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我們下放的這個村子,還是公社所在地,是個大集鎮,據說是河北省的四大 集鎮。解放前,還曾經短時期的建市。當時的這里,既產麥,又產稻,還產魚蝦 和蘆葦,陸路上通北京,水路東通天津,因而又是商賈云集之地。 星期天,正好趕上大集。北方冬天的集市十分的熱鬧,特別是快要過年時, 集市上人山人海,放了假不用去上課的我們,便也都喜歡到集市上湊熱鬧。集市 上有好多賣鞭炮的。當然與今天的動轍幾千元幾千響的鞭炮不能相比,那時,能 花上八毛錢買上一百響的鞭炮,已經不錯。而對于我,就是連這個,也得不到。 雖然苦苦地相求,mama仍然不給我一分錢供我買炮。想想也是,賠那八塊玻璃的 錢,還是借了好幾家才湊齊的,至今也還沒還完,哪還有錢再供我買鞭炮玩呢。 買不起,但逛逛炮仗市,樂趣也是盎然。于是便約了三五玩伴,上集湊熱鬧。 東逛西逛,有幾個伙伴便買了鞭炮。我們幾個便不斷地從那一百響的鞭炮中摘取 一個兩個,點燃扔出,聽個響。 炮仗市上那些個賣鞭炮的,為了招徠生意,到是動不動地點燃一掛鞭炮,以 吸引買者,每當這時,我們便聚集在那周圍。 炮仗市當然不是只有一家賣炮仗的,這家響過,那家又響,于是我們便隨著 響聲奔逐于集市間。突然,有一家賣炮仗的「炸了」,也就是說,他的幾十掛上 百掛鞭炮被連續地引燃,于是炸個不停。這對于我們來說,實在是太好玩了。那 炮仗足足炸了十多分鐘才結束,賣炮仗的看的直哭,可也沒法上前撲救,而我們 卻樂的開了花一般。 快散集了,我們仍舊沉浸在剛才炸炮仗的興奮中。這時,不知是誰,指了指 正從我們身邊走過的推著手推車的一個矮個子賣炮仗的,說:「看,他的麻袋里 還有半麻袋炮仗,問他能不能便宜點賣?!?/br> 于是我們幾個走上去,問他能否便宜賣,沒想到這個小老頭十分的吝嗇,一 分錢不少,弄的我們幾個挺掃興。于是有人提出,我們去偷他幾掛,一想不行, 那老頭太精,沒空子給我們偷;便又提出,我們去搶,一想也不行,讓民兵逮著 又完蛋了;最后商定,炸了它。 計議已定,我們走到那賣炮仗的小老頭面前,「大爺,我們挑幾掛行不行?」 那人停下手推車,并給我們解開了麻袋的口,我們便分三個人遮擋他的視線 并找他說話分散其注意力,我和另外一個則將悄悄點燃的幾顆炮仗塞進了他的麻 袋。生怕引不燃,我還將一根火柴擦燃,并塞進還剩半盒的火柴盒里,然后連同 火柴盒一起塞進了麻袋。 「啪!」的一聲響,那老頭趕忙伸頭往麻袋里瞧。 「啪!」、「啪!」又是兩響,那老頭慌了,一邊伸手到麻袋里去抓,一邊 扭頭罵我們:「好哇你們小兔崽子,你們……」 就在他一句話沒罵完時,「嘎嘎嘎嘎……」麻袋里的鞭炮被點燃了,這一燃 可就不得了,「噼嚦啪啦」的又有好多鞭炮被引燃,并不斷有「咣!咣!的巨響, 這說明,里面不僅有掛鞭,還有麻雷子。 到了這時,連那吝嗇的老頭,也不敢再管他的麻袋,慌忙地丟下手推車躲開, 抓起一根棍子追打我們。我們奔跑著,跳躍著,歡呼著,卻不肯離開,我們要享 受這歡樂,直到那鞭炮全部炸完,才在那老頭的罵聲中跑開。 我們被告發了,星期一的上午,五個人便全部被叫到學校辦公室,分別地進 行審問。防線很快被攻破,五人中,包括我在內有兩人出身不好,屬于黑五類, 所以甭管事實是怎幺樣的,照成分論推理,我們二人便成為這次事件的主謀。 這次的事還驚動了公社革委會,于是斗爭便升級了。 因為正好公社正要準備在年前召開一次萬人批斗大會,正在向各村分配挨批 斗的名額,象什幺改造時不老實的四類分子呀,破壞社會主義生產的壞分子呀, 妄圖復辟資本主義的什幺什幺呀,傷風敗俗的流氓與破鞋呀等等等。因一同炸炮 杖市的五人中有三人出身好成分低,而另一個富農出身的狗崽子和我二人,便有 幸入選。 這天下午,正在參加義務勞動的我被叫到大隊部,和我同行的還有那個比我 低一年級卻比我還大兩歲的富農子弟。我們知道是為什幺,乖乖地自動走到大隊 部報到,還沒走近大隊部,從敞開的大門處往里看,沿西墻根已經站了一排的四 類分子,這其中,又有我的mama,有鹿一蘭,有許還周……不論男女,全都雙腿 緊緊并攏,規規矩矩,低著頭,等待著發落。 我和那富農子弟也加入進來,聽那治保主任宣布,臘月二十七,準備接受全 公社萬人批斗,而且被告知,批斗大會后要游街。 宣布完又對我們進行了一番教育后,多數人便得令回了家,但mama和另外兩 個女四類被留下,要過年了,要為大隊部掃除。 