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3章
隱微藥師此次去南方,到建業后逆長江而上,西進入蜀,入蜀后在臨邛遇雪,看見了臨邛的火井在雪中噴火。臨邛郡附近有重重高山,其中一座山的山頂上有一處凹坑,坑中常有火光,被人稱為“火井”。 隱微藥師和雪巖藥師入蜀采藥,在臨邛遇雪,為雪所阻,夜間見火井附近天光透紅,白天從火井對面的山上向火井望去,只見火井凹坑中噴出了火紅巖漿。蒼山覆雪,雪白山黑,大塊的黑白之間,巖石融化,變成熾熱的血紅色,如同從地下涌出的盤古之血,帶著吞噬一切的熱度滾滾流下,亮得刺人眼目。 天氣寒冷,韋衡說話時,嘴邊冒出白氣,他說:“又冷又熱,那山上的雪竟然還沒化么?” 隱微藥師說:“往后你親自去看看,就知道我沒誆你。” 韋衡說:“我知道你沒誆我。宣德天上下著雪,地上的溫泉還是熱的。” 隱微藥師說:“對了,那火光很像融化的鐵水,又紅又亮。心準兄,你可以想想千萬斤燒紅的鐵水順著一座山流下來。” 韋衡聽完笑了,說:“要是是鐵水就好了,那我得找來五百個愚公,把那座山移到盧州,給盧州驅驅寒,也給兄弟們用新鐵鑄造新的刀箭。” 韋衡對奉玄和佛子說:“奉玄,第五兄弟,明年冬天你們要是沒事,就來龍海找我,到時候奉玄也養好了眼睛,我帶你們看龍海打鐵花。金濤銀浪亂飛、千星齊墜,打鐵花的時候還有舞龍舞魚,很好看。” 奉玄“嗯”了一聲,佛子說:“多謝小韋將軍好意。” 韋衡說:“舒娘,你見過打鐵花,我沒騙他們兩個吧。” 隱微藥師說:“嗯,好看,的確好看。只是,我第一次看打鐵花時,你還是黑頭發,后來再看時,你就變成灰頭發了。” 韋衡說:“灰頭發也沒什么不好。橋上人多,你轉頭看不見我,那就在人群里就找灰色頭發,保準能找到我。不過我很英俊,你在人群里掃一眼,絕對一眼就看見我了。” 隱微藥師在車里笑了一下,“嗯,很英俊。” 奉玄聽見韋衡自夸,在心中微笑了一下。韋衡愛開玩笑,不過他說得倒也不錯,如果他不算英俊,那盧州就沒有幾個能稱得上英俊的人了。 奉玄的手臂上的傷口漸漸恢復,長出新rou,血痂之下皮膚發癢,癢得有些難以忍受。他不敢抓撓血痂,只掐著手臂,聽韋衡自夸時,心中走神,手下失了輕重,一下子掐裂了手臂上的血痂,傷口涌出了血跡。 “奉玄叫我哥,我怕他偏愛我,不肯對我說實話。那我問第五兄弟。”韋衡對佛子說:“第五兄弟,我看見你第一眼,想起一句詩,說是‘性如白玉,三燒猶冷’1,我想你是個面上冷心里溫的人。禮尚往來,你不妨說說我,怎么樣。” 佛子的確不是個心冷的人。奉玄袖著手,藏起手上沾的血跡,好奇佛子會怎么描述韋衡。 佛子說:“三萬六千頃,玉壺天地寒2。小韋將軍置身苦境,懷有冰心。” 冰心,既可以指剔透之心,也可以指無情之心。 韋衡似乎不做他想,只當佛子夸他重情重義冰雪肝膽,說:“這詩倒也符合現在的景致。苦境……第五兄弟真了解這盧州,確實是苦境。前些日子我處理軍務,路過室韋舊戰場,看見寒土之中白骨相疊,幾乎無處下腳。白毛風吹過去,白骨被凍裂,在土里發出喀啦喀啦的聲音。” 韋衡想起風里的尸骸,覺得講得太凄苦,說:“不說這些了,說了這些,盧州也變不成江表。我說件好事:今年盧州冷得早,太子殿下知道了,讓朝廷再撥款給盧州戍邊將士發一次御寒衣物。我等著這衣服來呢。” 隱微藥師說:“確實是好事。我還聽說齊王殿下恢復官職了。” “嗯。”韋衡說:“畢竟是親兄弟。” 齊王與太子畢竟是親兄弟。奉玄一直在車里坐著,車轎隨著馬的步子有節奏地搖晃,他目不能視,坐久了隱隱有些犯困,聽見師姐說起齊王,暫時提起了精神。 在這車里車外,再沒有比奉玄更清楚齊王和太子的關系的人了——太子崇愷和齊王崇煦是親兄弟,兩個人相差三歲。陛下與明德皇后有四位子女:長女孝仁皇太女崇劭、長子皇太子崇愷、次子齊王崇煦、幼女原壽昌公主崇幻。明德皇后懷幼女崇幻時染上了時疫,太醫說恐怕母子都保不住,沒想到明德皇后福大命大挺了過來,腹中的孩子也活得好好的——不過生下崇幻時,明德皇后的身體還是受了損傷,此后再也不能生育了。 奉玄住在太極宮時,以為他的兩位親舅舅之間的關系一直很好,他阿翁曾講:“你二舅從小性子硬,八歲時頂撞了太宗,太宗不讓他吃飯,不過他有個好弟弟,在袖子里藏了雞腿去找他。你三舅藏了雞腿去找哥哥,結果在路上被常太后養的小狗聞見了rou味,被那條狗追得在宮里亂跑。” 許朝太.祖尚是前朝許國公時,再三忍讓前朝皇室,因兄弟接連在京城慘死,一怒推翻了前朝。太.祖重視手足情誼,可是陛下逼死了自己的親弟弟……天子不能無愁,陛下希望自己的四個子女互相友愛,不要犯下自己犯過的重錯,希望自己的外孫彰之、靖之兄友弟恭——然而希望只是希望,那稱為希望的東西總是與現實有些出入,即使是天子,也不能讓希望全部實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