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節
花破月點點頭,“你放心,我已交待好了,讓她將當年舊事冤案一一陳述,爹爹遺書字字泣血,吾皇是曠古明君,倘若得以圣聽,爹爹盡忠報國高潔之心,定能得以大白于天下。”話雖如此,她依舊提心吊膽,昨夜沐浴焚香在菩薩面前跪了一宿。 “這么重要的事怎么不跟我說一聲?”沈寧道。她不會連韓震也沒說吧?這不像她的作風,她做事穩重,這種大事又怎么這么草率?難道…… “我……”花破月眼神游移,心虛不敢言。 沈寧眼珠轉了半圈,瞬間變了臉色,倏地站了起來,“花破月!你是當真自作主張了?” 花破月撇開視線,沉默不語。 沈寧大聲罵道:“你就是個傻子!”她恨恨瞪她一眼,顧不得身上疼痛,轉身跑出去了。 花破月并沒有追出去,她讓弄影早些去求見,現下應是木已成舟。 鏢局離府衙不遠,沈寧趕到衙內,便聽聞差役說小花一大清早捧著血書跪在府衙之外求見六王爺,今時被王爺召見未出。 沈寧抱著一線希望匆匆來到書房,遠遠見小花正自屋內而出,她的心一涼,上前拉了花弄影繞進旁邊瓶狀石門后,不待她站定,便急急脫口而出,“你照花破月的話說了?” 花弄影美眸微紅,卻是面帶喜色,她執起沈寧的手,難抑欣喜之色,“夫人,六王爺細覽爹爹遺書,已允諾奏與陛下,請求重審花家一案。” “是么,很好,”沈寧強笑一聲,“那你jiejie呢,你是怎么說的?” 花弄影笑容一僵,垂首低聲道:“自是依她所言……花家元女已不在人世。” 沈寧聞言,卻是重重將她打了一巴掌。 花弄影頓時被打懵了,她捂著火辣辣的左臉,看著她全然不可思議之色,“夫人!” “大花傻,你就是蠢!”沈寧冷冷道,轉身便走。 花弄影委屈的眼淚頓時掉了下來。 沈寧的臉色是從未有過的冰冷,她緊抿著唇出了拱門,便看見萬福站在一丈之遙。 萬福躬身上前,挑眼瞅了瞅隨之而來的花弄影嬌容上顯而易見的紅印子和還未抹去的淚痕,才對沈寧福了一福,“李夫人。” “小萬福,王爺在么?民婦來謝恩來著。”沈寧好容易擠出了一個笑容。 “那勞煩夫人稍候,奴才去稟告王爺。”萬福轉身進了書房。 不消片刻,萬福來請,沈寧冷聲叫花弄影先回府,自己暗暗吐納了兩口氣,跨步進了書房。 穿過一層雕刻著白云翠竹的鏤空半圓木門,沈寧便見假王爺“東旌辰”著一襲檀色錦袍端坐在一張四方木桌旁,身后掛著上書“浩然正氣”的字畫,正是游知淵的墨寶。 今日見這人,卻又是一副高深莫測之色,他手里拿著花弄影方才敬獻的兵書,讀得頗為入神,似是連她進來了也不自知。 沈寧知道今日躲不過了,她強抑住自己沖出去的沖動,千金重的膝蓋跪在了這個男人的面前,“愚婦給王爺請安,王爺千歲千歲千千歲。” 假王爺這才分了注意力,瞟她一眼,抬了抬手,“起來吧。” “謝王爺。”她中規中矩地道謝起身。 假王爺看她今日穿著素色外衫與羅裙,臉上鉛粉也未施,松挽的發髻上惟有一根玉簪,與平常婦人無異,卻也清麗可人,只可惜做了寡婦,也是命罷。 “王爺賜下珍寶,民婦深感惶恐,今日特來謝恩。”心思紊亂的沈寧低頭看著地面道。 見她一板一眼,他笑道:“李夫人可歡喜?” “自是歡喜,民婦長這么大,從沒摸過那般潤兒的白玉,只想著天上的寶貝也不過如此。” “這話過了,那玉壺雖好,論潤澤也比不過本王這只蟬兒。”他展開手中摩挲玉玩,那蟬兒就如同含著水珠兒一般晶瑩圓潤地攤在手心。 沈寧望了過去,笑而不語。 “東旌辰”賜坐,大有長談之意,沈寧只得打起精神應對。 “方才花姑娘求見本王,萬福卻說你怒氣沖沖,把她打了一巴掌?” 