一直到了快到做晚飯的時候,mama仍然沒有回家。我不會做飯,便到門口去 望,卻正看到mama抱了很厚很多的大木牌子向家中走來,我迎上去,幫助mama拿 那些牌子。牌子大約4公分長,3公分寬,5公分厚,其上穿有鐵絲,共有 十一塊,一看便知這是供游街時的四類分子掛在脖子上的那種。原來,mama是去 受領任務,即在十一個牌子上書寫挨斗人的姓名與罪行。 剛要進門時,鄰居的趙大嬸正好和趙小鳳一同出門。那大嬸看到我們母子, 便喊住母親,說要mama后天到她家幫助她炸排盒(當地過年時吃的一種油炸面食)。 因后天正好是我們將要挨批斗的日子,mama低著頭,又不好意思又帶著百分的歉 意為難地回說:「后天……我……」,說到這,mama便看了一眼趙小鳳,下面的 話就沒能說出口。 趙小鳳是知道后天的事的,便拉著她mama的手,一邊催她快走,一邊說: 「哎呀媽!別麻煩鄭老師了,我幫助你炸不就是了?!?/br> 那女人卻不走,一邊甩開女兒的手,一邊繼續羅嗦:「要去趕集嗎?后天是 大集,你們家的年貨置辦的怎幺樣了?」 mama苦笑著搖了搖頭。趙小鳳搶過了話說:「媽你還有完沒完呀,大冷天的 老在這站著干什幺呀,讓人家鄭老師回家去了?!?/br> 回到家,mama抱住我,半天什幺也沒說。然后做飯、吃飯??焖X時,mama 才說了回家后句話:「怕挨斗嗎?」 我努力地裝出一百二十分的無所謂,回了一句:「沒事?!?/br> 我的回答令mama得以寬慰,她點了點頭,在我的面額上親了一口,回我一個 微笑,什幺也沒有再說。 mama的表情,并不是照一般人想象的那樣無奈,而帶有幾分寬松,甚至帶有 某種鄙視與凜然。 第二天,mama很快地就將那些木牌子寫好,也包括我掛的和mama掛的那塊。 我掛的那塊寫著:「反革命狗崽子——魯小北」,mama那塊則寫著:「反革命臭 破鞋——鄭小婉」。名字是另起一行的,其字體明顯大于上面的字,而且故意寫 的七扭八歪,中間的「小」字甚至是倒過來寫的。 剛剛寫好牌子,門外就來了人,是兩個三四十歲的女人,mama情知不妙,便 到門口,雙腿立正,雙手緊緊貼在腿的兩側,口中還念起毛主席語錄:「反革命 不打不倒。」 兩個來人都是婦女干部,到是不兇,其中一個又高又胖的四十歲左右的,還 顯的很親近地拉著低頭垂立的mama,「哎呀立正干什幺,沒那幺多事兒?!拐f著 話便拉著mama的手一同坐在炕沿上。 二人拿來了十一頂紙糊的高帽子,要mama在上面寫字。 「十一個人的,游街時要戴,噢!對了」,那主任象是突然想起來似的,對 著mama關心地說,「你自己挑一個戴著合適的,不合適的戴著不舒服,扎腦袋?!?/br> mama羞辱地低頭不語。那胖女人似乎完全覺察不到什幺,又取出一大張紅紙, 對mama說:「就再麻煩你,給我們家,還有我娘家幾個兄弟家,寫幾幅對聯,詞 我也不懂,你就隨便編吧。」 另一個不愛說話的,也是干部,也取出一大張紅紙,同樣要mama幫助寫春聯。 mama一一收下。 那二人起身要走時,那胖子婦女主任又關照mama說:「明天挨斗,穿臟點、 破點,免的弄一身唾沫什幺的……」 另一個插話:「有些壞蛋說了,可能要扒你的鞋?!?/br> 胖子主任才又說:「對了,我忘記了,你自己的鞋要穿好系緊,有人想壞主 意說到時要脫你的鞋讓你用嘴叨著。你放心,我不會讓他們胡來的?!?/br> 大概是看到mama不說話,臉色也不太好,另一個年輕一點也秀氣些的,又安 慰mama:「游一條街就到晌午了,人們餓了就回家了。哎!反正也躲不過去,想 開點就是了?!?/br> 臘月二十七這天,是我們將要挨斗的日子,早上,我和mama只是就著咸菜各 吃了一個貼餅子。便做好了挨斗的準備。 快要到大隊集合前,mama要我再上一次廁所,把大小便排干凈,這我知道, 因為不知道批斗會要開多久,批斗會結束后也不知多久才給我們松綁,期間,是 不會允許我們大小便的。 因為是年關大集,又要召開批斗會,還要游街,特別是照例還要有幾個破鞋 游街,這天的花魯灣那真是人頭挨著人頭,就比趕廟會還熱鬧。 因為有的村并不象我們村這樣是公社的所在地,為了不至于遲到,好多村很 早就將他們村準備挨斗的四類分子押到了公社,我們還在家中沒出門時,大街上 便有人在呼喊著:「李家洼的四類押過來了,快去看呀!」接著便是咚咚的急促 而雜亂的腳步聲。又過一會,又有人喊:「二嘎子快來看呀!洪家務的四類來了, 還有一個破鞋?!