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隨便畫畫。”葉禹凡斟酌著說。

    這句話讓七分醉的李樂徹底炸毛了：“寧城中考考全市第一的優(yōu)等生，你是閑得蛋疼了吧！”

    此話一出，江雪也黑了臉，她一拍筷子道：“李樂，你發(fā)什么神經(jīng)！”

    李樂索性真發(fā)起神經(jīng)直話直說起來：“我最討厭的就是你這種人！輕而易舉地就能考第一，隨隨便便就能拿別人耗盡心力都拿不到的榮譽，自以為智商高就藐視一切！隨便畫畫？少在這里說風(fēng)涼話了！恭喜？你真的恭喜我嗎？在你眼里美術(shù)生算什么？我們只是一群走投無路考不上高中的差生而已！你是不是覺得隨便畫畫就能成畫家了？別幼稚了！你根本不懂什么叫畫畫！”

    “喂，李樂，話不能這么說啊，葉禹凡哪里得罪你了……”童躍尷尬地打著圓場。

    李樂轉(zhuǎn)向童躍，叫道：“你以為他那種人看得起你？少自作多情！”

    童躍臉一白，葉禹凡看了他一眼，他立即垂下眼，眼眶都?xì)饧t了。

    于楚楚道：“李樂，你喝多了，今天咱們坐在這里都是因為你，小雪難得帶朋友來……”

    李樂：“放屁！讓他從哪兒來滾哪兒去！”

    未等他罵完，就聽“哐當(dāng)”一聲巨響，湯汁濺到了好幾個人，桌上的幾個女生一聲尖叫，服務(wù)員也緊張地看向這里……

    只見江雪已經(jīng)當(dāng)著眾人的面站了起來，一腳踩在椅子上，掀起另一個盤子砸在李樂面前，登時把李樂砸慫了！

    江雪一秒變身母夜叉：“李樂！老娘草泥馬勒戈壁的！童躍說兩句話你還要揭人家的傷疤，你丫腦子被高壓鍋彈啦！葉禹凡是我?guī)淼模悴唤o他面子就是不給我面子！你不給我面子老娘就撕了你的面皮！媽的不就得了個破獎嘛！大家聚在一起恭喜你，你丫還蹬鼻子上臉了是吧！你他媽有什么好狂妄地啊！不就畫了幾只紅毛丹嗎！”

    江雪一通吼完，全桌都靜了，于楚楚拉了拉江雪的袖子，哭喪道：“……雪姐，消消氣，有話好好說！”

    童躍：“是啊，雪姐，小樂只是喝多了！”

    “說尼瑪個屁！”江雪又砸了個碗，“愛咋咋地，老娘不奉陪了！”說著拽起葉禹凡就往外走。

    “氣死我了！好想揍人！好想去撕了丫的紅榜！好想去燒了那家伙的畫板啊啊啊”江雪疾步在校園里走著，發(fā)出一堆嘰里咕嚕的鬼叫，馬尾辮上的發(fā)圈也抓了下來，頭發(fā)散了一肩，“氣死我啦啊啊啊！！！”

    葉禹凡無語地跟在她身后，也有點被剛才的景象所震撼到，不只是李樂的針鋒相對，還有江雪的……咳咳。

    江雪忽然停下了腳步，她的臉慢慢漲紅，渾身顫抖，“那個，葉禹凡……”她訕訕地回過頭。

    葉禹凡：“嗯？”

    江雪想說點什么，卻見葉禹凡正饒有興味地看著自己，她絕望地想仰天長嘯：老娘的形象啊啊啊！

    “剛才的事，對不起，你別往心里去……”江雪不好意思地說。

    “李樂的事？”葉禹凡雙手插入衣兜，淡淡道：“我沒關(guān)系。”

    江雪：“你明明畫得那么認(rèn)真，也很努力，他卻那樣說你，真過分！”

    葉禹凡笑笑：“只是剛剛才知道，原來在美術(shù)生假想中，我們看待你們的眼光是這樣的。”

