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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玄幻小說 - 為君在線閱讀 - 第78節

第78節

    相對而言,心理壓力更大的應該是也速該才對——王家和玄武營抗旨不準,北疆大營并沒有像他料想到的那樣遵旨回援,所以他現在反倒成了孤軍深入。

    盡管他帶了四五萬的犬戎騎兵,但是澤城作為帝都最后一道關卡,城墻非常的高大,城內保衛工事堅固,僅憑借騎兵,也速該一時根本無法擊潰固守的楚軍。

    楚旭雖然有點昏庸,耳根子也軟,但他不發病的時候,智商基本還在平均線上,所以他本來也是打算再堅持個三五天再說。

    誰知道他能堅持,身邊跟著的王公大臣紈绔子弟們受不了了。

    這其實也可以理解。

    楚旭帶的二十萬大軍作戰不行,被也速該的四萬人壓著打,可并不代表這些人吃飯不行。事實上,這群壯漢都特別能吃。

    澤州是一個軍事要塞,不是糧食要塞,城內只有一個糧倉,而且因為這幾年糧食欠收,所以城內的存糧本來就不多,前幾天于懷遠帶兵路過,還把澤城的存糧守刮了一些走,可想而知,現在也都資敵了。

    如今再多出來整整二十萬的士兵。存糧告急!

    這人啊,一旦吃不飽,就什么矯情心思都沒有了。往日一飯千金尚且嫌棄無處下箸的王公大臣們現在便是加了米糠的豆飯也能干掉兩盆。

    不過即使豆飯,也快要到吃不起的地步了。一干一稀變成兩稀最后降為一稀。

    沒有糧食,談何守城?

    楚旭不是一個能夠吃苦的人。畢竟他一生下來就享受著人世間最大的福氣和富貴,太后和李家幾乎對他有求必應,就算后來身體受到了某種摧殘,卻從來沒挨過餓。不過,他現在知道挨餓的滋味了。

    恰好在這個時候,也速該突然派來使臣,表示愿意和談,楚旭非常高興,認為不出自己所料,犬戎人孤軍深入,看來是堅持不下去了。

    平心而論,跟著楚旭出行的世家以及心腹大臣等,或者傲慢懶惰私心重,或者殘忍狠毒偽君子,但絕對沒有一個是腦殘,所以隨行的高官紛紛表示疑慮,認為犬戎是詐和的。

    將心比心,大家都是玩陰謀詭計長大的,有這種觀點的不是少數,那一點興奮的心情不免冷淡下來。

    然而,就像是深諳楚旭這邊的想法,為了表示誠意,也速該的軍隊在六月十九日早晨便開始撤退,包圍澤城的軍隊一日之間撤得干干凈凈,一直退到五百里外的蔚縣。

    那些跟隨皇帝出來撈功的關中子弟以及王公大臣們終于放下心來,大家把皇帝圍住,七嘴八舌逼他立刻班師回朝。

    楚旭早熬不住了,便順水推舟地表示:“為了讓老百姓免除痛苦,我下定決心:一定要議和!”于是就派衛霽去蔚縣參與和談,并且派身邊的高手前去查探,暗探回來稟報,犬戎軍果真退出了五百里。

    面對這種情況,熟知兵法,也在玄武營中呆過幾年的澤城原守將胡祥林冷靜地進行了分析,他認為皇帝這時候跑出去反而危險不說,澤城必然士氣低落,城肯定是守不住的,所以堅持應該固守待援。

    這話可得罪了皇帝陛下。

    被委以重任的衛霽便反駁說,千金之子坐不垂堂。況且犬戎人已經退到了五百里外,這個是毋庸置疑的,皇上和諸位大人騎上快馬,晚上悄悄的走,犬戎人第二天早晨發現時,陛下只怕都到了都城。豈不比留在城里挨餓強?

    世家子們跋扈慣了,奄了幾日,到今天又恢復了氣派,便紛紛跟著喝罵:“你算個什么東西?不過寒門出身的兵家子,也敢攔我們?”

    在衛霽的言語挑撥和安靖帝的默許之下,這群太歲們沖上去對著這位胡校尉就是一陣拳打腳踢,不知怎的,竟把這位寒門出身的守將給打死了。

    一直被軟禁的喻王知道了這個消息,冷笑一聲:自作孽。

    喻王在犬戎做過許多年的質子,熟知犬戎馬匹的特點,這些馬短途沖刺是極快的,唯有大宛名駒方能一較高低,但是也有一個缺點,那就是耐力不行。針對犬戎人的優劣,楚悼設計了針對性的打法,誰知精心培養的馬匹被楚旭這個蠢貨一朝斷送。而大楚的軍隊多步兵,步兵對上騎兵,大部分情況下是不占優勢的,不過現在背靠城墻,騎兵的機動性優勢便喪失了一半,若非這些蠢貨連一二日的餓都捱不住……

    喻王眼里掠過一絲陰沉之色,然后就一言不發,冷笑著看這這群蠢貨你推我擠地去送死。

    西北軍三位統領鄧成、徐戕、徐姜跪在地上,道:“屬下這就救主公出來。澤城或許只有主公出手,才能守住了。”

    喻王不置可否,反問他們:“聽說隴西那群混帳東西都投了犬戎?”