這話頗有點興師問罪的味道,沈寧眉頭輕皺,道:“這丫頭一早上不見個人,到這兒來了連民婦也不告訴一聲,民婦氣不過,罰了她一巴掌。” “你可知花姑娘原乃花將軍府二小姐?” “自是知的,”沈寧一笑,“可她如今身為下賤,我這當主子的難道教訓不得?”她總是太沖動,又被人抓住了把柄。 假王爺帶了一絲意外看她一眼,旋即帶了些危險意味地道:“花家流放云州,女子為官妓,怎地成了李府的私奴?” “王爺有所不知,有一年云州鬧旱,朝廷米糧遲遲未到,李府大開私庫,頂去云州一時之災,游大人大喜,我家小叔子心儀小花姑娘已久,便向游大人討要了她,回來又怕家慈責罵,才放在我的房里。”流放官妓向來為官家享用,但也可做為官家攏絡的手段,是可由官府中人送贈于人的。 這話有些意思,“小花姑娘上色嬌婢,本王甚為喜歡,恰巧本王此次出來未帶婢子,衣食起居多有不便,不知夫人可否割愛?” “……”沈寧似笑非笑地看向一臉從容的男子,那墨眸閃現絲絲笑意,與其對視。她面上保持淡定,心里頭早就發飆,丫的什么耳朵聽不懂人話,明明她說人名花有主了,還強搶民女?她恨這個沒王法的世界! 屋內沉默久久,假王爺好笑地勾了勾唇,這婦人好大的膽子,他親口討要一個婢女,她居然遲遲不答?莫非是認為花家平反有望,盼得藉此與將軍府攀上關系?倘若如此,她方才應不會不留情面地打花弄影一巴掌。究竟是何事,讓她氣惱至此? 這寡婦,恁多樂趣。 “王爺,小花姑娘如今是罪女之身,民婦怕您收了她,陛下那兒……不好交待。”好不容易,沈寧才找著理由開了口。 “無妨。”沒有理由,沒有解釋,二字霸道之極。 沒有借口不給……可是她怎么能眼睜睜地看著花弄影入這不見天日的皇室深苑,與人共侍一夫?沈寧一咬牙,再次跪了下來,“求王爺體恤,我家小叔子癡戀小花姑娘已久,兩人情投意合,還請王爺高抬貴手,做這良媒貴人。” 假王爺并不以為忤,反而頗為贊賞之意,婦人當如是,即便夫君已亡,依舊以夫家為天,豁出命也為了家里人,這便不就是婦德么?這塊貞節牌坊,合是該賞。 “起來罷,本王念你是婦人初犯,便不治你不敬之罪。”言下卻沒有松口之意。 “王爺。”沈寧再拜。 “李氏,”萬福開口了,“王爺要個人是恩典,還不快快謝恩?” “俗話說寧拆十座廟,不毀一門親,民婦求王爺了。” “好你個李氏,”假東旌辰挑了挑眉,新鮮地開口,“本王如何強拆姻緣?方才小花姑娘自愿為奴為婢,伺候本王以報大恩,若有情郞何出此言?本王看分明是你那小叔子苦戀不成,你這婦人還在本王面前撒謊。” 小花自愿為奴以身相許?沈寧一聽,心下涼意更甚,恨不得方才多打她一巴掌,何苦作賤自己! 見她終是僵在腳邊不說話了,假王爺沒好氣地道:“還不起來,膽大包天的東西!” 沈寧頓了一頓,默默起身不語。 假王爺斥責道:“既為主母理應顧全大局,這般護短如何成事?” 若是平常婦人早就嚇得再次下跪謝罪聽訓,沈寧卻是思及花家姐妹,心亂如麻,只把這六王爺屈尊降貴的訓斥當耳旁風過了。 假王爺見她神情恍惚,以為謊言被識心中害怕,冷著臉擺了擺手,“退下罷。” 沈寧十分憋屈,她想大聲拒絕他肖想小花美色的要求,想跟他說明花破月其實活著的事實,可是她卻只能緊抿著唇,沉著臉告退。 “這橫沖直撞的性子。”假王爺搖了搖頭,“幸而嫁在商人家,若是嫁在官家,早就令滿門抄斬了。” “主子說得是。”萬福方才也為她捏了把冷汗,好在主子器度大,否則單憑她方才的大不敬,就足以讓她掉腦袋了。 “哼,這云州之地,著實驚喜連連。”假王爺站起來,瞟向桌上兵書,眼里幽光閃過,花家后人么……來得正是時候。 ☆、第二十六章 沈寧心中煩悶,傷口也不識時務地隱隱作痛,她回到鏢局,卻見鏢局眾人聚在內院門口,翹首不敢進,她上前詢問,才聽聞韓震不知為何大發雷霆,臉色鐵青地闖進了花姑娘屋內,旋即便聽到爭執之聲,他們心中擔憂,卻不敢上前去勸。 “小花姑娘也隨后進去了,我看她臉上有一道巴掌印子,好不可憐,莫非是大花姑娘打的?”一人胡亂猜測。 沈寧沒功夫理會他們,讓他們散了之間進了內院花破月屋里,一踏進門便見一片狼藉,外室正中的木桌如今被劈兩半倒在地上,四周散落著破碎的茶壺瓷杯,花破月垂著臻首慢慢地拾著碎片,韓震緊繃著下鄂立在屋前,雖不出聲卻也能輕易感受到他身上巨大煞氣。花弄影在一旁低聲哭泣。 罵罵她們也好,讓這兩姐妹亂來。沈寧心里想到,跨進屋子并不說話。 花破月挑眼見她進來,輕嘆一聲又垂下了頭。 屋里一片死寂,韓震突地一握腰前長劍,大步便往外走。 “你做什么去?”花破月猛地抬起頭。 韓震并不回答。 “你若是亂來,我即刻死在你的面前!”花破月急著起身說道。 沈寧攔住他,“你去哪兒?”他身上的殺氣太重了。 握劍的手青筋暴出,“去把那六王爺殺了。” 沈寧一驚,“你殺他做什么?” “他不死,她就得死。”韓震怒道。 沈寧著實不解,“你是什么意思?” “王爺倘若稟明天家,她便是個死人。”不死就是欺君,依舊死路一條。“黃將軍認得她,游知州認得她,云州百姓也認得她,若是天家得知真相,花家大小姐,將喜獲一條送命白綾!”天子威儀豈容冒犯,既是說死,怎能還茍活于世? 沈寧大驚,真有這么嚴重?她還以為最壞的結局是她沒了花大小姐的身份,不能堂堂正正做花家后人,反而要以妓女云仙兒的身份生活下去。沒想到…… “你又何必氣惱?只要能清清白白恢復將府聲譽,爹爹九泉安息,我這條命沒了也是高興。”她的存在,就是將府的污點。 “花破月!”韓震轉身大喝。 花破月渾身一震,猶是倔強地迎向他兇狠的目光。 兩人僵視許久,韓震滿腔怒火無法發泄,終是緊繃著聲音道:“你早就一心求死,可曾為我想過半分?”他失望之極地拋下這句,頭也不回地出了廂房。 花破月雙唇輕顫,直直注視著他離去的背景,淚水已盈滿眼眶。 “大花,現在不是置氣的時候,你真的會小命不保啊。”沈寧快被這兩姐妹愁死了。 “我茍且存活于世,不過是不甘花府蒙受不白之冤,如今王爺允諾奏與陛下為花府平反,此生無憾,若陛下賜下白綾,花破月當以死明志!” “人死不能復生,你們的爹娘肯定是希望你們活得好好的,而不是以這種方式下去跟他們見面!” “人死雖不能復生,然爹爹與花府一片赤膽忠心,卻不能被小人所污,蒙蔽圣聽!” 這個名聲比性命更重要的時代!沈寧不知該如何勸說,急道:“你就真的放得下韓震?” 花破月一顫,想要開口,沈寧又搶在她前頭打斷,“你不必說那些不在乎的鬼話,我一點也不信!” 花破月用力眨眼,將淚水逼了回去,“他……也只有我死,才能打消了念頭罷。”月老的姻緣薄上,沒有他倆的名字。 “那你meimei呢,你也不管她了么?你傻她也傻,你知不知道她今天對六王爺說要以身相許伺候于他?”只為了那看不見摸不著的名聲! 花破月吃了一驚,她轉身看向角落的花弄影,見她正在拭淚,“meimei,寧兒說的可是真的?” 花弄影不料沈寧竟這么快就知曉這事,她絞了手中微濕的絲帕,輕不可聞地應了一聲。 “唉,你為何如此?是王爺逼你了么?”花破月深知她們美麗的容顏也是禍端。 花弄影搖了搖頭,“是影兒自愿的。” “你這是何苦?”花破月上前拉了孿生meimei的手,斥責中帶著疼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