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6章
“……” “我是朝廷的官員,不是你家將軍的私產。改日我要見皇帝陛下,你家將軍難道也要扣著我么?” “……” 馬車駛入一處院落,隨后停了,崔琬下了車。幾場秋雨落下后,天氣轉涼,院落邊緣的小土坑里積了水,葉子落在水里,被泡得發爛。崔琬下車后,看著小土坑,身上感受到了些微寒氣,他對崔滌的侍從說:“我要去換一身衣服,然后去拜見高平郡王。你陪我去。” “崔大人,您不要去!” “不,我要去。” “我、我……” “怎么,你又要把我捉回某個地方關起來了?” “小人不敢!小人實在是迫不得已,才在江安縣捉住了您,您、您……您總是想走!” 崔琬瞥了侍從一眼,似乎是覺得他說的話好笑,道:“因為我該走呀。” 侍從不說話了。 留在崔滌住處的士兵認得崔琬,走過來向他問禮,崔琬整了整衣袖,似乎又變成了平時衣著得體、心氣平和的崔大人,對士兵點頭回了禮。 他問士兵高平郡王是不是身在江陵郡城中,士兵一一回答他江陵的情況。崔滌的侍從拿著崔琬的行囊,無奈地嘆了一聲,不再多說一句話,跟在崔琬后面,陪他進了屋子。 崔琬讓士兵幫自己找一個婢女來,然后從行囊中挑了一身衣袍,讓婢女找金斗幫自己把衣袍熨燙平整。 崔琬換了熨燙好的衣服。 輕衣緩袍,佩琉璃珠,手持折扇—— 沒人能看出來他是個被扣住的人。 崔琬去拜見高平郡王,崔滌的侍從跟著他一起去見高平郡王,他跟在崔琬身后,崔琬只當他是自己的家仆,絲毫不再當他是崔滌的侍從。 趙彌在官署中cao持事務,高平郡王親自去城內查看施粥的棚子了。趙彌聽說崔琬來了,派人去給高平郡王傳信,讓婢女請崔琬到水榭中等待高平郡王。 水榭外的池里種了白荷,荷花早已開敗了,池里只剩下了出水很高的蓮葉,葉子上殘留著雨珠。 崔琬問婢女,為什么荷叢中幾乎沒有蓮蓬,婢女說蓮蓬被割下了,江陵郡內曾經缺糧,人們把蓮子都摘下來吃了。 崔琬看了一眼婢女呈上的吃食,幾枚栗子并一朵新鮮蓮蓬。他剝開蓮蓬,拈了一枚蓮子放到口中。 蓮子心苦。 江陵郡的人曾經吃過苦蓮子么。 崔琬看著蓮葉,大片大片蓮葉挨挨擠擠生在池上,一池濕冷清香在秋寒中浮動。 極小的蟲子在蓮葉之間亂飛。 崔琬表面上看著冷靜,其實思緒早已和那群亂飛的小蟲一樣了。 心亂。 崔琬等了不久,高平郡王就回了府中,郡王沒穿戎裝,穿了一身白麻喪服。高平郡王的發絲不知何時白了,顏色竟然與喪服相似,讓崔琬愣怔了片刻。 雪衣霜發,郡王身著喪服,渾然不似俗世中人,身上又少了幾分人氣。 崔琬終于回過了神。 大行皇帝亡故,高平郡王在九月才得知消息,在九月才能為舅舅和一國之君守喪……崔琬在這時察覺出了困守江陵的“困”的含義。 真是困境。不通消息,被困城中,越來越絕望。 高平郡王身上有淡淡的冰片藥粉味。崔琬在心里嘆了一聲,向郡王行叉手禮問安。 高平郡王的精神尚好,看不出頹氣,他點了一下頭還禮,對崔琬說:“伯玉竟然來了。” 郡王說話的聲音聽不疲憊,崔琬強撐著笑了一笑,眼睛微微瞇起,說:“本不想來。清原好心,帶了我來。” “伯玉前幾日住在哪里,今日是來江陵見清原的么?” “我前幾日在長江對岸的江安縣,郡王猜得沒錯,我是來見清原的。也是來見一見郡王。眾人和江陵郡莫名有些緣分,我聽說侯君也在江陵,侯君不和郡王在一起么?” “五岐兄的部下留在襄陽附近,他還有軍務要處理,不曾久留在江陵,昨日回了襄陽。等襄陽和江陵安置好后,我們會在建業再見。五岐兄已經很久沒回建業了。” “啊,侯君是該回一趟建業了。大軍在外,他要安撫軍隊,又要作戰,忙碌起來的確難以顧及長江南岸的事情。不過……如果長久在外,難免會生出忠不見信、順反見忤這樣的事情,侯君回建業一趟,里外都會安心。” “我在江陵太久……伯玉之前是在秋浦住了幾個月么?伯玉一向可還安好?” “是,我自三月后就一直住在秋浦了。沒想到半年就這樣過去了。多謝郡王相問,我向來一切都好。豈弟君子,民之父母——郡王守在江陵郡,勞苦功高,實在不易,崔琬代天下人向郡王問禮。” “無功無過罷了,誰在江陵,都會這么做。唯一讓人稍感安慰的是,我舅舅只是住在了秋浦,來的不是江陵。如果江表朝臣和我舅舅來了江陵,戰事爆發……后果真不堪想象。” “陛下后來不在建業,江表門閥有過。郡王,我代江表門閥向您賠罪。” “伯玉一個人,怎么擔得起一群人的過錯呢。你既然住在秋浦,我舅舅……后來怎么樣?你見過我舅舅么?你對我不必說假話。” “我在秋浦時曾為陛下侍疾,陛下常常昏睡,極少說話,偶爾醒來,問及已故的公主、親王,或姊妹兄弟,或外甥子侄,不能分別一眾臣子。八月初六,陛下不思飲食,我和眾臣在陛下的寢殿外長跪,為陛下祈福。斷斷續續長跪至初八日,夜中,禁苑燈火通明,亥時五刻,陛下說燈燭太亮,要宮人滅掉寢殿內的燈燭,好使自己入睡。亥時七刻,陛下安睡,在夢中重歸九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