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一身轉戰三千里,一劍曾當百萬師1。保衛家國、成就功名,當少年人的眼里只剩下豪氣,又怎么會想得到腐爛的尸骸和揮之不去的死亡。 奉玄看不透韋衡這個人。韋衡不是自愿當兵的人,而是被命運推入了軍隊的人,他從死人堆里爬了出來,雖是年少的將軍,卻很少有驕縱的時刻——他曾對奉玄和隱微藥師說,他覺得自己站得不穩,因為有時他想想自己的身份,就會看見,自己那功名其實是由一顆顆骷髏頭堆起來的。 落在韋衡手臂上的黑鷹鷹爪尖利,輕輕一停就能抓破衣服,韋衡沒披披風,穿著甲衣,所以敢讓那鷹落在自己身上。他對奉玄說:“不用怕,這鷹我認識。”然后對隨行的四個人說:“等會兒備好弓,前面可能有狼。” 沖雪不喜歡那只落下來的鷹,朝它狂吠了幾聲,韋衡抬臂把那鷹放走了,然后揉了沖雪兩把。 一個人問:“少將軍,那鷹不輕吧?” 韋衡笑著說:“是不輕,下次讓你試試?你能抬起胳膊把它放走,我給你半匹綢子。” “說定了啊,試試,我一定試試!少將軍喝水嗎?” “你的水你自己喝吧,我在馬背上就喝過了。” “哎。” 韋衡問奉玄喝不喝水,他對奉玄說:“奉玄,路上你要是有事,一定要直說,別讓我猜。我照顧不到那么多事,沒心思猜來猜去。” “嗯。”奉玄點了點頭。沖雪蹲在奉玄身邊喝了一些水,奉玄捏了捏它的耳朵。奉玄問韋衡:“那鷹是心準哥的?” “是屏姨的。” “戚錄事的鷹?” “對,沒想到吧。那鷹我屏姨養大的,有時也跟著我出來。估計這次它也只陪我一會兒,自己找個吃的,等一下就飛回去了。”韋衡看了一眼天色,說:“一會兒繼續走了。狗沒馬跑得快,我不讓沖雪跑了,它也上馬,我們中午才能到。到了范寧,你不要亂走,先跟在我身邊。” “我不亂跑。” “行。”韋衡問跟隨的人:“屁股疼嗎?不疼就走了,換大路走。” 騎馬的人的屁股最遭罪。騎在馬上,難免顛簸,奉玄下山后,第一次長時間騎馬時,大腿內側被磨得青了一大塊。 經常跟在韋衡身邊的那名叫高勒的好漢回道:“少將軍開什么玩笑,咱哥幾個什么時候叫過疼,大路朝天,咱這就走!” “走!” 韋衡上了馬,單手拽著韁繩,不再掛著弓,而是用另一只手將弓拿在了手里。除了奉玄之外,韋衡等人的馬的馬尾都被他們編成了辮子:韋衡幾個人經常騎馬,對馬匹的熟悉程度遠遠高于其他人,在戰場上,不處理馬尾,馬尾萬一被掛住,那遭殃的可就是騎在馬上的人了——久而久之,行伍中的人就都有了為馬綁馬尾或者辮馬尾的習慣。 范寧郡在博慶郡西邊微微偏北之處,韋衡本打算抄近路回范寧郡,由于戚屏的鷹落下了一次,他擔心前面抄近路會遇上狼群,所以換了大路。 午時將盡之時,奉玄遠遠看見了盧州軍的軍旗,紅底大旗隨風飄揚,上面寫著一個大大“盧”字。韋衡一行人回到了范寧郡附近的盧州軍駐地,一直跟在天上的黑點消失了。 為了防止尸群誤入,駐軍營地外豎了兩層鹿角砦,樹枝被削成木刺,倒插在地上。盧州軍軍規森嚴,韋衡到了營地前,沒有人主動打開營門迎接,直到韋衡了出示令牌,門樓上的士兵才下令放他們通行。 門樓上的士兵向韋衡大聲問好,對他說:“少將軍,得罪了。” 韋衡說:“公事而已,不曾得罪。你干得很好。”有人牽走了幾匹馬,韋衡叫來一個叫“代旺”士兵,讓他帶奉玄去營帳休息,然后對奉玄說,讓奉玄吃了午飯休息一會兒再來主帳找他。 奉玄跟著那名叫代旺的士兵往營帳走,那士兵問奉玄:“公子是修士嗎?” 奉玄說:“是,你不必叫我公子。” “我說呢。公子……誒,我不知道怎么稱呼您,就暫時這么叫吧,您是隱微藥師的師弟吧?” “嗯。” “我就猜是這樣!我帶您去的那個營帳是常備的營帳,是少將軍給隱微藥師留著的,很干凈呢。藥師有時候來幫我們看病,我的肩上受過傷,就是藥師幫我包扎的……藥師最近會來嗎?” “我師姐去南方了,最近應該不會來。” “哦。南方好啊,南方水土養人。”代旺說:“公子不知道,其實我家祖上就是南方的,好像是……懸瓠郡的,聽說那地方在一條河附近,如果將那條河看成一條瓜藤,懸瓠郡就像一個掛在藤上的瓠子,所以叫懸瓠。四十多年前,南朝還在,懸瓠還是南朝的地方,那里發生了大戰,南朝戰敗,我爺爺那時候還年輕,沒入了奴籍,北上不久,趕上了大赦,免去奴籍被遷到了盧州,我就生在盧州,成了北方人。” 盧州有許多像代旺這樣的南籍北人。盧州是苦寒之地,為了墾荒,許朝曾三次大規模將南朝舊民遷到盧州,大赦之年,犯人也多被遷到此處。代旺健談,奉玄不好意思一句話都不說,于是問代旺:“尊祖父可還安好?” “我爺爺嗎?我爺爺早死啦。”代旺語出驚人:“我覺得他早死挺好的。”他說:“我爺爺在尸疫出現之前就死了……盧州鬧了幾年尸疫,十個人里就得死三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