褂谑怯质且魂嚨哪_步聲與叫嚷聲追逐而去。那時的人們,看批 斗,似乎比今天的人們看劉德華演唱會更積極。 不一會,趙小鳳腰扎皮帶,皮帶上圍著子彈袋,手持著一支美式卡賓槍與另 一個掛著五三式步騎槍的女民兵到了我家。我和mama知道是來押我們的,便都站 了起來,低頭垂立。 趙小鳳有點不好意思,對著mama說:「一會還要等王大中來再走呢,您先坐 一會吧」,緊接著又叮囑了一句,「您去廁所了嗎?要沒去趕緊去吧?!?/br> 正說話間,兩個男民兵也持槍到了我家。我和mama本來已經上過兩次廁所, 但還是又去了一次。 趙小鳳仍然有點不好意思地說:「他們都去了……」她的意思我們都聽的明 白,是說要給我和mama上綁了。 我和mama低頭不語,趙小鳳便又開口道:「那……就捆了?」 四個人分別動手,很熟練地將mama和我五花大綁。 要綁好沒綁好時,民兵營長郭二麻子背著王八盒子走了進來,看到我和mama 已經就綁,便關照了一句:「抓緊時間,好多村都到了。」 而這時,門口也已經擁來好多看熱鬧的,并不僅僅是小孩子,還有成年的男 男女女。趙小鳳一改剛才還有的羞澀,端著卡賓槍,用槍托子搗了一下mama的后 背,加大了聲音:「臭破鞋,走!」 郭二麻子在前邊走了。我們一行剛剛要跨出門時,只見門口早已圍堵了黑壓 壓一片看熱鬧的群眾,爭相看我、當然主要是看mama讓人綁著押走的好戲。我和 mama都使勁地將頭低下去,以躲避本是鄰居的革命群眾的目光。 「看,快看,鄭小婉給捆出來了?!?/br> 「哎!他媽的怎幺穿這幺臟這幺破,這多沒勁呀,要是我說,應該給娘們穿 漂亮點,那捆起來多他媽的得勁呀?!?/br> 「怎幺沒掛鞋呀?」 社員們無數的眼睛看著我們,議論著。我和mama五花大綁,每人由兩個持槍 的民兵押解著,低頭穿過人群,向公社大院走云。那一刻,真想鉆進耗子洞去躲 起來。 公社大院里,已經集中了足有三十多個四類分子,真的是有男有女有老有少, 當然,女的只是少數,年齡最小的卻并不是我。有一個特點今天想來特有趣的, 即所有男女老少,全是一色的黑棉襖黑棉褲,沒有半點雜色。 批斗大會的會場就設在公社革委會辦公樓前面,主席臺也就在這座曾經的地 主大院前面的高臺階上。這是一棟有著歐洲古城堡式樣的地主大院,坐北朝南, 光是臺階便有一房多高,解放后成為鎮政府辦公地點,索性將原來的臺階又進行 了擴建改造,臺階頂部愈加寬大,容納三十多人同時挨斗,也是綽綽有余。 會場四周彩旗招展,鑼鼓喧天,大大的紅色標語一幅連著一幅,高音喇叭里 交替播放著毛主席語錄和由語錄譜寫的革命歌曲。大會還沒開始,但主席臺子上 已經有很多人在忙活,臺子下面更是聚集了成千上萬的革命群眾,真的是萬頭攢 動,人聲鼎沸,仿佛是要將這湛湛青天也要擠暴似的。 公社的革命干部還沒有到,各村的革命者將本村的四類分子們押解著,有的 在做最后的交待。 在等待批斗大會的當兒,我們大隊的民兵與四類分子們集中在一起,一群正 在準備接受批斗的的階級敵人,一個一個五花大綁著,全部呈立正姿勢,緊緊面 貼著墻壁罰站。一群一群的革命者則或坐或倚在房間里,有的抽煙,有的嗑著瓜 子,有的則在說笑,還有的互相追逐打鬧。 汪海龍、孫玉虎等都是持槍的民兵,因為沒事,幾個壞蛋便想著法地拿我們 解悶。 「魯小北。」孫玉虎拖著長聲叫著我的名字。 「有?!刮冶緛砻娉瘔α⒄?,聽到他的喊叫,便按規矩轉過身來,正面朝向 他,雙腿挺直并攏,上身向前傾斜成一個角度,恭敬而又小心地聽候他的發落。 本來若是平時,盡管我出身不好,對這幾個壞蛋也是根本不放在眼里的,和他們 打架暢快是家常便飯,但今天不同,畢竟是次參加全公社的批斗大會,我很 怕,所以對于他們的訓斥,也就滿懷了一百二十分的恭敬。 「老實交待,最近看到你媽跟人搞破鞋沒有?」 「……」我不吱聲,因為我mama也在這間房子里,也和其他等待挨斗的四類 分子一樣,面向墻壁立正罰站呢。 「cao你媽問你吶,老實交待?!?/br> 「沒有?!?/br> 我的話剛剛出口,一個耳光打在我臉上,「cao你媽的,到現在還不老實,我 再問一遍,看到過你媽跟人搞破鞋沒有?」 我猶豫著,嚅嚅地回答:「沒……」 就在我剛剛吐出一個字時,又一紀響亮的耳光打來,是汪海龍打的,「他媽 的還敢抵賴,知道今天是什幺場合嗎?不老實大會開完送你去縣群專隊?!?/br> 「我……」 我正在猶豫,又有幾個壞小子擠了進來,一個壞蛋解下腰間的帆布腰帶高舉 了起來,我怕了,便只好說,「看到……」 「怎幺看到的?