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榮華3

    吾、身、榮、華。

    《莊子·盜跖篇》寫過一個(gè)和守信有關(guān)的故事：尾生與女子約定在橋下相見，女子不來，水至，尾生不去，最終尾生抱梁柱而死。盜跖說尾生是“離名輕死，不念本養(yǎng)壽命者。”1

    尾生與女子約定相見，尾生為了守約，甚至可以不要性命。對有些人而言，約定就是這樣的東西，是比性命還重要的東西。

    佛子如約而至，到堂庭山來找奉玄。奉玄沒能見到他。

    乾佑九年二月五日，奉玄離開了昌明驛。

    二月……又是一年二月。三年之前，乾佑六年二月，奉玄第一次離開堂庭山，那次他和師姐一起來了昌明驛，不久之后，他在宣德附近遇到了佛子。

    短短三年，物是人非。如今，又到了一年的二月，他找不到師姐，也不知道佛子怎么樣了。他只打聽到盧州亂軍曾經(jīng)繞開昌明驛向西走了，或許是去了雍州。

    幽州各郡縣戒嚴(yán)，城中只進(jìn)不出。無法入城的逃難者圍在城下，一旦有尸群襲擊，逃難者也會很快變成狂尸。奉玄冒險(xiǎn)出城，從昌明驛向西走，決定去雍州。

    奉玄在離開昌明驛時(shí)，不是獨(dú)自走的，他有一匹馬，又會劍術(shù)，因此在離開昌明驛時(shí)，和昌明驛的四個(gè)信使結(jié)伴出了城。他知道了信使愿意多一些人一起走，就留了一個(gè)心眼，在路上一旦看到插著驛傳旗的幽州兵士，就詢問可不可以同行，所以路上大多數(shù)時(shí)間都和不斷往來傳信的幽州信使同行，不曾落單。

    如果將許朝東五州看作一個(gè)“甲”字，這“甲”字中的“田”字代表著東北四州：左上是朔州，右上是盧州，左下是媯州，右下是幽州。而“田”下那一豎是雍州，雍州在媯州南邊，與幽州西南部接壤。東都洛陽即在雍州。

    奉玄往西走，走在城外的路上，聽著嘶嘶馬鳴，舉目四望，只覺得悲涼。尸群不時(shí)出沒，幽州南部是黃河，河里的冰塊互相撞擊，遠(yuǎn)遠(yuǎn)聽著就像是……有人在河水深處徹夜釘棺材。

    被軍隊(duì)丟下的殘兵缺胳膊少腿，披著帶血的被子在路邊等死。逃難的人面有餓色。找不到孩子的父親擦著淚逆著人群重走來路。沒有奶水的婦人在孩子的頭上插上草標(biāo)賤賣兒女，賣掉兒女，兒女還有可能有一口飯吃，還有可能活下去……

    滿目瘡痍。滿目瘡痍……

    何謂……大道寢而日隱，小雅摧以云亡2。他外祖父打下的天下、他母親守護(hù)的天下，如今變成了這個(gè)樣子。

    荀崇愷！！奉玄無法遏制對太子崇愷的恨意，萬方有罪，罪在那手握許朝最高權(quán)力的人。太子崇愷猜忌多疑，不斷迫害高門武家，戰(zhàn)事爆發(fā)，武家高門曾經(jīng)身經(jīng)百戰(zhàn)的將領(lǐng)差不多都死絕了！！第五家后繼無人，齊家衰落，太叔仁早就死了。

    韋衡死了。

    韋德音也死了。

    盧州先亂。朔州已亂，盧朔既然已經(jīng)失守，媯州很快也會亂起來。盧州亂軍以為自己挾持了皇孫，想要憑借皇孫獲得朝廷的承認(rèn)，此時(shí)去往雍州，或許是要去洛陽，去洛陽見東都鎮(zhèn)軍，進(jìn)行談判。

    洛陽……好諷刺的事，佛子本來就住在洛陽。佛子不該來一趟堂庭山。

    二月櫻桃開不開花。

    佛子曾說第五家住在洛陽尚善坊中，尚善坊北臨洛水，西靠定鼎街，定鼎街兩側(cè)種了石榴和櫻桃——春天櫻桃盛開時(shí)，有絳雪飛花之景；夏天石榴盛開，榴花照眼而明，色艷勝過裙紅。

    奉玄不停地打探盧州亂軍的消息，一路向西走。終于，在幽州和雍州邊界處的一條大路上，他得到了確定的消息：他走的路的確是盧州亂軍走過的路。他看到了隱微藥師的刀。

    幾個(gè)傳信的驛使聞到隱約的腐臭味皺了皺眉。

    前面的路上倒著身首分離的尸群，幾只不顧春寒活了過來的蒼蠅停在尸體上，搓著手吸食腐血。

    一個(gè)信使下馬，和奉玄一起去查看情況。

    路上的尸體的腹部大都有一個(gè)血洞，奉玄知道，這是半月叉留下的痕跡——

    盧州被尸疫困擾多年，盧州軍因此使用了一種名叫“半月叉”的特殊兵器，專門對付尸群。半月叉的叉頭有三道叉，最中間的叉是一道鋒利的短叉，可以刺入狂尸的胸腹處，暫時(shí)固定狂尸；兩頭的兩道叉連成一道彎月一般的鐵弧，專門用來困住狂尸，讓狂尸不能靠近拿叉的人。

    尸群身體上的血洞是被半月叉三叉中的短叉刺中留下的傷痕。

    奉玄對身側(cè)的信使說：“盧州士兵來過。”

    “不好。”那信使說，“有動靜。”

    藏在路邊樹林里的狂尸聽見聲音，從樹林里跑了出來，其中幾只狂尸穿著甲衣——是盧州亂軍變成的狂尸。

    馬驚而跑，奉玄提劍殺了狂尸，三個(gè)還騎在馬上的信使騎著馬跑去追驚走的馬，其中一個(gè)信使看見路邊有反光，跳下了馬，撥開草叢之后，看到了一把刀。

    他喊了一聲：“這有一把好刀！”

    他將染著血的刀拿起來，刀身薄如蟬翼，本應(yīng)鋒利無比——可惜刀刃已經(jīng)卷刃了。他說：“誒，拿起來一看，卷刃了，不能用了。”

    奉玄隔著一段距離看到了那把刀，心臟像是被誰捏了一把。那刀怎么那么像師姐的青冥刀。

    隱微藥師有青冥、淥水兩把直刀，這兩把刀形制相同，但是在日光下看時(shí)，青冥刀身隱約有綠光，淥水則一如常態(tài)。青冥染血卷刃，被扔在了枯草叢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