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2章
齊連淮營中的中郎將王坦是佛子父親的朋友,軍隊整兵時,他騎在馬上,高出人群一大截——佛子一眼就看見了他,于是去找了他,暫時留在了軍營里。王坦將佛子帶在身邊,對齊連淮說佛子是自己的侄子王冰之,讓齊連淮給自己的侄子一個立功的機會,如果有機會的話帶他入城攢一個軍功。 齊連淮樂于給自己的手下一個人情,只說:“王中郎,入城很危險吶。” 王坦說:“功名需向險中求,當兵的人不怕危險,只怕不夠危險。” 齊連淮問:“人要是出了事,你怪不怪我?” 王坦答:“大人是武家子弟,怎么問出這種話,男兒戰死沙場,理所應該。我不怪。” 齊連淮于是特意記下了要帶王坦的侄子入城。 韋衡死了,高勒送來了韋衡的頭。齊連淮在營帳里侮辱韋衡的頭顱,王坦看不過去,呸了他一口轉身走了。 齊連淮還有用得著王坦的地方,他擦了臉上的唾沫星子,讓人點兵時把王坦那侄子王冰之叫上,讓王冰之就跟著自己的親兵和自己一起去龍門所城內,這也沒什么危險,還好立功——他想借此給王坦一個臺階下。人說唾面自干,小不忍則亂大謀,他齊連淮不是忍不了事情的人,他想等到靠著王坦收復了龍門所,利用完了王坦,到那時再一腳把他踹了,踹到犄角旮旯里、狠狠踩他一腳,再不起用。 沒想到他沒機會踹了王坦再踩上王坦一腳了。 他把佛子帶在自己的親兵里,帶親兵去接收雪練軍,被佛子從身后一劍割斷了脖子。 齊連淮命喪黃泉。 佛子其實沒想過要對齊連淮動手,他不知道發生了什么,只在今天下午隱隱聽說韋衡死了,有人把韋衡的頭送了過來。晚上,齊連淮點兵,佛子看見奉玄跟在齊連淮身側,十分震驚。 齊連淮下令:晚上接收了雪練軍,在夜里就把他們全都殺了。 奉玄抱著韋衡的頭,佛子以為奉玄真的恨極了韋衡。 沒想到奉玄鼓動雪練軍殺了齊連淮,帶著韋衡的頭跑了! 齊連淮氣急敗壞,反應過來后讓親兵去追韋衡的頭,又找親兵要了一把弓,瞄著策馬逃跑的奉玄就要拉弓。雪練軍造反,齊連淮騎在馬上被人推擠,持弓不穩——佛子那時正騎馬護在齊連淮斜后方,出手如電,趁亂殺了齊連淮,裝作追逐奉玄的親兵騎馬狂奔了出去。 齊連淮在龍門所無所作為。齊連淮死了,王坦會接管他的軍隊,這就當他送給王坦的大禮了。 他騎在馬上追逐奉玄,不敢叫奉玄的名字。他聽見齊連淮叫奉玄“八郎”,他怕自己對著奉玄喊出“奉玄”這個名字,讓其他士兵聽到,泄漏了奉玄的身份。 奉玄的身影消失在了莽莽荒林之中。 佛子追進林子,四顧無人,他在某個片刻忽然出現了一種錯覺,懷疑自己是在做夢—— 其實根本沒有齊連淮、沒有韋衡的頭,也沒有奉玄。 一切都如鏡中之月、水中之花,一切只是夢里的空相——他害怕自己在下一刻就會茫然醒來,發現這是韋衡給他的第十五天,發現其實奉玄還在被韋衡挾制,而他沒有殺死韋德音。 奉玄從一棵樹后走了出來,月光冰涼,落在他身上,佛子有一瞬間以為那是一個鬼影,并不是奉玄本人。 他想碰一碰這個出現在他眼前的形象,如果他碰到了……這個影子是不是就會消散?然后他就該醒了。 佛子還沒碰到奉玄,就從地上掉了下去。他摔在洞底,骨頭像是要散架一般疼得厲害,然而他在這種疼痛中忽然感受到了狂喜,這疼讓他知道一切不是一場夢。 他感受到了奉玄的呼吸,這是一具有血有rou的身體,并非一個夢影。 他找到了奉玄,實實在在找到了奉玄。 奉玄在他懷中痛哭。 他抱著奉玄,臉頰貼著奉玄的頭發。他感受到奉玄的眼淚浸濕了他的衣服,溫熱的淚水沾在他的頸側,然后一點一點變涼。奉玄因哭泣而不住地顫抖,他將奉玄抱在懷中,輕輕捏了幾下奉玄的后頸,以此安撫他唯一的好友。 奉玄哭夠了,不再哭了,佛子適時松開了抱著奉玄的手。 奉玄帶著鼻音叫佛子:“五岐兄。” “嗯。”佛子答應了一聲。 奉玄說:“五岐兄。” “我是真的。” 奉玄說:“我不哭了。不好意思,把你的衣服哭濕了。” 佛子摸了一下奉玄的臉,捧著奉玄的臉用手擦掉了他臉上剩下的淚水,他在奉玄的臉上摸到了凹凸不平的痕跡,說:“奉玄,我不怕你哭,只怕你什么都藏在心里。你痛哭一場,我稍稍安心。我穿著甲衣,你臉上該有印子了。” 奉玄在他手中低了一下頭,說:“反正也看不見……不,你帶火了嗎?” “沒有。”佛子回答完,忽然想起來王坦給他甲衣的時候還給了他一個小荷包,他說:“我帶了一個軍用小包,包里有小刀,可能還有打火石。” 奉玄說:“真像一場夢。”他問佛子:“好友,你什么時候來的這里?” 穿著甲衣行動不夠靈便,佛子脫下甲衣,露出一身黑袍。他找到小荷包,在荷包里摸出了一塊絲絹,其中包著兩塊不大的石頭。他回答說:“前天我到了龍門所。第十四天、第十五天我都沒有收到你的信,我知道盧州一定出現變故了,立刻趕來了盧州。我在齊連淮的軍營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