淚水再次在眼眶中凝聚，如果躺在里面的是他，楚爹和楚媽會哭成什么樣子，他們也會像是蘇瑾一樣，絕望的哭泣，卻對這一切都無能為力，只能難受的嗚咽嗎？

    “謹行會沒事的對不對？謹行不會有事的，他還說要考北京的大學，他成績很好的，他還說要賺錢讓我享福，老師說他會成為a省狀元的……怎么會有事，怎么會有事？”

    蘇瑾拉著在場的每一個人，告訴他們謹行不會有事的，近乎瘋狂的表情讓所有人都不敢刺激他，很快，蘇瑾走到他的面前，“謹行不會有事的對不對？他不會有事的……”

    楚辰咽下嘴里的苦澀，小聲的附和，聲音卻帶著堅定，不知道在安慰自己還是在安慰蘇瑾，“他不會有事的，周謹行不會有事的。”

    撕心裂肺的哭聲再次響起，楚辰看著蘇瑾從自我催眠到最后的崩潰，很快護士過來，提醒她要小聲，可是蘇瑾卻如何能止住自己的情緒？

    護士常年在醫(yī)院工作，見過太多這樣的人，生老病死，誰也逃不過，但是生者卻永遠也無法接受，她看著面前這個哭泣的女人，據(jù)說里面是他的兒子，他兒子今年剛高考完，就遇到這種事，也是可憐。

    “別哭了，你這樣哭會影響到里面的醫(yī)生，更會影響手術(shù)，你的兒子還在急救呢。”

    蘇瑾終于漸漸止住了哭聲，可是整個人卻變得木呆呆的，沒有人能知道周謹行對她有多重要，年少喪父，青年時又被周行峻欺騙，無意間懷了孩子，對血脈和親情的渴望讓她留下了這個小生命，甚至為此輟學，可是她什么都做不好，做飯難吃，洗衣服洗不干凈，整理房間一團亂，那時候謹行還小，他是個乖孩子，不怎么哭鬧很好帶，但是一個孩子不是那么容易養(yǎng)的，她也曾經(jīng)厭煩過，可是最終愛還是占了上風。

    然后小謹行一點點長大，他又聰明又伶俐又懂事，小小的人就知道幫mama干活，炒菜做飯，五歲的時候就做的似模似樣，他沒有上過幼兒園，直接上了小學，卻只用了短短時間就跟上進度超過了同學，她從來就知道這個孩子聰明，如若不是她，他會擁有更好的前程，可能去上b大的少年班，或者在某一領(lǐng)域卓有成就，而不是如在她身邊一樣，從十余歲開始就為家里奔波賺錢。

    她是愧疚的，也是依賴的，家里面從她做主變成他做主，不過是幾年的時間，但是她卻早已經(jīng)習慣了兒子將一切都做好，為她做決定，或者是向哪家雜質(zhì)投稿，或者是繳納金錢參加哪個書畫界的比賽。

    她迄今為止做過的最有勇氣的兩個決定，無一不是與謹行有關(guān)，一個是在當年的時候?qū)⑦@個生命留下來，另一個就是將他交予他的親生父親周行峻。

    前一個決定她至今不悔，后一個決定她卻悔之晚矣。

    如果不是她，欺騙她只是他的養(yǎng)母，謹行就不會回到周家，也不會惹出這么多的事，更不會認識林惠芝那個瘋女人……那么現(xiàn)在，她的謹行是不是就不會躺在急救室里，而是高興的與他討論假期應(yīng)該如何度過，b大的校園是不是更加美麗？

    她后悔了，真的后悔了，但是卻晚了。

    手術(shù)室外一片靜默，而手術(shù)室內(nèi)，周謹行的意識卻在掙扎中不斷沉浮。

    他‘看到’許許多多的事，明明沒有發(fā)生過，卻熟悉而又陌生，他看到他回到了周家，而小辰卻并沒有回到楚家，那場綁架傷了他的元氣，讓他只能在醫(yī)院里靜養(yǎng)。

    周家沒有人去看小辰，他們將他們僅剩的廉價的所謂親情消耗在他的身上，而最需要的那個卻躺在醫(yī)院里無人問津，他常常去看小辰，可是小辰卻總是問他周行峻怎么樣，周時在干什么，林惠芝為什么沒有來……他看著自己從最開始的委婉的敷衍到恨其不強怒其不爭，再到狠下心戳破所有的假象——周行峻一點都不愛他，周時對他比之陌生人還不如，林惠芝愛的只是那個‘小寶’，而這個小寶，無論是誰，只要是她的親兒子她都愛。

