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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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3 chapter 3 安宴說:“你欠我的人情何止是這點錢能償還的了的。” 宣紫回國一周,見到安宴兩次,他沒有一刻不是揚著嘴角沖她笑。深笑,淺笑,露齒的,不露齒的,溫柔的,疏離的笑,像是戴著一個又一個戳不破的假面具。 他比同年人都來得更加成熟,一早知道要怎樣待人接物。遇什么人說什么話,辦什么事求什么人,他門清。 他對所有人都笑,但私底下和她在一起就沒那么多禁忌。宣紫常常怪他笑臉不多,他還理直氣壯,說:“你老公我天天在外頭裝孫子,好容易回來見到自己媳婦,當然能怎么敷衍就這么敷衍。” 當年還沒月亮男的說法,宣紫支吾半天也沒能回得了嘴,氣呼呼地坐到一邊,將頭枕在手上,抓不住重點地說:“誰是你媳婦了。” 安宴就過來摟住她的腰,毛茸茸的頭發刺在她耳后敏感的皮膚上,他濕熱地吻著她脖頸上的皮膚,小聲說:“你就是我媳婦了,怎么著,怕我沒錢養不起你了?” 宣紫扁嘴:“胡說八道的。” 安宴別過她的臉,瞅準她淡粉色的唇印下幾枚淺吻,含糊不清地說:“待你不如別人客氣是當你是自己人,我啊以后不僅不對你笑,還要更加變本加厲禽獸不如地對你。” 宣紫嚇得直抖擻,他罵一聲小傻子,手就從她毛衣的下擺溜進她滑不溜秋的皮膚,因著一件大衣的阻擋,肆無忌憚的在行人面前撫摸她。 現如今,安宴把她當成了外人,也就收斂起自己最真實的那一面,拿一張虛空的假面來真正敷衍。 而這千篇一律的笑臉,直至他一字一頓說出那句話,方才撕開一道狹小的縫隙,要宣紫知道他還是真實的,還是介懷的。 這居然讓她有一種奇異的安心。 宣紫駕到,出版社編輯部的人一哄而上,先是大肆瓜分了她用一千加幣買回的咖啡,再里三層外三層將她緊緊圍繞在中間。 以宣紫二十八年的生存經驗來看,除了她生下來那次,眾人隔著玻璃繞著她的保溫箱轉了一圈又一圈外,這還是第一次被這許多的人圍觀。 她覺得自己像是一個標本,一個被壓在蓋玻片下亟待觀察的切片,這個認知讓她感到不安,拉拉衣領又拽拽圍巾,生怕被人看出什么破綻。 有人問:“宣大神,你怎么是個女的啊,我一直以為你是個英俊瀟灑的帥小伙,戴黑框眼鏡,不茍言笑!” “你怎么能把小說寫得那么引人入勝,是天生的還是強生的!” “你喜歡金庸嗎,還是古龍,或者三毛愛玲張恨水!” 宣紫一只耳朵聽一句,想回答點什么,又有人問:“你不寫愛情只寫劇情,是本來就愛劇情流,還是從沒談過戀愛無從下手?” “怎么就不可能是因情所困,被一個人傷到深處,之后云淡風輕看破紅塵,一概俗世愛恨都拋之腦后。” “自己是單身狗,還以為全天下女的都做了尼姑啊。” …… 一個個又問又答,有滋有味,宣紫反倒退出中心作為旁觀。心知他們所關心的不過是心中的那個宣紫,其實她在與不在、答與不答都無關緊要。 果然金志明將她從人群中拖出,一伙戰斗力十足的八卦制造機仍舊為她愛過還是恨過而爭論,沒有人因為她的離開而掃興。 金志明拉她到一邊說話,要她趕緊去主編室一趟,“咱們古言這邊的主編提前休了年假回去照顧丈母娘了,要見你的是現言這塊的,大美人,人漂亮脾氣也好,不用擔心,就是和你寒暄寒暄,順便表示歡迎。” 宣紫真就被他忽悠進去了,等看到辦公桌后那個梳著馬尾,一臉精致妝容的從泠時,她方才恍然大悟,心說你傻啊,哪個表示歡迎的不出門招呼,偏要約人辦公室相見。 這分明是請君入甕,來者不善。 現在想來,安宴出現在這一處還真是合情合理。 從泠在打電話,見人進來,眼皮子也不抬,夾著女士煙的一只纖手沖宣紫一擺,算是招呼她坐下來。 那模樣,真是又冷艷又霸氣,十足女強人的風范。 “看見你車又沒見你上來,也不是非要吃那一家的熊手包,你有事先走就先好了……衣服被人潑了咖啡?哪兒來的癟三,怎么不喊我下去揍人。” 宣紫心尖一跳,猜出她和誰對話。她說話大大咧咧十分糙,但臉上卻有種小女人的嬌羞。