都跟誰?老實交待。」 我又不吱聲了,這時,一個年齡稍大些的民兵,沖著mama的背影喊了一聲, 「鄭小婉?!?/br> mama也和我一樣,按照即成不變的規矩,聽話地轉過身來。朝向喊她的那個 民兵立正站直,低頭聽訓。 「臭破鞋,告訴你兒子,跟誰搞的破鞋?!?/br> mama遲疑著,半天不說話。 那民兵走近mama,用手托著mama的臉蛋,嘴里的臭氣直沖著mama的面頰,仍 然大聲地問道:「給我放老實點,說!」 mama的臉和那壞蛋的臉幾乎貼到了一塊,看那小子并沒有松開手的意思,便 嚅嚅地回答:「許還周……」 「對著你兒子說,怎幺搞的?」這是又一個年齡更大的民兵,也湊到mama近 前,也伸出手抓住mama的頭發,將mama的臉扳得向上揚起,然后直直看著mama, 惡聲惡氣地問。 mama無助地任那壯漢在她的小臉上侵犯著,「三哥……我……三哥……」這 小子在家中排行老三,所以mama叫他三哥,但實際上他比mama小七八歲呢。 正在這時,門口處一個中年的女人的聲音罵道:「你們不是你媽生的,是石 頭縫蹦出來的,趁人家挨斗,欺負人家一個女人,你們缺德不缺德。」 幾個壞蛋這才嘻笑著松開了mama。 我們又回到墻壁面前,頭頂著冰冷的墻壁,雙腿緊緊并攏著。 「親爹呀……哎喲疼呀!親爹……饒了我吧……親爸爸……」一陣慘叫傳來, 我朝墻立正站著,禁不住好奇,偷偷轉身看去,正是那個曾經的另一個造反派的 司令許還周,被幾個民兵圍住,極度恐怖地叫著,原來,幾個民兵正扒下他的鞋 襪,在往他的腳底上按著圖釘…… 會場上的廣播喇叭里,震耳欲聾地播報著偉大領袖的語錄,「革命不是請客 吃飯,不是做文章,不是繪畫繡花,不能那樣雅致,那樣從容不迫,文質彬彬, 那樣溫良恭儉讓。革命是暴動,是一個階級推翻一個階級的暴烈的行動……」 終于,批斗大會開始了。 隨著主持人的一聲大喝,我們被一字押上主席臺,整齊地排成一排,撅著。 然后是革命群眾走上臺來當場給我們掛牌子、戴高帽子。 因為人多,所以盡管對我來說這次批斗大會規模空前,雜在三十多人之間撅 著,到也并不比前幾次挨斗更羞辱。之后便是革命群眾代表上臺來發言,貧協代 表、工人代表、學生代表、婦女代表,一個一個都上臺來,至于發言的內容,卻 全不是針對我們某個人,而是老一套的什幺「不忘階級苦、牢記血淚仇」呀、什 幺「階級斗爭一抓就靈」呀、什幺「反革命不打不倒」呀等等等等。我在當時就 沒有聽進去幾個字,今天回憶,就更不知道他們都說了些什幺,實際上他們說的 全是套話空話,也真的什幺內容也沒有。反正我們是一直撅著的,也并沒要我們 在大會上交待什幺。 大會開的時間比在村里開的批斗會還短,也就一個小時左右,就宣布結束。 接下來是游街,而這次游街,也是我平生次。 在主持人宣布游街開始時,我們被依次押下高高的主席臺,沿著主席臺前的 東西大街往西走。三十多名四類分子被排成前后一長串,前面是一男一女兩個紅 衛兵拿著喊話筒帶頭高呼著口號,兩旁則有民兵武裝押解,挨斗的人們全都反綁 著雙臂,戴著紙糊的高帽子,掛著碩大的牌子,大彎著腰,在人群中勉強擠出的 過道里艱難地游行。 我游走在隊伍的中間,不敢抬頭,因為身邊好多認識的同學與鄰居,這樣讓 人象捆棕子般的五花大綁,又讓人象牽狗似地游街,有多幺地丟面子,是可以想 象的出的。 開始的時候,游街還是有秩序的,但很快就亂了套。有革命的群眾自發地走 過來,選擇與自己有過結或看著不順眼的,開始揪著頭發或耳朵抽耳光,啐唾沫。 挨打挨罵的四類分子們沒有人敢還一句嘴,更沒有人敢動一下,到是不斷地應聲 回答著,「是,是我干的,我有罪。」「是,我以后不敢了?!埂甘?,我以后老 老實實,低頭認罪?!沟鹊?。 就在游街開始后不久,群眾又往我們的脖子上吊上成摞的青磚或大塊的石頭, mama的脖子上,則在原來已經掛上了大木牌子的基礎上,又加上了幾只又臟又臭 的破鞋。 說到破鞋,誰都知道意指作風有問題的壞女人,實際上在當時,許多被指為 破鞋者,卻未必真的與人有染,有的只是和戀人牽牽手而已,有的什幺事也不曾 有過,是硬給扣的帽子,而象mama與鹿一蘭等,則是被迫讓多人性侵后,其中的 某個逼jian過她們的人又被打倒后供出而形成。當然也的確有真的偷人的破鞋,但 她們往往卻不是出身不好的四類。 街上人太多了,把我們擠在中間,游走變得十分地困難,而對于那些想占便 宜打我們弄我們的壞蛋們,卻提供了極大的方便。 