    徐戕的面色白了白,不停叩首,吶吶不敢言。

    喻王似乎笑了一下,道:“起來吧。我知道徐婧的事情和你無關。徐家本來也對不住你兄弟。”

    徐戕松了一口氣,用眼神示意弟弟不要多說,更不要求情。他兄弟二人雖然是徐家嫡子,其實也和庶子沒有差別,不然也不至于到軍隊里來掙功名。

    喻王微微變換了一下身形,這么一動,渾身的鐵鏈便嘩啦嘩啦的作響。

    鄧成等人均露出心痛的神情。

    環視這些跟著自己南征北戰的部下,喻王微微嘆了口氣:“這一次計劃失敗,衛霽先叛,徐家受犬戎脅迫亦已叛變,的確是我考慮不周。國家到如今這個危急存亡的關頭,我有著不可推卸的責任。”

    鄧成急道:“主公,這怎么能怪你呢?”

    徐姜也道:“主公的計劃原本是引大楚的三方隱患互相攻伐,可恨的是衛霽那個叛徒橫插一腳。陰差陽錯之下,才到如今的地步,非戰之罪。”

    楚悼低下頭想了半晌,嘆息道:“只可惜并非人人都會如你所想。”

    鄧成道:“我鄧老掛與這屋里的人,每一個都受過您的恩惠。殿下不認為我們粗鄙,給了我們做官的機會,多年來一直用優厚的俸祿養著我們,如今,您雖然落難,但是十萬西北軍還在,城中五萬新兵不足為慮,只要主公愿意,我等必然拼盡全力救你出去,主公完全可以發動叛亂軟禁楚旭,然后據澤州城拖死犬戎狗。按照都城到澤州的路程,頂多兩日,援兵必至。”

    屋中其他的將士也都齊聲道:“愿追隨主公!”

    喻王微微一笑,意甚欣慰:“各位待我的心,便與我待各位的一般無二。楚旭為了脅迫你們替他殺敵,一定會帶著我一道出城,而且讓你們殿后。今日之戰大楚必敗,你們不必替他賣命,犬戎一來,便前隊變后隊,即刻撤入東邊的龍門山。如果我沒有猜錯,按照我家小犬的性格,這回來的必定是他,以后你們就跟著少主吧。”

    鄧成還想再說什么,喻王略略抬手,示意他不必多言:“我自知不是什么好人,但至少恩怨分明。楚旭搶了我的東西,讓我在犬戎為奴多年,我也讓他嘗一嘗階下囚的滋味。至于江山,看來我終究是沒有福氣坐的,不過寄奴就如同我和阿銘的孩子,這江山給他也是一樣。這些年他一直表現的極好,我的全副家當都交給他,也沒什么不放心的。我楚悼自認不是什么明君英主,不過一個心胸狹隘的惡人罷了,衛霽,徐家和犬戎殺我至愛,此仇不報誓不為人。所以你們不要白費工夫救我,不手刃仇人,將犬戎攪得天翻地覆,我是不會罷休的。”

    鄧成等人知喻王一貫說一不二,決定了的事情就不容人反對,所以都不敢再勸,悻悻然離開。

    因為隨行權貴眾多,大軍一直磨蹭了整整一天,到六月二十一日清晨才出發。

    騎兵本來就是一個打時間差的兵種,于是在楚旭的指揮下,這二十萬大軍失去了最后一次逃生的機會。

    這場戰爭,從開始到結束,楚旭真是一錯再錯。

    一個人才能平庸不可怕,可怕的是這個才能平庸的人硬要去做自己不擅長的事情,而且還居于高位。

    正如喻王所言,犬戎馬速度高,機動性強,但耐久性差。上次暗探看到的情況也并非也速該做出來掩人耳目,而是因為當時他們身邊沒有攜帶備用馬。

    這些備用馬當然就是楚旭親手送過去的西北軍坐騎。

    退出五百里,到了蔚縣休整一日,也速該便帶著大軍,趕著搶來的兩千多匹馬,浩浩蕩蕩朝著澤城而來。等胯?下駿馬一有疲倦,就換一匹馬騎。

    就這樣在行進中不停換坐騎,也速該的部隊只花了半日都不到的功夫,就悄悄回到了澤城附近。

    六月二十一日平明時分,楚旭發布了他這一生中最后一個敕令,為這場錯誤的軍事笑話畫上一個圓滿的句號。

    “大軍立刻出城,全速陣列前進!”