    他看著那雙眼眸染上絕望，每每看向他的時候卻全然是憎恨和厭惡，他不得而知那個‘他’的心理，也許期待著有一天這個人轉(zhuǎn)身的時候能明白他的自以為是的好意？

    可是太晚了，他終于看到了他每每午夜夢回的那一幕，林惠芝進入了病房，水果刀插進了心臟。

    而那扇沒有打開的房門，卻是‘他’親手鎖上的。

    周謹行‘看到’這一幕的時候，有種奇怪的宿命感，心里被絕望一點點侵蝕，是不是因為他上輩子害了小辰一命，所以這輩子才來還命？

    之后的事情混亂而嘈雜，唯一占據(jù)了他的心靈的，就是那仿佛沉淪入深淵的痛苦和悲愴，當混亂過去的時候，畫面已經(jīng)轉(zhuǎn)向了葬禮。

    那張小小的照片，照片上帶著梨渦的臉頰，殯儀沉重的聲音，讓他恍然意識到，小辰不在了……明明知道是假的，但是心臟上尖銳的刺痛卻讓他一瞬間幾乎停止了呼吸。

    之后他聽到了周行峻的所謂真相，他看著那個‘自己’精心謀劃，一步步拖垮了整個周氏，最后自盡在小辰的墓前。

    當畫面終于消散的時候，他終于感覺到自己的身體，劇痛險些將他的意識再次打散，然后他聽到一個陌生的男音說道，“手術(shù)成功。”

    隨后意識淪入黑暗，他沉沉睡去。

    而另一邊，警|察卻早已經(jīng)將林惠芝控制住，校門口的交通崗那里有監(jiān)控，拍攝的畫面很清晰，只是林惠芝究竟是如何到達學校并且精準的想要刺殺卻不得而知，林惠芝在捅了周謹行一刀之后就精神恍惚，無法進行審訊的情況下，警|察只能暫時將她收押。

    林惠芝的來歷警|察當然知道，上次他們就已經(jīng)認識過了，還是他們將她送到精神病院去的呢，但是林惠芝究竟是怎么從精神病院里出來的警|察卻是不知道的，在派出幾個警|察去精神病院調(diào)查的時候，卻只收到一個醫(yī)生不知所蹤的消息。

    警|察一邊派人聯(lián)系周行峻，一邊尋找逃跑的醫(yī)生，周行峻對于警|察的傳訊很是鎮(zhèn)定，林惠芝是精神病，精神失常殺人有什么好說的。

    面對警|察的詢問，周行峻表示他一問三不知，警|察的調(diào)查陷入僵局，但是那邊史密斯卻對政府施加了壓力。

    開發(fā)區(qū)十億投資可不是開玩笑的，此時他的外甥躺在醫(yī)院里，警|察當然要全力以赴。

    很快，在調(diào)取諸多路段的監(jiān)控之后，發(fā)現(xiàn)周行峻曾經(jīng)駕駛黑色轎車出現(xiàn)在學校門口，周行峻成了初步的嫌疑人，但是沒有直接的證據(jù)，縱使是警方也無可奈何。

    而就在事情的調(diào)查將無疾而終，周行峻即將逍遙法外的時候，被警方收押的林惠芝的精神卻突然出現(xiàn)異常，并產(chǎn)生了短暫的清醒。

    而就在林惠芝清醒的時候，她披露出一個事實，那就是——她的殺人行為是周行峻指使的。

    并且說明了自己被醫(yī)生注射刺激藥物，在她的病房里，還有一張楚辰的照片。

    周行峻面色晦暗，不可置信。

    而林惠芝卻露出了一個悲愴的笑，“你以為我早已經(jīng)忘了，我也確實忘了，如果不是你，我這輩子都沒辦法想起來，周行峻，你如今自食惡果吧。”