盡管喜歡趁機占我們便宜的只是極少數,盡管有賊心又有賊膽真正實施對我 們的打擊與侵害的,就更是占少數中的少數,但因為街上的人太多了,因而從絕 對值上看,就仍然很多,游街進行到不多一會,就不斷地有人被踢翻在地,耳光 聲、「呸!呸!」的唾沫聲此起彼伏。 我緊挨著mama走在她的后面,為了不被人們的唾沫等臟東西弄臟了新衣,也 為了盡量不被人所注意,mama穿著一身極臟的、又寬又大的黑棉衣,但她姣好的 臉蛋與纖弱的身材仍然吸引著圍觀的群眾。走著走著,一個四十多歲的黑壯漢從 人群中擠出來,走近mama,用那骯臟的大手托舉起mama的臉蛋,在那臉上反復地 揉捏著,弄了好一陣子,又舉起mama脖子上掛著的臭鞋,將那散發著惡臭的鞋口 對準mama的臉,先是使勁地捂在mama的口鼻處,之后又往返地搓了幾下子,這才 放手。 「哎呀真能想出花主意,你看邊家務的趙福成家的,一家五口哎。」一個聲 音高喊著。 「作孽喲,那幺大點的孩子也陪著挨斗。」另一個聲音嘆息著。 他們說的是別的村的一家人,有爺爺、父親、母親和一男一女十多歲的兩個 孩子。三個大人被五花大綁著,兩個孩子去沒有綁,而是手中牽著三條繩子,三 條繩子拴在他們的父母和爺爺的脖子上。在人們的哄笑中,還不知誰出的餿主意, 那兩個孩子,還被迫地高喊著口號,先是那稍大一點的女兒高聲地念道:「我的 狗爹趙家祥、妄想復辟資本主義,打倒趙家祥!」那女兒喊完一句,那最小的大 概也就十三四歲的地主崽子則跟著念:「我的狗媽地主婆杜月芬,是文化大革命 的絆腳石,打倒地主婆杜月芬!」 并沒有什幺人跟著他們高呼什幺,但拿一家五口人取樂的卻不少。 「再喊,大聲喊,喊好了讓你們當可教子女?!?/br> 「喂!老地主,還有你呢,怎幺啞吧了,喊起來!」 于是,那一家之中最年高的爺爺,便也被迫地高喊:「我剝削窮人,罪該萬 死!」「我妄圖復辟,萬惡滔天!」 …… 隊伍中的許還周是挨打最多的,因為他當權時做惡太多,群眾對他的恨太深。 又因為他的腳底事先被民兵按上了圖釘,因而走路時便只能象個殘疾人那樣用腳 的某個部位落地,而群眾的要求是我們必須撅著屁股游街,這樣的他行走起來便 更加地艱難,但偏偏群眾卻并不憐憫,反而動不動走到他身后給個「窩頭」。什 幺叫「窩頭」呢?并非吃的那種窩頭,而是一種動作,即走到被批斗的四類的身 后,對準四類分子高高撅著的屁股,抬起膝蓋猛的一頂,這四類分子便腦袋著地 戴倒下去,于是群眾隊伍中便會暴發出一陣歡笑。 我當時特害怕,怕極了,因為游街和批斗不同,批斗會上,我還從未見過有 人將挨斗者打的特別慘的,但游街打死人卻經常出現,因為它基本上沒什幺秩序。 為了盡量地不顯露自己,我還努力地將身子彎下去,將頭低下去,一方面為 的是讓人認為我認罪態度好,更主要的是減少人們的注意力。 「哎!你看,魯小北,你瞧他捆成這個樣,多難受呀!」 「誰讓他出身不好呢?!?/br> 幾個同班的女同學也在擁擠的人群中指點著我議論著,我又羞又怕,在經過 她們身邊時,頭幾乎要埋到褲襠中去。 「算了,我們走吧,讓他看到我們在看他游街多不好意思呀?!挂粋€女同學 壓低了聲音說著,但仍然還是讓我聽到了,因為她們距我太近了。 一個別的村的比我小半個頭的壞蛋擠到我身邊,將用力彎低著頭的我揪起來, 用一只手托舉起我的下巴,別一只手則從后面狠勁地拉扯我的綁繩,使本來撅著 的我不得不仰面朝天,面對周圍熟悉的和不熟悉的男男女女。 「疼不疼?」這家伙一邊勒著我的綁繩,一邊壞笑著問我。 「哎喲……疼……」 「呵呵!要的就是叫你疼。叫聲爸爸,我給你松一扣?!?/br> 當著這幺多同學鄉鄰,我不從。他便更加用力地拉扯我背后的綁繩,將我的 胳膊扭得很疼,「哎喲!噢……疼……哎喲!」 「叫不叫? 我不得不叫了,「爸爸?!?/br> 「不行,再叫大點聲?!?/br> 又有幾個認識的女同學圍過來,我不出聲了,那家伙也不再逼我,臉上弄了 一下怪相,走開了。但很快的,又有幾個、十幾個壞小子過來……人們的斗爭熱 情似乎要將這北方的冬季變成赤道般的炎熱。 批斗會上或游街時,最刺激人們眼球的,就是破鞋。這天的大會,mama以外, 還有另外兩個女人也和mama一樣,是作為破鞋而被游斗的,于是她們三個的周圍, 便集中了里三層外三層的革命群眾,成為熱點中的熱點。 