    江雪急著表態(tài)：“我沒那么想！”

    “我也沒那么想。”葉禹凡說。

    江雪泄氣道：“不過說實話，可能很多考不上高中、或者走藝術(shù)這條道路的人，在大部分人眼中都低人一等吧，我們也會自卑，會羨慕、向往你們的生活。”江雪握緊了拳頭，“你可能不知道，在實驗初中那三年，我爸也認(rèn)識你，我爸說，每次開家長會的時候，都希望咱們家有個像你這樣的兒子。”

    “……”葉禹凡心道，如果你爸知道我患有精神病，不知還會不會那樣說，“行行出狀元，讀書未必是唯一的出路。”葉禹凡又問：“你剛才說李樂揭童躍的傷疤是怎么回事？”

    江雪小心翼翼地看了看四周，湊近葉禹凡道：“我告訴你，你可要保密！”

    葉禹凡：“嗯。”

    江雪悄聲道：“童躍初中時暗戀他們班班長，那人的成績也很好，考到你們學(xué)校去了，畢業(yè)的時候童躍跟人家告白，那家伙罵他有病、變態(tài)，把童躍傷得不輕。”

    葉禹凡蹙眉道：“怎么會有這種女生？”

    “不不不。”江雪神秘兮兮地說，“他們班班長是個男孩。”

    葉禹凡整個人都懵了一下：“童躍喜歡男生？他……”

    “嗯，他是同性戀。”江雪看了看葉禹凡的表情，問道，“你覺得惡心嗎？”

    葉禹凡深吸了一口氣：“第一次聽到這種事，有點難以消化。”

    江雪：“要是一開始跟我說，我肯定也不能接受，可是我們是認(rèn)識童躍一段時間以后才知道的，他是個很好的人，而且，他喜歡和女孩在一起玩，喜歡我們喜歡的一切，跟我們什么話都能說，就像閨蜜一樣。”

    葉禹凡：“他是不是那種，投錯性別的人？”

    江雪：“啊，你這么一說好形象！他會做飯，做針線活，會繡十字繡，折千紙鶴，編手鏈，還愛打扮，愛干凈，畫風(fēng)也很細(xì)膩柔和……他要是是個女生就完美了！”

    葉禹凡若有所思。

    江雪又確認(rèn)道：“你會覺得惡心嗎？”

    葉禹凡：“不會。”

    江雪松了口氣：“太好了，童躍很敏感，李樂剛才這么說他他肯定難受了，不知道會不會哭呢，我感覺他還蠻喜歡你的。”

    葉禹凡：“……”

    ☆、第三十六章

    第三十六章 一盒顏料

    頭一次被同性報以非正常向的好感，葉禹凡發(fā)現(xiàn)自己竟然沒有一點反常的心情，他只是略微地別扭了一下。

    被人喜歡著，其實是一種很幸福的滋味。

    就好像十幾年來，每一次被別人告白，或聽人說“有人暗戀你”，心里都會涌起一絲愉悅，作為一個完美主義者，他人的欽慕有時候也是他們的精神食糧。

    但是，并非每一份感情他都可以給予同等回報，葉禹凡只有一個人，一顆心，而且從小到大他也只暗戀過一個女孩，所以，多數(shù)時候他只能禮貌地拒絕對方，同時感激那些喜歡著自己的人。

    可當(dāng)江雪說童躍可能喜歡自己的時候，葉禹凡還是有一瞬的尷尬。

    “你剛才說李樂畫了一堆紅毛丹，是什么意思？”葉禹凡轉(zhuǎn)移話題問。

    “啊，就是他參加比賽的畫，我們見過。”江雪訕笑道，“他畫得不是紅毛丹，只是像紅毛丹而已……”

    “我還以為有其它含義。”葉禹凡也笑了，又問，“你們所說的創(chuàng)意繪畫大賽到底是什么樣的比賽？都是你們這樣的學(xué)生參加的嗎？”

