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節
一問出口東明奕也知自己唐突了,那日她的悲傷還歷歷在目,只是不想她竟心灰意冷至此!“父皇,不知兒臣是否可去探望睿妃娘娘?”他無法不擔心沈寧,她難道奄奄一息還想違抗父皇么?這無異于死路一條! 東聿衡抬眼看向他,眼中深意莫名。 東明奕有些惶恐,低下的額頭上滲出了細細汗水。 半晌,東聿衡才緩緩開口,“也好,朕聽說是睿妃救了你,你去看看她她也應是欣慰?!?/br> “多謝父皇!兒臣這就去看望娘娘,兒臣告退!” 待東明奕離去,萬福道:“陛下,大皇子遭此大劫,能自個兒挺了過來,不愧為皇家血脈,頗有陛下當年風范哩。” 東聿衡神色如常,“男兒本當如此?!?/br> ☆、第七十五章 東明奕匆匆趕到沈寧院中,正值張夫人等跪在床頭苦口婆心勸沈寧喝藥,見他來了急急忙請了安。 沈寧先是聽得眾人拜見大皇子之聲,才知東明奕過來了。 不多會,那張似是黝黑了些的臉龐出現在她眼前。 “睿妃娘娘,兒臣來看您了,您現下可是好些了?”東明奕稍稍傾身問道。他見她較之先前更為孱弱蒼白,心中不忍,又問道,“您現下可有哪兒不適?” “沒事兒,我挺好的?!鄙驅幙粗銖姽创叫α诵Α?/br> “兒臣看您的臉色不太好,奴婢們可是服侍您喝藥了?” “我現在不想喝,一會再喝。” “既是不想喝藥,兒臣看您身子虛弱,不如先吃些粥食暖一暖胃罷?兒臣來時看廚房正送來膳食,不如將人叫來,兒臣伺候娘娘用些?!?/br> “……我一會再吃。”沈寧無意識地舔了舔干澀的唇瓣。 “娘娘渴了,來,小心扶了娘娘,喂娘娘喝些熱水?!睎|明奕眼尖,立刻退出床帷外,讓奴婢們上前。 丫鬟們立刻落了床幔,小心翼翼地扶起沈寧,為她披了外裳,稍整儀容才再次打開床幔。東明奕親自端了一碗熱水上前,喂她喝了兩口溫水,而后趁機道:“娘娘既起了身,便由兒臣服侍您吃些粥罷?!?/br> “你的心意我領了,我現在什么也不想吃,”沈寧靠在床頭無力一笑,“你若有事兒便去罷?!?/br> 聞言東明奕不僅沒離去,反而低低地對沈寧道:“您究竟是吃不下,還是不愿吃?” 沈寧勉強勾了勾唇,并不說話。 東明奕抿了抿唇,情急勸道:“娘娘為何拿性命與父皇置氣?您身子大虛,怎能這般折騰?” 沈寧依舊沉默。 東明奕見狀,居然單膝在沈寧面前跪下,“兒臣懇請娘娘用藥?!?/br> 沈寧詫異,想扶他卻力不從心,讓人上前又被東明奕制止。 她無奈地看著他,“你這是做什么,快起來?!?/br> “兒臣請娘娘服藥養病?!睎|明奕抬頭直視于她,大有她不喝藥就不起身的架勢。 沈寧再次沉默片刻,才垂下眼瞼道:“橫豎都是個死,我又何必費勁兒治好了再等人殺頭?” 東明奕忙道:“父皇既救了您,便再不會輕易發落于您?!?/br> 沈寧想笑,這回唇角卻無法勾起來。那男人,不處置她才奇怪。 東明奕又道:“父皇只是對您擅自離宮有所誤解,您費些心思與父皇解釋清楚便好了?!彼A送?,后又沉沉加了句,“再糟,也不敵我等身在敵營的那夜不是么?” 沈寧輕輕搖了搖頭。在她看來,努兒瓴與她本是敵人,他折磨她尚有理有據,可東聿衡……一面狀似對她有情,一面又狠狠將她踩在腳下。一次又一次。 “睿妃娘娘,”沈寧眼中的悲哀莫名地觸動了東明奕,他傾了傾身,“您曾教導兒臣要學會從哪里跌倒,就從哪里爬起來,為何自個兒不能做到?您放心,我東明奕以天為誓,愿以性命護您周全!” 沈寧詫異地抬起眼。 東明奕被她盯得有些窘迫,他有些支吾地道:“你、你是我的救命恩人……” “謝謝你?!鄙驅幙粗?,柔唇緩緩上揚。她無法否認在此時此刻聽到這樣的話兒對她是莫大的安慰,至少還是有人在乎她。 