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2章
那只黑色的蝴蝶飛去了檐下——而今世事多驚悸,蝴蝶飛來怕打頭。1 他怕從夢里醒過來。他怕任何景象的改變,怕蝴蝶扇動翅膀帶起的風會驚動這場夢境。 荀靖之說:“五岐兄,這夢很荒謬,可我不愿意醒。” 柏中水說:“郡王不舒服么?怎么說的像是夢話。我和郡王都站在這兒,這哪里是場夢呢?” 荀靖之看向住持,住持說:“郡王,您在山上,這不是夢里。” 荀靖之搖頭,說:“不對。” 不對。這一定是夢里,他總覺得有什么不對。 他問柏中水:“我叫什么?” 柏中水答:“郡王貴姓荀,名靖之。” 不,他該說他叫奉玄。 “你認識第五岐嗎?” “郡王,看來我確實和第五公子長得很像。崔琬崔大人也曾這樣問我。”柏中水說著抓住了荀靖之的衣袖,荀靖之不知道他要做什么。 他越過了界限,碰到了他。而他沒有驚醒。 柏中水在荀靖之的手背上掐了一把,留下了一道月牙形的痕跡。 疼。荀靖之疼得蹙了一下眉。 不是……夢? 不是夢,荀靖之抬頭看向柏中水,毛骨悚然。恐懼如潮水般涌來,幾乎要將他吞沒。 柏中水意味深長地看了荀靖之一眼,說:“郡王,這不是夢。您要記住我,可別忘了我。” 柏中水站在雨幕前,雨依舊在下。一百道雨絲、一千道雨絲、一萬道雨絲…… 站在他面前的到底是誰?荀靖之像是看到了鬼。 雨水籠罩住佛寺,天色暗淡。 暗色之中,殿外香燭臺中明光閃爍,紅燭垂淚。 幽玄冶艷。 柏中水靜靜站著。 他不是第五岐!!荀靖之終于知道了哪里不對,柏中水的衣香香氣幽濃,其中有龍涎香和麝香的香氣。荀靖之從來不用麝香,他暈麝香——佛子也很少用麝香。 不對,柏中水給他的感覺不對。 只有那張臉是對的。 臉……不是夢,那是什么呢?事出反常,必有妖異,荀靖之一把拔出了佛殿中供著的佛劍。 劍是殺生劍,由李瑰將軍在北伐時找回,托人帶給了他。 這把劍已經有五年未曾出鞘了。 柏中水站在檐下,被劍逼得退了一步,雨水斜斜飄進檐下,落在了他的肩上。 “呀!!”柏中水帶來的小童嚇得尖叫。 住持叫他:“郡王!” 難道是他太多年沒見過佛子,所以連佛子的臉到底是什么樣,都記不清了嗎?站在他面前的,是人是鬼——哪里來的妖魅邪祟,偷了佛子的長相。 住持勸荀靖之放下劍,“郡王呀……” 柏中水伸手摁住劍端,錯開劍鋒后,抬眸對荀靖之說:“我哪里惹怒了郡王,郡王要殺我?再見之時,我們竟然要以劍鋒相對。” 荀靖之閉了一下眼睛,深深呼吸。再相見之時……可他是和誰再見了呢,他對柏中水說:“別動。” 住持伸出手,希望荀靖之能把劍給自己。 柏中水看荀靖之一直盯著自己,說:“郡王,這里是佛殿,見血不祥。您想要我死,不如掐死我。我會乖乖地死在您的手下,不會有任何怨言。” 柏中水說話時,微微抬起了頭,荀靖之清楚地看到他的下頜上沒有傷疤。 柏中水就長這樣,這張臉似乎生來就長在他的臉上。 荀靖之在害怕,他不相信柏中水和第五岐沒有關系,他覺得柏中水不該有這樣一張臉。這明明是佛子的臉…… 他看向柏中水,問他:“你到底是誰?” 柏中水微笑了一下,不過眼里沒什么笑意。他說:“我掐了郡王的手,郡王拿劍指我,我們兩清了。” 荀靖之問柏中水:“二月十六日晚上,你在哪里?” 二月十六日,荀靖之在房安世的府邸里見到了一個影子。 柏中水說:“郡王,我問你答——你若答我,我亦答你。” “你問。” “郡王在意我的臉。” “是。” “十六日,我那天進宮見了陛下,晚上和崔琬崔大人下了棋。我記得日子,那夜崔大人沒想見我,他找一位日本國使者,沒遇見對方,卻恰好碰到了我,他說十六日的月比十五日更圓,說不愿辜負良夜,邀我與他下棋。郡王不信的話,可以問問崔大人。” “我以前沒見過你,對嗎?” “自然沒見過。郡王說笑了,我們沒見過,這再正常不過:郡王在建業的時候不見外人,后來去了郢州,去年年末才又回了建業。我沒去過郢州,您當然沒見過我。” “你眼下的痣是生來就有的么?” “郡王不信?您想聽什么樣的回答?您想聽我說,我不長這個模樣,我眼下本來也沒有痣。好,郡王,那我把您想聽的說給您聽:這張臉不是我的,是我偷來的、借來的、搶來的。只是幾句話罷了,您還想聽什么,我都可以一一說給您聽。” 荀靖之掐著自己右手的手心,對柏中水說:“你叫我郡王,那你該對我行跪禮。” 柏中水行跪禮,跪在了地上。 好,他跪下了,輕易跑不掉。 荀靖之將殺生劍的劍尖壓在柏中水的肩上,禁止他站起來,柏中水的肩上落了雨,濕了一半。他仔細看著柏中水的臉,越看這張臉,越覺得心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