    大軍剛離開澤城往帝都方向走了大約四里路,犬戎的騎兵忽然魔鬼般出現在了這十五萬人面前,悍然發動了突襲。

    騎兵對上步兵軍團,雖然后者天然沒有優勢,但若是仗著人多和地利,未必就沒有一戰之力。就算打不過,也不至于一觸即潰。

    然而楚旭帶領的十五萬步兵和少量騎兵沒有絲毫準備的被犬戎輕騎一頓弓箭射懵了。加上又多是兔子般的新兵,因為從來沒有上過戰場,無法控制情緒,可能在被妖魔化的犬戎騎兵剛一出現時就開始驚恐,根本沒有抵抗的心。還沒有和犬戎真刀真槍的干上,就紛紛開始撒丫子跑路。

    可怕的不是裝備落后,不是體力不支,而是連戰斗的勇氣都沒有了。

    戰場的情況是千變萬化的,不論事先的盤算多么完美,也阻止不了各種突發狀況。戰略性撤退從來都不是容易的事情,新兵雖然只有五萬,但是驚恐的情緒是會傳染人的。當驚恐在軍隊中雪崩似的擴散時,這些四處亂跑的士兵便沖亂了本來在有序組織撤退的西北軍。

    冷兵器時代,一說到戰爭結局,史官們往往會用一個詞來形容,那就是“潰”。這實在是個生動而形象的詞。

    在澤州城外的,一場徹底的崩潰開始了。帝國最后的十五萬士兵毫無組織,人人四散奔逃,此刻不管你是大將,校尉,還是普通士兵,只有一件事情可以做——逃跑。然后在逃跑路上被敵軍追上來殺死。

    被留在澤州城內的近一萬余軍隊親眼見證了這一幕人間慘劇,可是他們沒有任何辦法,也根本不敢開關救皇帝,甚至連報信都做不到。

    幸運的是,陳參早就意識到澤州重要的戰略位置,燕歸來,明月樓和百味閣都在這里設立了分支機構。

    城外慘劇發生的同時,一只灰色的胖鴿子……不,青鳥撲騰著翅膀,艱難地從明月樓淺兮姑娘的手中飛了起來,飛進越來越大的雨幕之中。隔壁做木工活的王小哥跟了一路,直到那只青鳥飛出城,他才悵惘的嘆息著,逆著慌張不已滿街亂跑的人流回到家中。

    當時不只做官世襲,連職業都是世襲的,王小哥祖輩就是木匠,老街坊們也都認得他,掙錢不多不少,長相不好不壞,扔進人堆里都看不出來,但也稱得上是個老實人,就是一年前開始,被明月樓里的狐貍精勾去了魂魄,此后每月攢了錢去一次明月樓,回來就加班加點地賣力干活。

    不一會兒,王家果然又傳來各種工具叮當作響的聲音。不過這兵荒馬亂的末世里,誰也顧不上注意一個普通木匠家里的小動靜了。

    ***

    如果十五萬人全軍覆沒,憑借大楚如今的人力物力財力,重新訓練一只十……不,哪怕是五萬人的軍隊,也是十分困難的。

    幸好在這個時候,天降大雨,還伴隨著打雷與閃電。這場雨不僅將楚昭阻在了路上,也給西北軍爭取了時間——也速該忙著跟衛霽一起確認王公大臣的身份,一開始暈了頭的西北軍老兵們紛紛按照原定計劃跑進龍門山,重新集結。

    說來也巧,楚昭帶領的一萬黑騎軍為了避雨,暫時休息在龍門山腳下的竇店驛中。因為不遠就是軍事重鎮澤州府,所以驛館倒也不小,就是年久失修,顯出幾分傾頹。

    一路急行軍,楚昭實在累得受不了了,一到干爽地方就渾身癱軟,恨不得躺地上去。幸好被韓起及時扶住,在下屬面前保全了小王爺的高冷形象。

    楚昭閉著眼睛被韓起脫了衣服洗完臉,就十分自覺地裹著韓起的軍大衣拱床上睡著了。

    這么些年溫柔富貴鄉中養出來的毛病居然全都消失,在臟兮兮的小木床上睡得雷打不動。

    夜色逐漸降臨,遠方傳來隆隆的雷聲,天上扯著閃電。雨水就好像天空被人捅破一個洞一般的傾瀉下來。

    一道撼地雷落下,整棟房屋都搖晃了一下。暈黃的燭火跳動幾下忽然熄滅了。

    楚昭總算從夢中驚醒,睜開眼睛,面前是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耳邊是嘩嘩的流水聲,枕頭還泛著一股霉味。唯獨裹在身上的大衣彌散出肥皂的清香,給了他一點安慰。

