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節
心神頓時蕩漾了。 如果剛才沒看錯,方明雅似乎在對他笑,那笑容陽光而肆意,亦如十幾年前,他第一次看到她的時候,她也是這么笑著。 明雅抬起眼才發現卓然在盯著她瞧,她擰了擰眉頭目光落在筆直的莊稼地上,白茫茫的一片,不知何時才是個頭。 這么走下去可不行,一來一回好幾個小時呢,他難道不累嗎? 眼饞的又掃了自行車一眼,不知道現在跟他商量商量,能否再給她一次機會? 可這明顯是不可能的,光看著卓然死死抓著自行車頭就能看出來,他寧愿走斷腿也不會讓明雅踏上腳踏板。 明雅苦兮兮的用雙腿走,本以為得這么走到菜市場,然后提著一堆菜苦哈哈的回來時,遠處傳來一陣馬達聲,一輛摩托車快速的朝他們駛來。 明雅看到人影往邊上站了一站,可對方路過她之后并沒有離開,反而是一個急剎回頭,對著她喊道: “方明雅?” “啊?”明雅下意識的應了一聲,回頭一瞧皺了皺眉頭。 車上的男人看起來很年輕,穿著黑色羽絨服與白色球鞋,五官長得還算清俊,個頭也不低,目測應在一米八零左右。 “拆東墻!”她看著他黑黝黝的皮膚還有兩道粗粗的眉毛,幾乎是瞬間的就認出來了。 她激動的沖上去,跟個小火箭似的攔都攔不住,而后一把揪著那男子的衣襟,使勁的搖:“拆東墻!拆東墻!真的是你??!” 男子挑起眉毛,一把捏住她的臉:“臭丫頭,我的名字是徐東強。” 明雅哈哈大笑,被捏著卻不覺得疼。 徐東強問道:“你什么時候回來的,怎么不跟我說一聲?” 明雅頑皮的用兩只冰凍凍的手貼上他溫熱的臉,在成功聽到一聲抽氣聲時,笑聲更大:“昨天?!?/br> 而后像是想到什么,她回過頭瞧了眼依然站在原地的卓然。 他沒什么動作,只不過一雙眼睛卻泛著點嚇人的陰郁,一瞬不瞬的盯著兩人。 眼珠子滴溜溜轉了一圈,她聲音很?。骸敖裢韥砦壹页燥埌桑蹆珊煤昧牧?。” 徐東強目光一亮,點頭:“行?!?/br> 明雅賊兮兮的一笑:“不過你得負責載我去菜市場?!?/br> 徐東強點頭如搗蒜:“行!” 于是接下來在眼前發生的一幕,成功擊碎了卓然面上的淡然。 他眼睜睜的看著方明雅跳上摩托車,而后車身由面前飛馳而過,他震了下,一時竟忘了要去阻止。 ☆、第九十八章 搶占先機 摩托車開得很快,寒風就像刀子一樣不斷的往身上刮。 明雅抱著他的腰將腦袋藏在他身后,抬頭看了眼頂上不停掠過的白云,瓦藍瓦藍的天際就跟明鏡似的漂亮。 這時伴隨著如狼嚎的風聲,徐東強洪亮的嗓音在耳畔響起。 “方明雅,你冷不冷?!” 他生怕她聽不到,震天的喊聲劃破天際,一并將她的思緒帶回到那個無比純真的年代。 曾幾何時,徐東強也cao著他的公鴨嗓子對她吼。 ——方明雅,隔壁王大嬸的衣服是你劃破的吧,我都看到了! 六歲的小明雅撇撇嘴,誰讓那三姑六婆在背后說她媽壞話。 可是她也知道在這個大冬天的時候,一件后棉服有多么重要,如果讓王大嬸知道了,非得上門找她媽不可,到時候又得看著她媽流眼淚,一宿一宿的睡不著。 于是明雅答應給徐東強寫作業,兩人都是上小學一年級,同一個班,住的近還是死對頭。 可徐東強哪知道,他是學渣,方明雅也不比他好,于是第二天兩人齊齊被拎去辦公室,班主任指著他們的作業本,怒道:連自己的名字都寫錯,回去罰抄一百遍。 放學后,當所有小盆友都走了,簡陋的教室里就僅剩下兩顆黑溜溜的小腦袋。 明雅抄得手肘發疼,露在冷空氣中的五根手頭也漸漸泛紅僵硬,這一刻她是多么的悔恨,當初咋沒讓mama給自己改名成“方一”? ——方明雅,你是豬嗎? 