東明奕看她眉宇一展,暗自松了口氣,微微一笑后見縫插針地道:“請讓兒臣服侍娘娘喝藥罷?!?/br> “我……” “娘娘若是不肯,兒臣便跪在這兒等娘娘首肯為止?!?/br> 沈寧看著這張像極了東聿衡的青澀臉龐,臉上浮出一絲極為復雜的神色,“唉……多謝你……” 東明奕聞言大喜,立刻讓人將膳食與藥湯全都呈了上來。他親自接了湯藥,坐在床前輕輕吹氣。 “讓畫兒喂我就行了,你回營罷。” “這回便讓兒臣來罷?!睎|明奕笑笑,盛一匙送至沈寧唇邊。 沈定只得張嘴喝下。 張夫人看在眼里,一顆懸了半天的心總算落了地,她拍拍胸口,立刻憶起讓人稟告皇帝陛下。 誰知皇帝此刻就站在內室的合和窗外。他進院時并不讓人聲張,此刻奴才們也是忐忑站在底下候旨。 東聿衡得知她愿意用藥用膳自是因此欣喜的,而他來時正是東明奕跪求沈寧喝藥之時,他將兩人對話聽了大半,站在窗前久久沉默不語。 是夜,東聿衡再次到了沈寧屋里,畫兒正欲替沈寧抹藥,卻被皇帝連同其他奴婢一并揮退下去。 沈寧靠在床頭,面無表情地看向他。 東聿衡神態自若,似是忘了白日的爭執,他將藥膏放至床頭,自己在床沿上揮袍而坐,而后伸手握住了她的手。 沈寧頓時想抽出手,卻被早有防備的溫熱大掌緊緊握在手心。 “朕替你抹藥。”拇指摩挲著她的手背,東聿衡凝視著她溫和地道。 “放開!”沈寧低喝。 大掌反而握得更緊,皇帝垂頭撩了她的衣袖,丑陋的傷痕赫然出現在眼前。黑眸閃過心疼之色,這幾日雖已看了許多次,可仍無法抑制心中密密的疼。尤其是得知她的外傷本已開始愈合,卻因牢獄之災再次惡化,他就更加懊悔。 沈寧突地兩手猛甩,東聿衡怕弄疼了她,頓時將手放開。 “你這……”皇帝抬眼瞪她,卻對上她不羈的雙目。那眼中的厭惡讓他一時氣悶,他竟伸手點了她的兩處xue道。 沈寧僵在原處,沒想到他居然會這么做。 “看你還折騰?!睎|聿衡冷著臉側身以長指沾了藥膏,輕緩地在她手臂上涂抹,半晌才添了一句,“你放心,你昏迷時,也是朕替你抹的藥?!?/br> 沈寧不能動也不能言,一股怒氣在心中堆積。誰要他貓哭耗子! 東聿衡熟練仔細地為她抹著手臂,專注的態度就像是在決策家國大事。粗指撫上傷痕時出奇地溫柔,沈寧不覺疼痛,但她完全不領情,只覺怒火中燒。 待臂上的每一處傷疤都被抹上藥膏,皇帝抬眼看了看她,竟然開始伸手褪去她的衣裳。 沈寧怒目而視,若是眼神可以殺人,她早就擔上弒君的罪名了。 東聿衡卻我行我素,將她褪至只有一件肚兜后,他輕柔地扶著她背躺在床。大手不意撫過她的乳兒,他情不自禁地揉了揉,暗自呻吟一聲。前幾日他一心只想著讓她清醒過來,面對昏迷的她抹藥時也興不起欲望,而現下……干澀的喉頭滾動一下,凝視著她優美的玉頸,他俯下身,嘆息似地將唇印在她頸后的小痣上,深深吮吸了一口。 這個禽獸難道連她這樣兒也發情了么?他是太久沒女人饑不擇食了?還是這是他折磨她的新手段?沈寧氣得眼前發黑。 幸而皇帝還知道沈寧是虛弱的病人,他戀戀不舍地再親了一口,清清嗓子起身為她抹藥。 后背猙獰的鞭痕有幾處已開始結痂,可一兩處卻灌了膿遲遲未愈,東聿衡知道為昏迷的她那兩處抹藥時她都會無意識地輕顫,他怕她受不住,一面輕點抹藥一面低著身輕輕吹氣。 刺痛被溫熱的氣息拂去,沈寧不覺得疼,她知道東聿衡在做什么,卻不能興起一絲感動。 待他為她前后都抹了藥,他已是滿頭大汗,而后他又親自為她穿上衣裳,掖了被角,這才解了她的xue道。 她懶得理他,爽性閉眼。 “你……”皇帝欲言又止,深深看她許久,叫了奴婢進來,一言不發地轉身離去。 張夫人等皇帝走后,一個勁地對沈寧說著東聿衡這幾日親力親為的舉動,話中不無艷羨之意,可沈寧只說累了,悶頭睡下不愿再聽。 