宣紫談過戀愛,知道幸福中的女人有怎樣的表現。 她想必是愛極了安宴,那安宴呢,安宴又是否愛她? 各有心事,從泠扔了電話懶洋洋去看宣紫,卻被她白色大衣上幾道褐色痕跡嚇得精神。心想不該有這么湊巧的事情吧,煩悶里點上手里的煙,裝模作樣地問宣紫:“不介意吧?” 她行動完全快了一步,宣紫只好昧著良心說:“你隨意。” 無聊的開頭客套中,還是被勸戒煙,從泠冷冷道:“你就別和我圣母了,我可沒有安宴那樣的本領,能夠用理智戰勝一切情感。要我戒掉煙癮,還不如勸我和你做回朋友。” 宣紫動了動唇,從泠沒給她說話的機會,搶白道:“想不想知道我怎么染上的煙癮?拜你所賜,要謝謝你八年前的毅然決然,不是你的執意要走,安宴也不會心如死灰,恨不得追隨上帝而去,我也就沒有機會呆在他的身邊,陪他一支接著一支的抽煙麻痹神經。 “宣紫,我真想問問你,宣紫,你是怎么做到的一走了之,就因為當年他是個一無所有的窮小子,你這位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千金小姐玩膩了,玩夠了,就小姐脾氣一上頭,不顧旁人死活,迫不及待奔向你的新生活了?我真想問問你,這些年在國外過得快不快樂,開不開心,身邊圍著一個個金發碧眼的帥哥時,有沒有想過這里還有一個癡癡等你的男孩為你要死要活?” 從泠情緒激動,拍著桌子站起來,額上爆了青筋,真像是要將宣紫生吞活剝。 宣紫的一顆心被攪得天翻地覆,蒼白的臉上滲出無數細汗,偏偏她還是要故作鎮定,不咸不淡地對她說:“小心煙灰要落了。” 從泠一記硬拳打在棉花上,宣紫軟硬不吃油鹽不進,氣得她渾身顫抖快要發瘋。她深呼吸幾口從抽屜里拿藥,往嘴里狠狠噴了兩下。 宣紫一怔,說:“你有哮喘。” 從泠冷笑:“倒也暫時死不了。”又硬邦邦地問:“你什么時候才走?” 宣紫想了想,說:“金編輯邀請我來參加年會,實在推脫不了才貿貿然跑回來。” 從泠打斷她,“我問你什么時候走——他們若是把名單早點給我看,我根本不會同意讓你過來,什么男頻古言大神一葉秋,誰能猜到這人居然會是你。誰又知道你千里迢迢趕過來,不是掛著羊頭賣狗rou,還存著什么別的心思。” 這話又要人如何說起? 宣紫咬牙:“如果你覺得不高興,我現在就可以走。” 從泠說:“我不是你媽,管不了你往東還是往西。” 不歡而散,宣紫覺得自己傻透了才坐在這里,遂維持最后的禮貌和她道別,可剛走到門口,將門開了,剛剛沉默的女人又再次開腔。 從泠又給自己點了支煙,似笑非笑地望著她,緩緩說:“既然來了,也不妨多留幾天,我和安宴好事將近,你可以參禮,順便看看這個曾經被你拋棄的男人現在有多幸福,我給的幸福。” 宣紫扶著門框踉蹌一步,絆在黑色花崗巖的進門石上,門外金志明路過問她怎么了,她給從泠帶上門,說:“挺好的。” 回賓館的路上,宣紫要和金志明換座位開車,金志明猶猶豫豫地聽命,纏上安全帶還不忘問她,“你真的會開車吧?” 宣紫從她那表皮斑駁的名牌包里拍出自己的駕照,不甘被辱似的說:“我十歲就偷開家里的車了,福特的大皮卡,一腳油門踩下去,車子轟轟轟的響。我一連穿過家里的草坪,撞倒了白色的籬笆,又從路牙上碾了兩個回合,再開回來的時候撞壞了好幾顆櫻桃樹。” 金志明不知是笑還是哭,問:“那你有沒有鼓著勇氣承認是你撞下的櫻桃樹,你爸爸有沒有說好孩子你的誠實讓我欣慰,即使是一萬顆櫻桃樹也比不上一個誠實的孩子啊。” 宣紫向他眨巴眨巴眼睛,說:“你怎么知道的。” 金志明哈哈大笑,車子都被震得亂動,“我還知道你英文名叫華盛頓,每天坐著世界上最安全的校車上學,因為我們不知道哪輛校車里的孩子將來會是美國總統。” 金志明捂著肚子笑得上氣不接下氣,宣紫一臉不解地看著他。不打斷不理睬,就這么愣愣望著他,望到金志明都笑不出來,她突然松了手剎,一個油門死死踩到底—— “啊啊啊……” 作者有話要說: ☆、chapter 4 chapter 4 大學時期,從泠是宣紫的上鋪。 她家在外省,需要站在擁擠的火車上熬過二十四小時才到。當大包小包,西天取經般才進宿舍的時候,有一個比她還早到的女生躺在鋪好的草席床上哭泣。 她穿白裙子,扎馬尾,躺上床的時候恐怕很著急,所以連同鞋子也沒脫。