鹿一蘭肯定是躲不過這樣的場合的,她和mama每次都是這樣的娛樂節目的主 角,只是今天的批斗與游街,她享受到了其他四類分子不曾享受到的待遇,她是 坐在手推車上,被自己的男人推著游街的,只不過呢,和她同坐在一輛手推車的, 卻還有自己的公公,二人是面對面坐在一起的,二人的脖子還被用一根繩子拴在 一起,拴的很緊,使二人的臉完全貼到了一起,這意味著她與公公搞破鞋,那時 我們那兒批斗破鞋,都要用一根繩子將jian夫yin婦二人拴到一起以示辨別,而之所 以用小推車推著走,則是因為她公公的腿腳不好,行走不是很方便。 「哎!聽說那個南方城里下放的小侉子和她的公公搞破鞋,你看那不是拴在 一塊了嗎。」一個肥胖的老娘們尖著嗓子嚷嚷。 「哎喲!缺德喲!啊呸!呸!」一個女人似乎滿懷了深仇大恨,解氣地地往 鹿一蘭的頭上身上吐著唾沫。 又有一個壞蛋,對著獨輪車猛地踹了一腳,鹿一蘭的丈夫長年在城市生活, 駕車的技術本來就不過硬,經這一腳,車子一歪,車上自己的父親和老婆便連在 一塊被摔了下來。人們一陣起哄叫好,又架住二人,再一次將其弄到車上。 「他媽的小侉子,來,跟你公爹親個嘴給我們看。」 「對對,親個嘴!」,幾個壞蛋光說還不算,竟然走向前去,將二人的頭用 力地往一塊合,使本來就貼在一起的二人的臉更緊緊地貼在一起,「伸出舌頭來, 伸出來,伸他嘴里去,快點!哈哈!」 鹿一蘭早已嚇的花容失色,機械地按照革命群眾的要求,伸出舌頭,塞進公 公的口中。 也有的壞蛋對著推車的鹿一蘭的丈夫嘲笑著:「喂!四眼,快看快看,你老 婆跟你爸爸親嘴呢?!?/br> 「對了,四眼,他們搞破鞋是不是你發現的?」 那男人不敢回嘴,面對著眾人的羞辱,卻又不敢逃走,繼續推著自己的老婆 與父親在大街上走著,任人參觀與唾罵著。 「哎!她真的跟她公公搞過?」一個看熱鬧的群眾一邊欣賞著公媳的表演, 一邊向他身邊的人問道。 「那怎幺可能,只不過這樣斗好玩罷了,你還真信。笨蛋一個!」另一個人 應著,又補充一句,「這小侉子跟鄭小婉兩個人在一個被窩里讓許還周搞到是真 的,應該把這三個人拴在一塊游街才是。」 又有一個人接話:「這誰都知道」,然后又象自言自語似的說,「他媽的許 還周這王八蛋還真行啊,一個炕上cao兩個sao娘們,你說他能老那幺硬嗎?」 「能cao這等水色的城里娘們,一晚上cao五個我都能硬的起來。」 這些話全聽進我的耳朵里,但他們根本沒想過要避諱我,作為挨斗的地主狗 崽子,讓我聽到我又敢怎幺樣呢? 我本來并不緊挨著mama的,但沒游上幾十米遠,就有幾個很壞的民兵,將我 帶到了mama身邊,并且又用一條繩子將我也與mama拴在一起。 的群眾圍擠過來,就象電影中圍斗那女特務一樣, 將我們緊緊地圍在中間。好在趙小鳳一直在旁邊用槍拚力阻擋著人群,民兵營長 郭二麻子也時間地游巡于mama身邊,用他那魁梧的身子將mama遮擋,mama才 不至于過分地受傷害。 「誰那幺缺德拴的繩子?」正持著卡賓槍走在我和mama的身邊的趙小鳳上前, 好心地為我和mama解開拴連在一起的繩子。見又有幾個流氓壞小子大聲嚷嚷著我 們母子二人搞破鞋,便沖著那些人大聲地說,「你們別胡說,魯小北不是和他媽 搞破鞋才挨斗的,他是炸炮仗市才挨斗的。」 不過他這話說出后,自己也感覺似乎有點那個,便又大聲補充說:「魯小北 沒搞過破鞋……」只可惜,她的聲音全被淹沒在震耳欲聾的口號聲和人聲的呼叫 聲中。 也有的是對mama的同情與憐憫,「那個城里下放來的,真的與那幺多人搞過 破鞋?」 另一個聲音:「我才不信,看人家成份高又長的好,欺負人唄?!?/br> 又一個說,「怪得著她們嗎?許還周要睡她,她們敢不從嗎?還有睡過她們 的吶,那不是正挎著盒子槍巡邏嗎?!顾傅氖枪樽?。 「哼!別看今天神氣,許還周當年多神氣,一個被窩里抱兩個城里娘們睡, 你看現在怎幺樣了?!?/br> 此時的許還周,正被幾個婦女圍在中間,幾個人用抐鞋底用的錐子,在他的 大腿上、屁股上扎著,扎得他再也沒有了昔日造反派司令的風采,一個勁地求饒, 「哎喲親媽呀!疼呀……哎喲姑奶奶呀!饒了我吧?!?/br> 「你不是會整人嗎,你到是整呀,你整呀!」 「姑奶奶呀,扎兩下別扎了呀,哎喲媽呀!我不敢了呀!」 正在這時,一個長的矮矮胖的女人,用鐵锨鏟過來一堆狗屎,放到跪著的許 還周的面前,「想不挨扎也行,把這個給老娘吃下去,就饒了你?!?/br> 許還周哭著,自然不肯吃,于是,幾只女人的腳踩到他的頭上,把他的臉整 個給踩到那堆狗屎上…… 就在趙小鳳解開我們母子相連的繩子沒一會,又有一條更粗的拴牲口用的繩 子被人拴連到我和mama的脖子上,而且這次拴的更緊更短,以至于我和mama的臉 都差不到要挨到一起了,mama脖子上拴著的幾只又臟又破的布鞋,還有與鞋拴在 一起的幾雙臟的分不出原色的破襪子,幾乎貼到我的臉上,一股惡臭象無數討厭 的小蟲,直鉆進我的五臟六腑。 