    江雪：“這個比賽是全國性的，所有1418歲的人都能參加，可以不是美術(shù)學(xué)校的學(xué)生，咱們學(xué)這個只是謀一條出路，也有一些從小在專業(yè)畫室培訓(xùn)的小孩，那種人要么是把畫畫當(dāng)業(yè)余愛好的，要么就是走職業(yè)畫家道路……一旦在比賽中得獎，不但可以記入個人履歷，還能在考美院的時候得到加分，最最重要的是，可能獲得資助！”

    葉禹凡：“資助？”

    “嗯……”江雪只記得有資助，卻不知道具體的情況，她撓首搔耳道，“要么我們?nèi)ベI本《藝術(shù)家》吧……啊！今天是10號，剛好有新刊，上面會登出比賽成果和獲獎作品呢！”

    江雪拉著葉禹凡跑到學(xué)校門口的雜志亭，小販激動道：“這本書賣了那么久，就屬今天賣得最好，現(xiàn)在都不到十本了，聽說你們學(xué)校有人得獎了……”

    江雪掏出錢包，厚厚的一本彩頁雜志，在當(dāng)時20元一期的價格算是相當(dāng)貴了，江雪拿到書后剝掉透明袋，一邊翻一邊埋怨著，“李樂這小子不知道哪根筋搭錯了，明明這么大的好事……真掃興！”

    “是因為我吧。”葉禹凡有點自責(zé)。

    “不是不是，你別多想，他平時就有點憤青的……啊找到了！”江雪展示給葉禹凡看，“是以畫商聯(lián)盟和藝術(shù)家協(xié)會投資建立的中華藝術(shù)基金會，對有天賦的畫者進行特殊資助……看畫商聯(lián)盟里有官家的泓韻集團，柏家的藝世集團，這兩家都是超級超級有錢的！”

    “原來如此。”葉禹凡接過雜志，在翻到獲獎作品選印頁時，他頓住了手——第一頁上印著的，赫然是那幅第一名的作品，《夢》。

    葉禹凡仔細(xì)看了看這幅表現(xiàn)手法并不復(fù)雜的素描作品，兩個人，一個在沉睡，一個在奔跑，卻共用著一只腳，多么簡明清晰的語言。他陷入了沉默，血液卻激動地沸騰起來，因為這幅畫也毫無保留地畫出了他的心情。

    葉禹凡在畫作右下角看到了作畫者的名字和年齡——郭哲愷，竟然只有十六歲嗎……清晰度極高的圖上，成熟的線條勾勒出逼真的姿態(tài)，顯示著畫者游刃有余的表達能力。

    他感受到了自己和對方的差距，卻沒有因此沮喪，反之，想要繼續(xù)畫畫的目標(biāo)越發(fā)明確，他也沒有因此甘拜下風(fēng)，而是覺得自己也能構(gòu)想出這種作品，只是筆力還不夠表達那種極具視覺沖擊力的畫面，得更加努力地練習(xí)才行。

    “這幅畫你都看了很久了，有那么好看么？”江雪打斷了葉禹凡的思緒。

    葉禹凡說：“覺得挺有共鳴的，果然是第一名，呵呵。”

    “誒？什么共鳴？”江雪茫然不解，“做夢嗎？”

    葉禹凡摸著雜志上的印刷圖，道：“身體還在沉睡，靈魂卻已經(jīng)飛起來了。”

    ——于是靈魂不得不承受抽絲剝繭的疼痛，用不斷奔跑的姿勢去喚醒沉睡的身體，這就是“夢”。

    江雪聽得云里霧里，不知道葉禹凡是故意忽悠人呢還是自己實在太笨了，但最后她選擇相信后者……

    “誒，你看看后面有沒有李樂的畫。”江雪道。

    葉禹凡翻了翻，發(fā)現(xiàn)只有一二三名的作品是全頁印刷的，優(yōu)秀獎作品的尺寸變小了很多，好不容易找到李樂的畫，這么小也看不怎么清楚，不過還真的很像一堆紅毛丹……