系帶的皮涼鞋,新買的,在她雪白的后足踝上勒出一道紅印。 她一個人認認真真地哭,從泠一個人認認真真地收拾東西,從旭日初升至忙到夕陽西下,她裝滿了柜子,鋪好了床墊,又出門給自己買了兩個包子,坐在凳子上大口吃的時候,那個蜷成一團的雪人終于動了一動。 她轉過身來,通紅的眼睛腫成桃核,小心翼翼地問:“你在吃什么?” 從泠沒理她。 過了一會兒,女孩子又問她,“你在吃什么?” 從泠這才確定她是和她說話,于是回答:“包子啊。” “哦……”女孩子砸吧砸吧嘴,一動不動地看著她。 從泠咬了一大口包子,rou汁從綿軟的皮內滋的濺出來——她看見那女孩子眼睛都直了,抿著唇很用力地咽下一口唾沫,這模樣,像極了想吃又不敢開口的小孩子,就那么眼巴巴地望著你,要叫你食難下咽然后良心發現地給她一口。 從泠就是這么被下套,抵不住她可憐巴巴的小眼神,于是善心大發地給了她一個包子。女孩子連客氣的推讓都沒有,坐起來,接過包子就啃,三口兩口就把包子解決,還眨巴著那雙禍水的眼睛直愣愣盯著她。 從泠被看得渾身發毛,擺擺手說:“喂,我可沒有了,就兩個,你一個我一個,我自己還沒飽呢。” 女孩子扁扁嘴,靜默半晌,很柔弱地從床底下抽出來一個行李箱,一打開,滿箱子全是各式各樣從泠見也沒見過的零食。她拎出來一袋子,坐在床邊吧咋吧咋地吃,這一次是把從泠看得眼發直,可這小白眼狼卻顧不上她了。 等人家吃飽喝足了,心滿意足地把箱子推到床底,從泠那顆原本火熱的心算是終于嘗到了什么叫拔涼。自私鬼還蕩著兩條腿義正言辭地問她:“我在這兒哭了一整天了,你為什么不來安慰我?” 從泠給了她一個大大的白眼,心想這人不是傻子就是公主病,反正哪一個都是病入膏肓已至晚期。等晚上自私鬼敲著床板告訴她,她叫宣紫,宣紙的宣,紫色的紫,她在上鋪翻個身,理也不理她。 宣紫又敲床板,嗚咽著說:“你說句話呀,我,我怕鬼。” 從泠滿頭的黑線,將毯子往腦袋上一裹,哀嚎這往后的日子真是有的受了。靜謐的夜,她睜著眼睛一遍遍地數秒,靜靜等著這個叫宣紫的小公主哭著喊mama。 宣紫給從泠的第一印象差到不行,盡管后來的相處證明她其實心腸不壞,但小公主缺根筋的臉譜總是在心里揮之不去,更別提她后來還成了花癡的代名詞。 宣紫記性差,丟三落四是家常便飯,只是有一次的飯卡丟得她興高采烈,剛一回來就嚷嚷著我又找不到飯卡啦,我又找不到飯卡啦。 和工程制圖死磕的舍友們沒一個理她,她仍舊高興地坐去自己位置,魔障了似的自言自語,我又找回飯卡了,一個叫安宴的男孩撿到的。 宿舍里一下子炸開了鍋,剛剛還裝模作樣的兩個舍友恨不得奔起來,都跑到她面前問:“你見到安宴了?哪個安宴,是不是金融系的那個高個子帥哥?” “天,還有幾個安宴啊,一定就是他。我去看過他打籃球,就在東區cao場,他長得啊可真是,嘖嘖嘖……” “我的媽,你把哈喇子給老娘擦干凈。” 宣紫如遇知音,搬個板凳坐到兩人之間,三個人絮絮叨叨翻來覆去,把安宴那點新聞細細討論了半天。 宣紫第二天就纏著從泠去找他,穿她最喜歡的白裙子,蹦蹦跳跳地往東區cao場趕。人不難找,能帥到驚世駭俗,被里三層外三層繞著的,方圓十里只此一家。 從泠被宣紫挽著擠進去,心想事已至此,咱也洗洗眼瞅瞅帥哥吧,宣紫已經在旁邊跳著說:“是他是他,喂,安宴,我在這兒!” 可萬人簇擁,高高在上的安宴哪能這么容易就從潮水般的歡呼中聽到宣紫的聲音。回答她的是一個又圓又亮的大籃球,空氣中“嗖”的一聲,從泠只覺耳邊有風呼嘯著實涼快,就聽一聲慘烈的“啊”后,什么東西倒地的聲音。 宣紫后背著地,結結實實地摔了一跤。 場上的肇事者摸摸后腦勺,沖安宴做個鬼臉,說:“完了,這次闖禍了!”屁顛顛跑過來,把人從地上拖起來,一看那粉嫩嫩的小臉,樂了,“怎么又是你啊,安宴,快來看看,是小傻子!” 安宴已到他身后,說:“紀翔,別亂給人起外號!”說著蹲去宣紫身邊,看了看她,忽然用手扶著她的半張臉,身邊一陣唏噓聲。 紀翔也看不下去,但重點不同,大罵:“臥槽,安宴你這類型都下得去手!” 安宴倒是一本正經,說:“宣紫,你別動,聽我的,把頭仰高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