「哎!看呀!這個臭不要臉的跟她自己的兒子搞破鞋哎!」就是給我們拴繩 子的一個壞蛋,拴完繩子后大喊。 人聲太亂,趙小鳳等的聲音完全被壓住,但這一聲卻讓好多人聽到了,于是 又是唾罵,又是高呼著起哄…… 「讓他聞聞他mama的sao屄?!闺S著這一聲叫喊,幾個壞蛋上來,將我mama的 上身按下,屁股高高地沖著天撅著,而將我按跪在mama的屁股后面,將我的頭從 后面按到mama的屁股上…… 「喂!狗崽子,你媽的屄什幺味呀?」 「哈!看這狗崽子聞他媽的屄吶哎!」 對于眾多的精力旺盛卻又不象今天這樣可以找小姐發泄的男人們來說,這是 個很好看的節目,于是很快的,我和mama的周圍便聚攏了里三層外三層的群眾。 mama被揪起來,兩個大漢一左一右架住她,用力扳動她的雙肩向后,將她的 身體弄得不是向前傾斜而是向后仰靠在二人的身上,她的雙腿則被踢開,成雙腿 叉開站立的姿態,又有幾個壞蛋將我按倒在mama的面前跪下,將我的頭按到mama 的兩襠之間,「使勁聞聞,聞聞你媽的逼?!?/br> 又有人開始審問,「喂!狗崽子,告訴我們,你在干嗎吶?」 我的頭被幾雙手按住,臉緊緊貼在mama的兩腿之間,但我不想回答。 我的后腦挨了一皮帶,「他媽的,問你吶,你在干嗎吶?」 又有幾個人的聲音催促著我,后背上也又挨了幾皮帶,于是我不敢再違抗他 們了。 「我……聞我媽的逼。」 「哈哈!說,你媽的逼什幺味?」 「sao味?!刮野凑账麄兿M艺f的回答。 他們又轉向我mama,兩個人的兩只大手揪住mama的頭發,將mama的臉揪得高 高地沖著他們的臉揚起來,「喂,臭破鞋,你的逼為什幺是sao味?」 mama也不想直接回答,但在經過了威脅后,被迫地按照他們的要求回答了, 「我是……sao逼……」 說真話,即使是那個年頭,也還是有好人的,正在我和mama被一幫壞蛋玩弄 侮辱時,一個長的十分高大的中年婦女,擠進人群,沖那幾個壞小子罵道:「想 聞sao屄回自個家聞你媽的屄去,人家挨斗,占人家便宜算什幺英雄好漢!滾!滾! 滾!」隨著幾聲粗野的叫罵,那女人竟然猛地推開了那幾個壞蛋,把mama和我救 了出來。 鹿一蘭與她的公爹此時正按照革命群眾的要求,互相往對方的臉上吐著唾沫, 并按照群眾的要求互相地罵著對方。 「呸!你個老地主,臭流氓!」這是鹿一蘭按要求罵著自己的公公。 老地主臉上挨了一口兒媳婦的唾沫,羞的不知說什幺。 「他媽的,快點,教你怎幺說的?!闺S著這聲拆罵,老人的后腦挨了一皮帶。 他不能不說了,「呸」一口唾沫吐到了兒媳婦的臉上,卻想不出該如何罵,又遭 了一耳光后,才被迫地罵出來,「你臭戲子,臭破鞋!」 「又該你了,小侉子,快點,繼續!」 于是鹿一蘭又往公公的臉上啐了一口,「呸!」然后支吾著,「你……你 ……」你了半天,卻想不出詞來。 又輪到老公公,又是一口唾沫啐在媳婦臉上,然后又是鹿一蘭吐……加上原 來革命群眾吐上去的,二人的臉上已經是白花花一片。 「行了,不吐了,咱們讓他們兩個互相把臉上的唾沫舔干凈,你們說好不好?」 哪有不好的,群眾齊聲說好,又齊聲強迫著二人,那公爹只好先來,伸出舌 頭,在兒媳婦的臉上舔舐起來。 群眾隊伍里一陣歡呼。 待二人將對方臉上的唾沫全部舔進自己的口中,并且咽下去后,極富創造性 的革命群眾又提出了新的創意,「我聽說他公爹最喜歡舔兒媳婦的腳丫,咱們讓 他們表演一下好不好?」 于是,二人脖子上的繩子被松開,鹿一蘭腳上的鞋卻被扒掉,幾個人用手舉 起她的腿,把她的腳丫舉到公爹的臉上,在眾人的哄笑聲中,那老爺子無奈地把 嘴湊到兒媳婦的腳底,舔舐起來…… 「喂!香不香呀?」 「香極了,啊哈!」 又有人揪住鹿一蘭的頭發,命令道:「喊起來!」 于是鹿一蘭按照事先群眾教導的,高聲喊叫起來,「我是破鞋……沒有底!」 那公公緊接著也喊了下句:「我就愛聞這個味!」 那個時候,批斗是有組織的,游街時則由各村押著本村的四類,什幺時候結 束也沒個規定,全看各村民兵的積極性有多高,看看熱鬧的群眾答應不答應,群 眾和民兵的積極性高,就有可能游遍全鎮的大街小巷,群眾的積極性不高,也可 能在集市上走一趟就各自帶回到各村了。 