” 瀲艷一驚,帶了些許古怪地偷瞄皇帝一眼。見他又埋首書卷,只得喏喏告退。 而后一連幾夜,皇帝都召了失寵的薛昭儀“侍寢”,白日還讓沈寧召她去春禧宮坐一坐。沈寧不冷不熱地鬧別扭,害得皇帝陛下青天白日地好好調教了一番,才讓貴妃娘娘乖乖從命。 不久后,皇后下了懿旨,云嬪冊封云妃,淑嬪冊封淑妃,薛昭儀升為僖嬪。 有心人自是發現了里頭玄機。其中反應最大的就是莊妃,她向皇帝皇后暗示甚至明示過想要教養二皇子,可兩人全都對她視若無睹。她這兩天看誰也不順眼,才在延禧宮發了一頓脾氣,被外甥女勸著出來去御花園走走散散心。誰知才走出宮門不多時,她就看見不遠處背對著她的僖嬪領著人匆匆往千秋亭轉去,不出一會就消失在她的視線里。 她頓時怒火中燒,叫了人上前把僖嬪叫回來,僖嬪不敢怠慢,煞白著一張臉恭恭敬敬與宮婢跪在地上向她請安,誰知莊妃卻冷笑一聲,“不過才剛剛冊封小小一個嬪,就變得目中無人了么?見到本宮不僅不過來請安,反而轉身就走?” 僖嬪暗暗叫糟,她壓根就沒看見莊妃的影子,這回恐怕要被莊妃故意刁難。她只張嘴說了一個字,莊妃就厲聲喝止,將她狠狠責罵一通,還以以下犯上為由,讓人拉僖嬪左右奴婢下去打二十鞭,僖嬪在此處跪一個時辰。 僖嬪以往在宮中生活清苦,與貼身宮女形同姐妹,聽莊妃要打她們鞭子,不顧自己也被罰跪,苦苦哀求莊妃網開一面放了奴婢們。莊妃哪里理會,冷冷一哼便繞過她往御花園走去。 沈寧卻自一個轉角處迎面走來,正與莊妃面對面碰上。 她倆素來不和,這回本也讓她行了禮就各自分道,可沈越過延禧宮奴婢卻看見僖嬪跪在不遠處,幾個宮婢被太監們拖走。 她微微皺眉,問道:“莊妃,僖嬪為何跪在前頭?” 對沈寧的質問莊妃心有不悅,她雖仗著豐家并不怕她,但沈寧終究是貴妃,她只得抿了抿嘴道:“僖嬪對我視而不見,甚至繞道而行,我不過罰一罰她。” “你罰她什么?” “不過罰她跪個一個時辰。”莊妃輕描淡寫地道。 “那些宮女?” “也不過罰她們二十鞭子。” “胡鬧。”沈寧臉色不豫,轉頭對張公公道,“把那些個奴婢叫回來。” 莊妃立刻變了臉色,“貴妃娘娘,你這是做甚?”她故意撤她的命令,豈不就是生生地打她的臉? 沈寧道:“我看僖嬪是個懂規矩的,看見你了怎會避開?恐怕是她確實沒看見。”她上前兩步,把僖嬪叫起了身,向她詢問緣由。 僖嬪此刻捂著肚子,冷汗直冒地解釋,“妾方才似是吹了風,腹中絞痛,便想著急忙趕回去……歇一歇,因此沒能看見莊妃娘娘,故而冒犯了娘娘。” 沈寧打量她神情不似作假,看她恐怕是鬧肚子,便讓她先退下,還讓莊妃一個小宮女與翠喜都跟著去了。 “貴妃娘娘,你這是做了好人,但這規矩可是全沒了!”莊妃冷聲道。 “你看她都疼成那樣兒了,就不怕她在這大庭廣眾失儀么?” “這些裝模作樣的我見多了,都是糊弄貴妃娘娘你這好心人的。”莊妃帶了絲嘲諷似地道。 “我這不是讓宮女們跟去看看是真是假么?”沈寧回她一句,又道,“并且即便她一時疏忽,沒看見你,她好歹也是主子,你也不必讓她在這人來人往的道上跪一個時辰,況且這些丫頭都是跟著僖嬪走的,她們平白要打二十板子也是無辜了。”她看向被叫回來仍舊驚惶失措的宮婢們,心中嘆息一聲。 莊妃柳眉一豎,“娘娘這話的意思,我連幾個奴才都打不得了?” “大家都是有爹娘疼的,莊妃今個兒就看在我的面子,饒了她們一回罷。”沈寧并不想與她做無謂爭執,反而適時退了一步。 “娘娘說這話,反倒顯得我小心眼。只是國有國法,宮有宮規,今日就這么輕易放了她們,往后宮里頭也沒有了規矩。”莊妃正好心情不暢,又自覺占理,于是并不讓步。 “娘娘。”莊妃的外甥女心憂沈寧畢竟是貴妃身份,得罪了她莊妃也討不了好處。 沈寧道:“這規矩也是人定的,今個兒我就托個大說了算罷。”莊妃倒是想鬧,自己也沒空陪她。她仗著貴妃身份擺擺手,讓僖嬪的宮女回去伺候主子。幾個宮婢忙拜謝了沈寧,匆匆離去。 待人一走,沈寧也不意多留,與莊妃笑了一笑,提步便走了。 莊妃一咬銀牙,轉頭看向沈寧的背影,揚聲說道:“貴妃娘娘若真是個善解人意的,就該請陛下在三公主生辰時來延禧宮坐坐,七公主是他的女兒,我們三公主就不是么?” 沈寧停了停腳步,稍稍回頭看了看她,而后收回視線繼續往前走。 “娘娘,寶睿貴妃現下正得圣寵,您這會兒得罪了她,恐怕是討不得好啊。”待沈寧走遠,莊妃外甥女有些焦急地小小聲道。 “哼,你們怕她,我可不怕她。”