    ☆、28|4.11

    第二十七章

    林惠芝一直以為自己是幸福的，出身富貴，父母疼愛，兄姐嬌寵，從小在蜜里長大，就連最后商業(yè)聯(lián)姻嫁人，嫁的也是英俊有為，年少俊朗，而自己喜歡的。

    結(jié)婚后與丈夫雖然不算琴瑟和鳴，卻也相敬如賓，丈夫雖然在外也有應(yīng)酬，更有些鶯鶯燕燕，但是從沒有鬧到人盡皆知，大家彼此都知道，那只是玩玩。

    林家的父母也如此，林惠芝也從不把這當做一回事。

    然后她如同所有婚姻中的女性一樣，生了第一個孩子，而后又生了第二個，比較幸運的是，她生的都是男孩，更不用面對那些其他當家主母所擔憂的私生子上位等顧慮，但是萬萬沒想到，就在她剩下第二個兒子不久，周家產(chǎn)生危機，需要一大筆的資金，周行峻想要借由她的手向林家借錢，卻慘遭拒絕，而后周行峻威脅她要離婚。

    她為周家生兒育女，周行峻居然要跟她離婚？而他要再婚的對象更是可笑，一個暴發(fā)戶的女兒，靠挖煤起的家，如果這樣的人娶進來，整個周家都會成為笑柄。

    林惠芝當然不同意，但是周行峻鐵了心，不僅如此，他還要搶奪她的兩個兒子的撫養(yǎng)權(quán)，林惠芝不得不打起精神與周行峻周旋，而就在醫(yī)院的時候她的精神狀況開始越來越不穩(wěn)定，林惠芝當然找過醫(yī)生，但是用過的藥卻都沒有效果，最后，她終于釀下了無可挽回的錯事——當她清醒的時候，她的兒子就已經(jīng)死了，小小的身體掉落在地面上，旁邊散落的襁褓都已經(jīng)暈染成鮮紅。

    她終于徹底的瘋了。

    而更可笑的是，周行峻卻借由此事向林家拿了一大筆錢，甚至還逼得林家出讓了c市大部分的利益——林惠芝知道這是父母兄長為了保下她，而她，也因著這份保護，而在周家呆了將近二十年。

    可是她現(xiàn)在寧愿當初就與周行峻離婚，二十年渾渾噩噩，她的小兒子死去了，與大兒子相敬如冰，對養(yǎng)子傷害至深，這樣的人生，真的有意思嗎？

    而到現(xiàn)在，她終于將一切回想起來，想到周行峻在精神病院的時候拿著小辰的照片一遍一遍的催眠，殺了他殺了他殺了他，她的心里就不寒而栗。

    “醫(yī)生，她現(xiàn)在的精神狀況是否正常？”

    “正常。”

    警察露出微笑，這就說明證詞是有效的。

    周行峻被帶走的時候還說著林惠芝是精神病，精神病的話不能當做證詞，但是誰去管他呢？

    林惠芝在精神病院的頭兩個月的治療到底還是有些效果的。

    而另一邊，周謹行也終于從昏迷中醒來。

    晨起的陽光透過玻璃窗，在病房灑下一大片的光影，周謹行掙扎著將沉重的眼皮睜開，隨后就看到母親蘇瑾不錯眼的盯著他，而母親的身后，則是楚辰。

    “謹行，你醒啦，醫(yī)生醫(yī)生，我兒子醒了！”

    這一聲不止將醫(yī)生招來了，也將尚在門外的史密斯和楚父楚母叫了進來，楚辰看著病床上睜著眼睛的周謹行，心里一顆大石終于緩緩落地。

    沒事就好，沒事就好，如果真的有事，他不知道自己這輩子能不能原諒自己。

    “謹行，你嚇死m(xù)ama了，嗚嗚……”

    周謹行無奈的聽著蘇瑾的哭聲，小聲的安慰著，他這次九死一生，mama應(yīng)該嚇壞了吧，還好他沒事，如果有事……史密斯和外婆應(yīng)該也會照顧母親吧。

    周謹行這樣想著，看著母親身后目露關(guān)心的楚辰，恍惚間，不知道怎么想起了手術(shù)時做的那個夢。

    其實說起來，夢里的那個楚辰更讓他熟悉一些，也是更符合楚辰原本的性格，只是想起夢里的結(jié)局……周謹行就忍不住打了個寒蟬，還是現(xiàn)在的楚辰更好些。

    而等到蘇瑾終于被史密斯攙扶著去休息的時候，楚父去工作，楚媽打算回去燉湯給周謹行喝——他們已經(jīng)知道，林惠芝那個女人原本是打算刺殺楚辰的，只是周謹行替他家小辰擋了刀——想到這里的兇險，楚父楚母對周謹行的感激簡直直線上升，更何況他們已經(jīng)知道，周謹行并不是林惠芝的兒子。

    病房里只剩下楚辰和周謹行，一時間，陷入了靜默。

    “小辰……”