每逢這樣的游街,最壓軸的節目肯定是與破鞋有關的人和事,這不,已經接 近晌午了,社員們一多半都回家了,但留下的仍然斗志不減,游了一大圈后,熱 情高漲的群眾簇擁著最后的十多個四類分子又回到了游街出發時的原點,公社革 委會的高臺階下面的馬路上。這十多人中,除了他們認為最壞的或最好欺負的, 便是幾個最能引起人們性趣的女四類了。 這其中,公社另一個生產大隊的一對挨斗的母女,也是人們頗感謝興趣的, 那母親也不大,應該不到四十歲,那女兒更只有和我差不多大。 「狗崽子小破鞋,老實交待,你是怎幺和許還周搞破鞋的?!挂粠妥尤藝?/br> 這對母女,審問著。 那女兒低頭站立著,卻不肯說話。 那對母女都同樣的五花大綁,脖子上一塊大大的木牌子,外加幾雙臭鞋,不 同的是,她們都只是穿了襪子,鞋卻不知到哪兒去了。 「你和你的破鞋mama是不是和許還周同時睡過一個被窩?快說!」 在四周密不透風的革命者的逼問下,這個可憐的女孩不得不開口:「他說我 不睡他就要送我去縣里群專隊的。」 「是不是和你媽一起跟他睡的?」 那女孩又不說話,群眾當然不會放過,「別忘了,你的佬爺和舅舅都還在臺 灣,對你這樣的階級敵人,我們隨時可以送你到縣群專隊接受更嚴厲的專政,你 放老實點,坦白自己和反革命的三青團分子搞破鞋的事兒,揭發你反動mama拉攏 三青團分子搞破鞋的罪行,可以寬大處理你,放明白點?!?/br> 那時,我們這些出身四類家庭的人,一聽到說「群專隊」三個字,大概就象 日偽時期聽到「七十六號」或二戰時期聽到「蓋世太?!挂粯拥母杏X吧。 「說吧,交待了不送你去群專隊,表現好了還可以爭取可教子女呢,快 說!」 在一個比一個更嚴厲的審問下,最后她不得不承認,「是……」 「是什幺?說清楚?!箮讉€人幾乎異口同聲地發問,看來人們對這樣的問題 有著高度一致的興趣。 「和我媽一起……」 「和你媽一起干什幺,他媽的要說清楚?!?/br> 「和我媽一起……和許還周……」 「先干的你先干的你媽,說!」 女孩又不說話了,群眾正在興頭上,哪能允許她不交待呢,于是又是威逼恐 嚇,女孩這才嚅嚅地回答:「我媽……先……」 「他干你媽,你在旁邊干什幺?」 那女孩子再也不肯說話了,任憑如何的威脅與打罵。 這時,不知哪個造反派闖將,竟然弄來一起公社照相館的照相機,幾個人抬 著,還押來一個戴著眼睛的照相館的老工人一起過來。「來來來,照張相,你和 你媽一起過來?!?/br> 一幫子極富創造力的革命群眾,命令許還周跪著,將身體向前傾斜成一個很 大的角度,然后命令那一對母女在其兩側站立,各將一條腿叉開夾到許還周的脖 子上,「對了……就這樣,來準備拍照……」 那母親的腿在其女兒的后面,便在那將要按下快門的瞬間,羞辱的將身體躲 到女兒的身后。而鉆在這對母女胯間的許還周也在按下快門的瞬間,用力地將頭 埋了下去。這可氣惱了造反派們,幾個耳刮子打去,最后乖乖地按照要求,許還 周將頭露出在母女的胯下,那對母女胸前吊著臭鞋,一個將身體右側著,一個將 身體左側著,用褲襠夾著曾經的惡魔許還周,看著鏡頭拍照成功。 「哎哎!照相機來了,別白來呀,給那兩個破鞋也照一張」,一個壞蛋說著, 又大聲喊叫起來,「把鄭小婉和鹿一蘭帶過來,他媽這兩個大坡鞋跟許還周睡了 那幺多,不能不照一張呀。」 于是群眾積極響應,「對對對,來來來,一左一右,也按剛才那幺拍,臭破 鞋,你媽的快點?!?/br> 「哎哎哎!給他們來個全家福,來張合影……」 「對,對對,把四個破鞋的腳拴一塊,掛這王八蛋脖子上?!?/br> …… 「快看呀,張大肚子讓人給踹的不能動彈了哎!」不遠處有人喊叫著。 「哎呀壞了,可能不行了?!?/br> 「就是呀,六十幾歲的人了,又是半身不隨,哪還經得起這幺批斗呀!」 張大肚子是我們村的老地主,因為人長的胖,故有此稱。其實即使他不胖, 也會被稱作張大肚子。因為那時我們那個地區有稱地主為大肚子的習慣,我爺爺 就被稱作魯大肚子,實際上我爺爺自始至終沒胖過,肚子也一直癟癟的。 眼看要弄出人命了,公社革委會一個干部出面干涉了,再加上此時晌午早過 了,革命者們肚子也早餓了該回家吃飯了,批斗與游街這才在人們歡快的談笑聲 中停止了。 這個年前的大集日,人們過的十分的開心,十分的滿意,在那個文化生活基 本等于零的年月,適當地進行幾場這樣的批斗會,多幺地令人激動哇!如果做個 對比的話,就是有十個劉德華、二十個張慧妹,也達不到當年那樣踴躍的互動狂 潮。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