    楚昭剛才做了一個噩夢,這個夢比較神奇:他夢到韓起把自己從馬上扔下來,讓他一個人孤零零的行走尸山血海中間,對面是無數猙獰的異族軍隊。

    哦,只是個夢。

    用韓起的衣服擦了擦汗,楚昭長出一口氣,正打算躺下抓緊時間繼續睡。天邊扯過一道紫色的閃電。

    借著這一瞬間亮起的光芒,房門吱呀一聲被風吹開。

    楚昭一個激靈回頭一看,屋外的氣死風燈輕輕晃動,一圈圈紅暈投射出一個高大黑沉的影子……

    韓起不知道出去干了什么,渾身的雨水混著血水一齊往下流,泛紅的眼睛直愣愣看過來的時候,楚昭突然有種頭皮發麻的感覺。

    平心而論,韓起當然是英俊的,但他這種英俊里還帶著一種邪魅的美。然而當你半夜在荒村野廟中醒過來,迎面看到一張慘白帶著水珠的臉,一對紅眼珠的時候,腦中的第一反應大概不是美,而是……鬼。

    楚昭雖然沒有尖叫,但也被嚇得噎了一下,然后就咳了起來。

    韓起身上的玄甲發出暗沉沉的金屬光澤,頭發濕淋淋地拂到腦后,露出刀鋒般優雅的輪廓,面色在幽暗的室內顯出幾分慘白,逆光的眼珠呈現出暗紅,手里還提著一把巨大的刀,就那么直勾勾地看著楚昭。

    楚昭現在覺得韓起不像幽怨的鬼魂了,這活脫脫就是人類想象中的死神啊。

    韓起略微茫然地站在那里,似乎有些不知道該做什么的樣子,直到楚昭開始咳嗽,他才恍然清醒,邁動長腿走到床邊,給咳個不停的小主公輕輕拍打脊背。

    他的手也是涼的,隔著一層麻衣,楚昭也能夠感覺到那種似乎從韓起體內散發出來的涼意。

    淡淡的殺氣從韓起的身上散發出來,除了冰冷,還有一絲血腥味飄入鼻端,讓楚昭的頭皮禁不住陣陣發麻。韓起不會是又出去搞他那個業余愛好了吧?

    雨夜殺人狂之類的故事不斷在楚昭腦海里盤旋,然而他自動帶入殺人狂魔家中被蒙在鼓里的妻子……總覺得哪里不對……楚昭忍不住打了個寒戰,中止了自己奇葩的腦補。

    “很涼是嗎?”韓起問道。

    楚昭知道他表面硬漢,其實比較玻璃心,就違心道:“還好啦。”頓一頓,又爬起來跪床上問韓起:“你大半夜不睡覺跑去淋雨干什么?”

    韓起低著頭沒說話。

    隨著親密值的上升,楚昭越來越難以讀到韓起的心。而自從親密值達到八十往上之后,楚昭便再也不能對韓起運用讀心術了。

    現在韓起玩自閉,楚昭也拿他沒辦法。只好大大咧咧地搶過韓起手里的刀順手放桌上,然后不住推韓起:“快去換衣服,小心得了風寒就把你攆出去。”

    韓起原本一身盔甲從里到外濕透了,因為隨身攜帶的少量換洗衣物全都裹在了楚昭身上,所以韓起只能穿一件純白色的麻布中衣,胸口露出好大一片,異常的性感迷人。

    默不作聲得換上干衣服后,韓起走過來,只見楚昭已經鉆進了被窩,大方地將鋪好的被褥打開,分配道:“下面來,快上來。你一半、我一半。”

    韓起的心里頓時都要被萌化了。他的臉紅了紅,身上寒意散開了一些。然后就默不作聲的爬進被窩,還在滴水的濕發蜿蜒而下。

    “阿起笨笨的。”楚昭忍不住笑。他可算體會到了韓起照顧自己時的心情,辣種溫柔的,寵溺的,想要照顧戀人的沖動。于是小王爺把韓起拉起來,順手摸出一塊抹布給韓起擦頭發。

    雖然動作沒輕沒重的,擦拭頭發的布也有股怪味,但韓起完全忽視了這些,他的臉更加的紅,越來越紅,似乎被這一霎那的氛圍所惑,他蠕動了一下嘴唇:“我……你……”

    一個炸雷落下,似乎天地都在震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