后幾日,沈寧漸漸恢復了元氣,可連她自己也沒料到,她始終無法振作起來。大夫囑意她可下床行走,她卻只從床上移步躺向靠窗的榻上,默默地靠著墻邊望著藍天白云,一坐便是大半天。張夫人與張小姐怕她坐久了,好心勸慰她下床走動,她有時會同意下榻走幾步,有時卻克制不住地發脾氣,發了脾氣之后見著母女兩個的唯唯喏喏,又愧疚地向她們道歉。 她尤其見不得東聿衡。皇帝天天過來,她再不給他點她xue為她敷藥的機會,一見他便惡語相向,有一回甚至當著眾人的面將盛著熱茶的杯子扔在他的身上, 只是皇帝也變得古怪,他分明氣得額上青筋暴出,卻從未將她再扔進牢里。莫非他又有什么陰謀詭計? 旁人見她如此放肆瘋癲,皇帝陛下又百般縱容,伺候得愈發小心翼翼。什么話兒也不敢亂說??蛇@一切都沒甚作用。她的情緒依舊低迷,食欲愈發不振,她迅速地消瘦了下去,內心焦躁不安。偶爾看見手臂的傷痕,她竟有種將其抓成血rou模糊的沖動,而她有一兩次克制不住竟真地抓了,倘若沒有周遭阻止,她的手恐怕廢了。東聿衡回來見到她手臂傷勢的凝重表情,她竟然只覺快意。 她的心生病了。 沈寧知道,也試圖振作起來,可是每每多思,腦子就像要裂開一般。她不愿敗給這么軟弱的自己,主動叫來為她看病的老大夫,向他講述了病狀,希望他幫她添些對癥的藥材。 老大夫聽后,在她看不見的地方露出了為難的表情。他為此斗膽求見天子。 東聿衡已知沈寧主動叫了大夫去,早就讓人待老大夫出來后引他覲見。聽得侍從說是他請求面圣,劍眉微微一皺。 等待老大夫過來之際,萬福猶豫再三,向主子提了一事,“陛下,奴才有疑惑,不知當不當講?!?/br> “有話便說?!?/br> “是,”萬福福了一福,而后道,“睿妃娘娘逃過大劫,奴才喜不自禁,可奴才終有一事不明……當初娘娘是如何治愈花疹,又為何詐死離開?奴才著實百思不得其解?!?/br> 這是在提醒皇帝沈寧有古怪。東聿衡放下手中折子,沉默了片刻,緩緩說道:“睿妃參與云州之戰,如今又舍身救下大皇子,便可知她并非敵人。即非敵人,她是什么身份,朕都不理會。” “陛下,這……”萬福詫異,這與主子一貫作風大相徑庭,他莫非要放一個不知底細的人在身邊么? 東聿衡自知萬福心中所想,他輕嘆一聲,看向窗外,“你時時跟在朕身邊,理應明白睿妃于朕……她有什么秘密,朕如今皆不在意。”他只知她還活著,他欣喜若狂。 “陛下……”萬福還想再勸,被皇帝擺手打斷。 侍衛稟老大夫到了,東聿衡立即宣了他入內。 老大夫拜后,誠惶誠恐地向皇帝說明今日情形,東聿衡問他具體是什么病癥時,他支吾了半晌,才含糊不清地道:“草臣恐怕娘娘得了郁癥……” “什么?”皇帝緊皺了眉頭,“講大聲些。” 老大夫沒了法子,只得提高聲音道:“草民恐怕娘娘千歲患了郁癥。” “滿口胡言!”東聿衡一拍書桌,騰地站了起來。 老大夫嚇得冷汗直冒,雖說他救活了睿妃娘娘已受了黃金百兩的賞賜,可他這條老命是否還有福消受?“圣上息怒,草民句句屬實?!彼炭值氐?,“草民觀娘娘五臟盡虛,心虛多疑,腎虛自愧,脾虛不樂,肺虛善悲,肝虛善怒,此皆郁癥之兆。娘娘今日又自言病狀,想來定是郁癥無疑?!?/br> 萬福眼中閃過擔憂。患郁癥者,總逃不過“郁郁而終”四字,娘娘她…… “荒唐!”東聿衡怒斥,背著手在書桌后頭來回疾走。他從來認為患郁癥者皆是軟弱無能、意志不堅之輩。他的寧兒較之平常婦人,不,較之平常男子都要堅強十分,她被克蒙擄去,救回來還知體恤明奕,令他振作精神,為何…… 皇帝驀地停住,他愣愣直立,神情卻像是被誰打了一巴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