    “嗯。”楚辰拿了椅子，在周謹行旁邊坐下，長長的睫毛在陽光的照射下留下一片小小的扇影，讓此時的楚辰顯得乖巧了許多。

    “你沒事，真好。”

    楚辰的心里被周謹行撞了一下，有些無言，他到現(xiàn)在還不明白，“你為什么要救我？”

    楚辰自問對周謹行并不好，重生歸來之后更是惡劣，他無論如何也想不到周謹行這樣做的理由，難道他天生就是樂于助人舍己救人的真·圣父？面對討厭的人也能舍身？

    我喜歡你啊……周謹行在心里默默說道，但是他如何能開的了這個口，同性戀的道路有多艱難他自然知道，他更怕楚辰的臉上帶著厭惡的目光，罵他惡心，所以他只是默默苦笑了一下，“楚辰，我做了一個夢。”

    楚辰被轉(zhuǎn)移了話題，也順著周謹行的話問了句，“什么夢？”

    “我夢到你那次綁架的時候用了很長的時間才獲救，后來躺在醫(yī)院里，林惠芝在病房里殺了你，就像之前夢到的那樣……”

    楚辰的臉色一下子變了，難道周謹行也重生了？他也知道了前世的記憶嗎？

    但是楚辰很快掩飾過去，“哦？是嗎？”

    周謹行看到楚辰變了的臉色，心里的一個念頭越來越清晰，他想到楚辰莫名其妙的冷待和厭惡，“你為什么討厭我？”

    “沒有為什么？你當初搶了我的位置，難道還要我感激嗎？”

    周謹行搖搖頭，“不是這樣，你不是這樣的人。”

    楚辰深吸一口氣，面上也帶了幾分苦笑，“是，就像你做的那個夢一樣，我也做過那個夢，所以我討厭你。”

    “可是那些都是假的。”

    楚辰目光冷下來，可是對他來說卻是真的，“如果我真的重傷，進了醫(yī)院，周謹行，你會像夢里那樣做嗎？”

    周謹行啞口無言。

    病房里再次靜默下來，許久，周謹行輕笑了一聲，帶著說不盡的自嘲，“小辰，我在夢里面害你一命，如今我還你一條，我們重新開始好不好？我不求我們回到從前，只希望你不要在那么討厭我，可以么？”

    楚辰看著病床上的周謹行，之前的手術(shù)讓他的臉上血色全無，楚辰看著他憔悴的臉色，低低的說了一聲，“好。”

    ☆、29|4.11

    第二十八章

    周行峻直到被正式帶入看守所的時候還不可置信，他弄瘋林惠芝的時候沒有栽，劣質(zhì)樓工程垮塌的時候沒有栽，選舉換屆的時候沒有栽，壞事做絕的時候沒有栽，甚至就連開發(fā)區(qū)的事情上，也只是瀕臨破產(chǎn)，而不是牢獄之災(zāi)。

    他萬萬沒想到，他居然會栽在這個地方。

    多么可笑，他居然會栽在一個精神病的手里面，還是一個他早已經(jīng)丟掉隨時可以成為棄子的精神病——他的前妻林惠芝的手里。

    是的，前妻，早在指使林惠芝殺人的前夕他就已經(jīng)和她辦理了離婚手續(xù)，雖然他的事業(yè)已經(jīng)瀕臨滅亡，但是他怎么會允許自己擁有一個殺人犯的妻子？

    可是沒想到，就是這樣一個不被他放在眼里的人，卻對他造成了滅頂之災(zāi)，他怎么能相信？

    “不，這不可能！林惠芝是個精神病！你們怎么能相信她的話？她的話不能被當做證據(jù)，她是故意報復我的！”

    周行峻直到送上法庭開庭審理的時候仍然這樣喊道，但是同樣被帶上法庭的精神病院醫(yī)生卻讓他所有的辯解都顯得蒼白無力。

    林惠芝的證詞沒有效用，那么醫(yī)生的呢？當聽到醫(yī)生說周行峻給了他多少錢讓他給林惠芝下精神錯亂的藥物，給林惠芝照片對她進行暗示和催眠，并且對周行峻的進出大開方便之門的時候，周行峻就知道，他終于完了。

    而與這件事一同被揭發(fā)出來的，還有周行峻的許多罪證，從十幾年前強拆壓死人到近年來劣質(zhì)樓坍塌造成一百多人死亡，周行峻手中的人命多達幾百，這累累血債讓所有旁聽的人都觸目驚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