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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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從衣袖里緩緩掏出一個沉重的錢袋,數也沒數,就直接連錢帶袋子全部砸在了春香樓主的臉上。 師父拉著我走出去,我不知道他給了多少錢,只知道我們出去以后,那原本怒極的樓主姑娘,竟然提著裙擺小跑著追了出來,一邊揮著繡帕,一邊揚聲巧笑道:“容瑜公子,您大人有大量,千萬別同奴家計較,往后也要常來啊……” 好像有很多破碎的自尊,都是能被錢補好的。 我們走了一段路以后,師父掏出幾個銅板來,在手上掂量了幾下,“還有這么多錢。” 我點點頭,應聲接話:“反正我們也不怎么花錢。” 他側過臉,似是深深望了我一眼。 師父松開我的手,往前一步與我拉開距離,“我帶你去買衣服。” 成衣店的掌柜發現我們一共只有幾個銅板以后,先是頗為蔑視地輕笑了一聲,然后摸著下巴賊賊地看著我,涎水從嘴角流出,緩慢滴在了桌面上,淌出一片透亮的水漬。 我后退一步要走,那掌柜緊跟著伸手摸了過來,眼看著便要將手掌覆上我的胸,想到在春香樓里看到的種種…… 我心跳變得非常快,只覺得無論如何都不能被他碰到,順手抽過師父腰間佩掛的長劍,狠狠甩了過去。 就這樣誤打誤撞地劈中了掌柜的臉。 我不知道是這把劍的劍鞘太厲害,還是我用的勁太大,他被我劈了這么一下以后,立刻鯉魚打挺般—— 直直臥倒在了地上。 “他、他……”我蹲下來要去扶他。 “他沒事,待會便能醒來。”師父伸手攔住了我。 我有種做了壞事以后要立刻跑掉的慌張感,卻又覺得很對不起這個掌柜,心煩意亂間,扒拉了身上松垮的衣袍,將頭發揉的亂七八糟,最后還是抬腳要往外跑。 “等一下。”師父叫住我。 我扭頭看著師父,卻見他已經挑出幾件錦緞長裙,“過來試試。” 我當即明白了師父的意思,但看橫躺在地的掌柜,我腳步一頓,戚戚然答話道:“可我們這樣,不就是打劫了嗎?” “不是劫,是借。”師父糾正道:“等我有錢了,會百倍還給他。” “還是不用了,反正……反正我也不出門見人,給我買衣服,說到底也是浪費……” “過來。”師父似有薄怒,微瞇著一雙好看的眼睛,語氣薄涼道:“你日后,也想穿著這一身出去給我丟人?” 我還是不動。 師父挑眉看我,冷冷一笑:“化形之后,脾氣倒是越發大了。” 我耳根一紅,走過去拿了他手上的衣服,而后頭也不回地飛快沖出了門去,生怕被人發現我狼心狗肺打劫了店主。 皎月生輝,映照當空浮云。 我抱著衣服走回家,推開門以后,卻見師父已經在院子里了。 澄澈通明的月光下,師父正頗為坦然地沏著茶,他的指尖挨在杯沿,蒼白恍若透明,清朗月光流轉在他眼中,美如碎了一池的冰玉。 他端著陶瓷茶杯站起來,衣角被晚風吹的折在桌腿處,我瞧不清他眼里有什么紛緒,星月明輝朗朗交迭,只聽見他對我不冷不熱地說道:“我用那幾個銅板買了這條手鏈。” 師父把一條麻繩搓成的手鏈放在了桌子上,轉過身對我說道:“若是喜歡便拿去,不喜歡就扔在這里吧。” 隨后他轉身走進了房間,掩上房門后,窗邊的燭光也盡數熄滅。 夜似烏墨重,傾軋滿庭芳。 我走過去撿起那條手鏈,綁到手腕上以后,覺得麻草扎的有些痛,卻還是不想將它拿下來。 婆娑月影從交錯的枝葉間漏下,朦朦朧朧染上凋落朱漆的窗扉,我站在師父的房門前,指扣門環敲了兩下。 他的聲音從房內傳來,依舊冷淡而疏離,兼帶著些許被打攪后的不耐煩。 不過,他說的是:“門未鎖。” 在我聽來,師父這句話基本等同于“隨便進”,分明是一種羞澀又內斂的邀請,于是我果斷推門走了進去。 青銅長劍立在缺角的木桌邊,迎著透窗的月光在石板地上拉出一道暗色黑影。 師父端正坐在床沿,仿佛將要睡下,他的衣領本來敞開了一大半,現下又被他伸手拉了回去,遮擋的極為嚴實。 我往師父身邊走去,在離他大概一尺的位置停下來。 “有何事?”他問道。 我掃眼看到他的枕邊露出一塊金牌的邊角,雕琢著繁復至極的冥紋,甚至在黑夜中泛著潤澤的華光,彰顯著自身的非同凡響。 在這一瞬我忽然覺得,師父身上有很多我不知道的事,而這些事又好比他赤.裸的胸膛一般,都會被他嚴實地遮擋住,歸根結底,不會讓我看到。 沉默片刻后,我輕聲叫道:“師父……” “嗯。” “謝謝你今天沒有把我賣掉。” 師父聽了我的話以后,側過身背靠床柱,一襲白衣素色勝雪,邊角悠閑垂地,搭上了長劍映出的黑影。 