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0章
崔滌是如何來的?! 崔滌告訴趙彌,他是從公安縣來的,是自江陵郡的東城門入的城。直到八月二十三那日,崔滌還被扣押在秋浦郡的監牢里。七八月間,秋浦多事。 四月,許秦開戰,宿城郡王安流去世,陛下知道安流的死訊后,猝然昏倒,醒來后便無法說話了。拖磨幾月,到七月時,陛下已經無法吞咽食物,龍體無可奈何衰減了下去。 盧鴻烈等人挾持天子駐留秋浦,陛下的癥狀……乃是中風,盧鴻烈知道經此一事,龍駕歸天是今年或早或晚就會發生的事情了。陛下一旦賓天,他們這些人,就不應有理由繼續留在秋浦了—— 因此,盧鴻烈等江表門閥不肯再派出長江中游的精銳守軍去救助荊州。就讓荀靖之守著江陵郡城、就讓建業加派士兵去和荊州的敵軍抗衡,就讓許朝的北伐和偽秦的南伐互相牽制。 江表門閥可以分出一部分宣州的軍隊去荊州——但他們一無良將,二不肯派出精銳士兵,他們說要收復荊州,只不過是拖延時間的手段罷了。江表門閥調動長江中游的精兵守衛秋浦,只將秋浦和宣州沿江一帶里三層、外三層護衛得如鐵桶一般。 陛下的妃子的產期在八月。七月,盧鴻烈等人不肯用心收回荊州,卻也未曾閑著,他們下令要求宣州的所有佛寺都要夜夜誦念安產經文,為妃子祈福——連盧鴻烈自己,也夜夜虔誠誦經。 八月初,陛下的崔妃生產,誕下了一位男嬰。陛下龍體疲敝、意識昏沉,無法得知自己已經有了后嗣,自然也無法為后嗣冊封。 盧鴻烈不敢立刻提起冊封太子之事,建業的長公主殿下也絲毫不提這件事件。陛下的后嗣,竟然在出生后,無封地、無王位,一切空空,如庶民之子。 或許是盧鴻烈按耐不住了,也或許是陛下的病體真的撐下不下去了—— 八月十八日,清早天色才亮時,秋浦仁王講寺的掃地僧人發現,寺里大石龕中,大勢至菩薩造像的頭不知在昨夜何時墜落了。秋浦早上多起水霧,大勢至菩薩左右的智者大師、行修大師兩尊造像被霧氣浸潤,眼下生出了水痕,一眼望去,如同淚痕。 夜中,陛下在秋浦行宮中賓天。 秋浦敲響了國喪之鐘。 沒有人關心崇煦死了。鐘聲向天下人傳報消息,而人們只關注到,一個曾經活著皇帝的變成了大行皇帝了,大行皇帝死了——那么,皇位該留給誰呢?該是誰家得勢、升官加爵,誰家失勢、樹倒猢猻散?該去討好哪家子弟、又該去避開哪家子弟。 滾滾熱紅塵里,唯有“崇煦”其人一身冰冷。 盧鴻烈給身在建業的長公主殿下寫信,依舊不提冊立太子的事情,皇帝不存,再冊立太子有什么意義?錄公以為,山河無主——如今以天下百姓為念、為了社稷的安定,應當在大行皇帝的喪儀后,請封陛下唯一的子嗣踐祚,請皇嗣的母親輔政。 長公主殿下似乎因為長子安流的逝去,失去了往日的生機與雄心,她似乎是要認命了,也要認輸了。長公主殿下未曾直接回絕盧鴻烈的提議——盧鴻烈的提議有違禮數,皇嗣的“母親”是誰?大行皇帝有妃子,更有皇后,母親可是指崔妃么,為何不是皇后殿下輔政?長公主殿下只說何人輔政,其事可以再議,她提醒盧鴻烈:錄公既然代行監國之權,就應當按禮儀下令大赦天下了。 盧鴻烈向長公主殿下回信,懇請皇后殿下的原諒:皇后殿下去年為國舍身,長住佛寺之中,修行佛法,有脫俗離世的雅志,而盧鴻烈是世俗人,他并非忘記了皇后殿下,而是萬萬不敢以俗務玷污皇后殿下的耳朵。 長公主殿下再向盧鴻烈回信:國之大事,不可以謂之“俗務”。她向盧鴻烈等人發出了三個請求:派人扶陛下梓宮回歸建業;請盧鴻烈等秋浦大臣重新商議大行皇帝的廟號;最后,請盧鴻烈等江表門閥解救荊州的困局——許朝將有新的陛下,不要讓新帝面對一個破碎的江山。 她在這封信中,告訴盧鴻烈,他的長孫盧仲容住在建業,一切安好,并且告訴盧鴻烈,她不大同意秋浦為陛下選出的“仁”這個廟號:她哥哥曾借裴曇之口告訴她——他已被“仁”這個字耽誤了半生,他已厭煩了這個字眼。臣子議論君王,不可以不謹慎恭敬,長公主殿下請盧鴻烈等秋浦江表門閥,重新商議陛下的謚號、廟號。 長公主殿下似乎真的疲憊了,她收起了以往天家子女的無上威嚴,除了重議陛下的廟號,盧鴻烈所提之事,她都并未堅決反對。 大行皇帝賓天五日,盧鴻烈在多方權衡后,下令大赦。二十三日,被扣押在秋浦多月的崔滌,并一眾曾被江表門閥扣押在秋浦的臣子,終于被放出了監牢。 崔琬自三月后一直住在秋浦,他已在盧鴻烈的提拔下升任著作郎,盧鴻烈禁止他面見崔滌,也不許他給崔滌寫信。直到這一天,崔滌才再次見到崔琬。崔琬來接他離開監牢。 崔滌在離開牢獄前,以為他的伯玉會乘青牛七寶車,手持折扇、穿錦衣華服,前來接他——他不會提起他的被困,只是瞇著眼笑他,問他今日天氣可好么?伯玉大概故作輕松吧,他會以此輕輕抹去崔滌的難堪。 崔滌看見了崔琬。監牢外天日清和,一切似乎都平和安詳。然而,崔琬面色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