莊妃冷冷一哼,寵不寵全都是表哥的一念之間,她可是皇帝的親表妹,端敏皇太后的親外甥女,誰又敢拿她怎么樣?“走,去找皇后娘娘!” 沈寧回到春禧宮,想的不是與莊妃的爭執,而是另一件在別人看來無關緊要的事罰那些宮女的二十板。景宮中主子對宮仆打罵習以為常,并且主子犯了錯,奴才也跟著倒霉。一些下人熬不過也得熬,因為太監宮女們絕不允許自盡,如果他們自盡,三族都要跟著遭殃。 雖然她清楚這是封建社會,奴婢在上位者眼里看來跟牲口差不多,但他們終究是人。沈寧在長陽宅中和進宮后都受過這種刺激,但她那時無能為力,即便有心也沒辦法阻止。她現在成為貴妃安穩下來,是不是有能力為他們改變一些,即便不多,即便只有一點點,那也是好的。 只是真個要做這件事,勢必要牽扯許多,她恐怕也不能獨善其身,裝糊涂自逍遙了,但這件事是對的,她能夠做,她應該做。 沈寧獨自一人沉思許久,琉璃陪在一旁,卻不知她在想些什么。 被沈寧派去伺候僖嬪的翠喜回來,向她復命道:“娘娘,僖嬪娘娘果真是肚子疼,這會兒才好了。” 她點了點頭。 翠喜卻不退下,又道:“奴婢聽說莊妃娘娘又往皇后娘娘那去了。” “去就去罷。皇后要找我,也得明兒去了。”沈寧輕描淡寫地道。 翠喜最敬佩貴妃娘娘的一處就是安之若素的模樣,好似什么事兒都一定能解決似的。 沒發現小丫頭崇拜的目光,沈寧只想著找時間探探東聿衡的口風。 只是她卻不知,東聿衡這時得知了一件大事。 皇帝接到密報,一直潛在大皇子府的密探上報東明奕剝絲抽繭追查到了三月之前長陽散播謠言的幕后真兇。他抓住的是惠妃薛家里的一個幕僚,謠言之事便是由這幕僚奉命一手策劃cao控,因害怕被殺人滅口早已改了裝扮潛逃出府,東明奕派了很多手下花費了許多力氣才暗中找到他。還不曾嚴刑逼供,那幕僚就害怕得全招了,散播謠言之事只因薛家平步青云開始貪心不足,想趁此機會抹黑大皇子,從而令惠妃教養的二皇子繼承太子之位。并且那幕僚竟然透露,居然連去年沈寧在遇龍寺遇燭即滅的詭計也是薛家所為。 遇龍寺之事一直是東聿衡心中一塊疙瘩,慎親王竟查不出任何蛛絲馬跡,就說明幕后之人十分小心謹慎。雖說這些把戲于他而言已是司空見慣,但發生在沈寧身上總覺惱火。回了宮后他將春禧宮的大小宮女太監統統親自過目一遍,沈寧的吃穿用度一律按乾坤宮宮制審查,但饒是如此,他仍然放不下心。 東明奕的事兒發生,他起初并未將其與遇龍寺之事聯系起來,陷害一個妃子與陷害一個皇子是兩種目的,極為可能不是相同之人所為,但深思熟慮之后,他總覺二者之間有千思萬縷的聯系,因此本是打算旁觀東明奕作法,到讓作為大皇子府幕僚的密探主動獻策,他在關鍵時刻暗中cao控了事情走向。 他原以為惠妃沒那個膽量,竟不想薛家居然敢自作主張。密信里頭說惠妃并不同意父親作法,二皇子毫不知情,薛家卻被滔天富貴迷花了眼致使一意孤行。 東聿衡思量許久,對萬福下了密旨,“派人暗中盯住薛家,在大皇子來報前不得走漏風聲。去探探那幕僚底細,再看看僖嬪與二皇子動靜。” “是。” ☆、102 這些時日與沈寧相處得少,皇帝陛下不得不承認自己有些想得慌。早早回了后宮,讓人將御膳移至春禧宮。誰知自己踏進宮殿,卻發現沈寧有些蔫蔫的,接了駕就躺在榻上不愿動彈,手還一下沒一下地捏著腰。 “又入月了?”一看東聿衡就明白了,他上前坐到她的身旁,替她輕輕揉捏。 原本沈寧身體健康,小日子來了也跟沒事兒一樣,可是自從那一連串的遭遇后,她每月都疼得死去活來,這大半年的調養也才稍稍好了一點。東聿衡嘴上不說,心里卻非常懊悔和心疼。如果不是他那一道模棱兩可的旨意讓她又遭牢獄之災,她恐怕也不能變得這般體虛。 “嗯,突然得很。”剛站起來就發現不對勁。沈寧皺著眉頭,現在一來她就渾身不舒服。 “一會讓人來看看。”算算也是到日子了。 “有什么好看的……” “又不讓你做什么,只讓人把把脈。”東聿衡無奈地道。 適時琉璃端來調理湯藥,沈寧眉頭微皺不愿喝。東聿衡知道她入了月就變得難哄,苦藥更是難喂,他想一想,擺擺手道:“先吃些東西墊一墊再喝。” “我也不想吃東西。”沈寧懶懶道,“你別管我了,你去用膳罷。” “唉,不吃東西怎么成?乖兒,聽朕的話,朕再讓人給你做幾個好吃的。” 好歹祖宗被皇帝勸得下了榻,兩人同坐一張膳桌旁,沈寧交差似的吃了兩口,又停了筷子不吃了。 東聿衡道:“讓琉璃再喂你吃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