他用敘述事實般正經的口吻說:“挽挽,我養了你這么多年,兩千兩黃金總是少了點。” “若是出價三千兩黃金——”他語調一轉,唇角勾起道:“我興許就答應了。” 師父的這番話,再次讓我想起了春香樓里的笙歌艷舞,以及那些男子對舞姬做的事。 我漲紅了臉,向后退了一步,推開門跑了出去。 自此以后,師父待我要比從前嚴格許多,他不大愿意和我說話,常常是我叫他幾聲,他冷冷淡淡回一句。 我用桃木刻了一把長劍,幾乎每日都在練習他教我的劍法,起初不大能上手,往后木劍折斷了幾把,卻也漸漸順當了起來。 折斷的桃木沒有丟掉,被師父拿來拼了一把弓箭,穩穩掛在墻角,從來不曾用過。 不過吃的東西……依舊像從前那樣…… 我都快忘記雞是什么味道了。 師父依舊是早出晚歸,有時夜里也不回來,他在我們住的地方加封了嚴密的結界,甚至隱去了門口的臺階。 我一直記得春香樓主所說的話,她說我師父為了攢錢,正在給領主賣命。 所以這一次連著幾天沒見到他的人影,我心里漸漸有些發慌,在門口徘徊了幾步后,踏過門檻跳出了結界。 時值星輝燦好的明月夜,長街燈火闌珊,夜歌笙涼,我停步在春香樓前,看著攢動的人群熙熙攘攘地在正門進出。 春香樓的門前喧鬧若市,華蓋云集,在那熙來攘往的人群里,師父的身形依舊筆直而頎長,哪怕單看背影,也屬他最為出眾。 我想起剛剛見到他的時候,飄飛的白雪蓋過了陰沉昏暗的天色,茫茫蒼廣的雪原中,我也是像現在這般,似是只能看到他一個。 只是現在,他甫一踏過門檻,便有身段纖弱的美貌姑娘迎了過來。 那姑娘也是十分敬業,穿著甚是風流清涼,嫣然而笑,俏媚含嬌,露了一半的胸脯挨著師父的手臂,纖纖柔荑磨蹭著他的背,柔若無骨地依偎在他懷里…… 然后,她踮起腳尖,親昵地吻了他。 紅紗覆迷眼,幽香情艷。 師父自然而然地攬上她的腰,身形漸漸湮沒在春香樓的華幔燈影和歌舞韶光里。 一副身為熟客,長來捧場的樣子。 晚風淺淺吹過,我靜靜站在長街的街口,抬起頭望著星芒璀璨的天空,仍是一片明暗交織的素凈空廣。 心頭泛酸,又仿佛含了一顆澀苦的果子…… 我說不清那是什么滋味。 ☆、第4章 相思榭 回家之后,我抱著被子在床上打滾,滾來滾去就是睡不著,一邊念著身在春香樓的師父,一邊想著依在他懷中的那個姑娘。 他們兩個,會去做什么。 這個問題像是在我心中燒起一把無名火,熊熊烈烈,攪得我心緒不寧坐立難安。 我披著衣服下了床,在案前挑起一盞燈,用炭筆在黃草紙上畫畫,卻見窗畔投下模糊的剪影,明滅綽約,搖曳著印在發黃的草紙上。 窗外,站的是——師、師父? 師父推門而入,左臂上有三道駭然見骨的刀傷,灼熱的血液泱泱流出,一滴一滴,灑在裂著縫的磚石地板上。 他的手扶在桌沿,油燈一照,我才驚覺那血是紅黑色的,頓時慌了神站起來,失手打翻了燈盞,棉絮捻成的燈芯熄滅,落得一室幽黑昏暗,靜的令人膽寒。 我心慌意亂地問道:“你是不是中毒了?” 師父沒有回答我,他右手緊握長劍,沉了嗓音對我說:“莫收東西,直接和我走。” 我點頭,立刻跟在他身后,既沒問要去哪里,也沒問為什么要走。 此時此刻,我最記掛的只是他臂上的傷口。 夜空浮云散,明月彷徨,風聲疏狂。 我走出巷口的那一刻,就看到不遠處站了數十個虬髯壯漢。 他們蒙面帶刀,上身打著赤膊,心口處全都紋了兇惡的猛虎,烈烈殺氣澎湃滔天,似要將人就地絞滅。 師父擋在我面前,布了個結界將我罩住,他的長劍陡然出鞘,月下寒光如練,卷起怒風狂潮。 路邊雜草拂動,鳥雀離巢驚啼。 為首那人一頭短短的金發,眉眼間滿布兇狠之色,陰沉沉一笑后,臉上橫rou緊跟著顫巍巍一抖。 他的目光掃過我,隨即臉色獰然地看著我師父,縱聲大笑道:“你一個窮困潦倒的流亡之徒,還在家里藏了個花容月貌的美人?” 言罷,他又伸手指著我,狂聲放浪地補了一句:“等兄弟們砍死那小子,就將這絕色美人從結界里拖出來,好好享用一把!” 那些壯漢齊齊吶喊,聲震云霄,銳利的刀劍亮出,鋒口直指蒼穹。 師父快如流電地閃身而去,左臂尚在淌血,手中長劍猛然一劈,劍氣落地猶如驚天雷火炸起,飛沙走石,鋪天蓋地。 那批壯漢卻陡然將他圍住,形成牢不可破的圍剿之勢。 金光乍現,他們胸口的猛虎紋身竟似活了一般,縱然一躍,跳脫而出,穩穩落地,虎嘯震天。 刀光劍影縱橫交錯,撞出激烈的火光,師父身上又添了幾處新傷,他的血流的太多,將石板染得一片黑紅。 老虎比人更可怕,利爪一掃敵得過眾人齊攻,看得我心驚rou跳,不想在結界里多待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