    “我就說吧！”江雪指著畫笑。

    “其實，仔細(xì)看的話，李樂只是畫了一副強烈的紅色和黃色的明暗對比圖，紅色是長刺的圓形，黃色是背景，毛刺部分像針尖一樣刺入黃色，很有視覺沖擊力……他應(yīng)該是一個非常渴望站在頂點的人，并且，渴望著伙伴。”葉禹凡說。

    這都能說出個所以然來，江雪真服了，但與此同時，她也為自己的智商感到捉急起來……

    “優(yōu)秀獎獎金只有2000元。”葉禹凡看了看最后的獎項說明，挺為李樂感到遺憾的，“只夠買兩盒顏料。”

    江雪：“額，獎金不是最重要的，應(yīng)該還有其它獎勵吧。”

    “是嘛？喔，看到了，贈送全年《藝術(shù)家》雜志，三年內(nèi)報考華夏美院皆可獲得10分加分。”葉禹凡繼續(xù)感慨，“真少。”

    江雪：“……第一名呢？”

    葉禹凡：“獎金5萬，可選國內(nèi)任意一所美院入讀，還有個打星號的‘額外資助’字樣，是指會收到基金會的資助嗎？”

    江雪：“對對！”

    葉禹凡看了一遍得獎名單，發(fā)現(xiàn)只有兩個人獲得了額外資助，除了《夢》的畫者，還有第二名《天使》的畫者何月夕。

    江雪：“原來不是每個人都會被資助的，第二名兩個人只選了一個誒！”

    葉禹凡翻了翻雜志，道：“但是基金會那些專家的眼光都還不錯，《冬日》確實比《明日之城》要更有水平。”

    ……真的能看得出來嗎？為什么我看起來都差不多？江雪淚流滿面。

    江冰面色慘白地回到家，沖進洗手間，衣服都來不及脫就抱著馬桶狂吐起來，吐完一輪，他火速剝光自己，把衣服塞進洗衣機，足足倒了半袋洗衣粉，然后抱著馬桶又吐了一輪。

    等江雪和葉禹凡回來的時候，江冰剛沖完熱水澡，熱水都沒洗去他身上那層行將就木般的土灰色，看到這兩人，江冰的眼眸瞬間發(fā)出渴求的光芒，圍著他倆問：“去哪里了？做啥了？吃飯了嗎？要一起吃嗎？”

    江雪：“不是早就跟你說了嘛，我?guī)~禹凡上咱們學(xué)校了。”

    “你那學(xué)校有什么好去的。”江冰問葉禹凡，“你去了？是不是很沒意思？還是跟著我混有趣吧……”

    江雪受不了江冰的聒噪，叫道：“哥！你煩死人啦！”

    葉禹凡問：“你呢，今天就在家里么？”

    “他還能干什么，每天不是跟他那群狐朋狗友在外面消磨時間，就是在家睡覺玩游戲。”江雪看起來特別不喜歡江冰混社會，“我去換身衣服，一會兒出去吃飯？”

    江雪進自己房間，江冰趁機湊到葉禹凡邊上，惡作劇似的從背后突然抱住了他，

    男生之間這種小打小鬧很常見，但江冰這樣突如其來的動作還是讓葉禹凡覺得奇怪，他用胳膊肘抵他：“干什么你！”

    今天的經(jīng)歷，實在讓江冰寒顫了，也不知道發(fā)了什么神經(jīng)就去了，明明背死人的時候，全身神經(jīng)還像麻痹了一樣沒什么感覺，可事后回想起來，江冰就整個頭皮發(fā)麻、渾身不安、如蛆附骨、如芒在背！

    一邊暗罵著自己頭腦發(fā)昏，一邊迫切地渴望和親近的人說話，甚至是有肢體上的接觸，好像只有這樣才能驅(qū)趕掉身上的死亡之氣，要是葉禹凡沒來，江冰可能會冒著被揍的風(fēng)險去抱那個牙尖嘴利的妹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