徐東強揉揉泛酸的手肘,用筆狠狠敲了她的頭。 明雅“哎喲”一聲仰起臉,烏黑發亮的大眼睛里冒著火光。 ——你做啥子打人?! ——就打你,方豬頭! 一言不合,加上偶爾的動手動腳,兩人打起來了。 那次打得真叫個驚天動地,桌子也翻了,明雅手上破了個口子,徐東強也沒撈著什么好處,額頭掛了彩,直到班主任聞訊趕來,七手八腳的把兩人隔開,看著跟被飛機轟炸過的教室,頭一次震驚起這兩個小學生的破壞力。 都說不打不相識,就在那一次過后,兩人建立起了一段深厚的革命友誼。 一起上學,一起放學,偶爾串個門蹭個飯,有時候甚至會睡在同一個炕上。 當然,那會兒年紀小,沒什么男女觀念,明雅也從來沒把自己當成一個女孩,自打上次跟徐東強打架被他扯著頭發揍了以后,她便覺得長發礙事,瞞著mama一剪刀給“咔嚓”掉了。 方mama回家一瞧她那被狗啃過的腦袋,擰著她耳朵上了村里一個理發店讓人給剃成了小平頭。 為這事她還被徐東強取笑了半個月。 “不冷!”明雅樂得大喊,也只有在這里敢放開了嗓子嚎。 徐東強哈哈大笑,車速飆得更快,沒多久兩人已經到了菜市場。 說是菜市場,其實也就是一片地攤,家家戶戶開著小推車湊在一塊賣。 明雅從摩托車上跳下來,也不著急買菜,與徐東強邊走邊聊,不知不覺又想起小時候的事。 徐東強算是她童年唯一的玩伴,兩人家里住的近,幾乎就隔著一個墻頭,往院子里嚎一嗓子就能聽到。 所以沒事他們就湊一塊,久而久之就跟兩兄弟似的如膠似漆起來。 而在明雅的記憶中,對徐東強最后的印象就是爸爸回來接她那年,她哭爹喊娘的被帶上車,沒多久,等小汽車漸漸駛遠之后,她從后窗玻璃上看到他的身影。 他追著她的車屁股,渾身臟兮兮的就跟剛從泥地里爬出來似的不停朝她的方向喊。 當時車速太快她根本聽不到他說什么,只能依稀從他一張一合的嘴型辨認出來。 他在喊:方豬頭! 明雅當時氣得臉紅脖子粗,本來從心里升起的一丟丟感動也煙消云散了。 瞧這都什么人啊,她都要走了還罵她,于是當爸爸問她要不要把車停下來的時候,她糊著一臉的鼻涕眼淚搖頭,然而也在那一刻,她并沒有看到那個男孩因為追得太猛而摔的跟頭。 明雅被迎面吹來的冷風嗆了下,半蹲下身挑魚。 她邊掐著魚身查看新鮮度,還不忘損他兩句:“你小子居然當了老師,也不怕禍害國家未來的棟梁?!?/br> 雖然是個體育老師,好歹也算是個園丁。 徐東強看著她曼妙的背影,咧開了一口整齊的大牙,白森森的牙齒與他黑黝黝的臉蛋呈現出強烈的對比。 明雅又在菜市場里轉了一圈,買了魚還有大白菜,沒辦法,鄉下地方也沒什么好東西。 兩人收拾收拾,正打算回去,大老遠的便看著卓然搖搖晃晃的騎著自行車過來。 看著他一個大男人騎著輛粉紅色的自行車,因為不太熟練的車技使得路線歪歪扭扭,車頭時不時的搖晃,仿佛隨時會發生側翻。 她張了張嘴一時竟忘了合上,有些吃驚的與他越拉越近,等到他跳下車來到自己身旁,她這才發現卓然灰色的大衣上污漬不少,有雪水有黑泥,印在膝蓋與手肘處,頭發也亂了,整個人看起來頗為狼狽。 他不聲不響的看著她,雖然沒說話,可是扣在她肩上的力道頗重,似乎正克制著自己的情緒。 明雅垂下腦袋,突然有些心虛,可稍久又覺冤枉,如果她沒把他扔下,他能學會騎自行車? 說到底他還得好好感謝她。 這么一想明雅頓時平衡了,拎著菜剛想告訴他,自己搭徐東強的摩托車回去就行了,可不等她開口,卓然客客氣氣的伸出手。 一句話,表明身份。 “你好,敝姓卓,是明雅的丈夫。” 徐東強一愣,看著眼前風度翩翩的男子,忙伸出手握上前:“你好,你好,我叫徐東強?!?/br> 目光落在兩人交握的手上,明雅頓了下,明明一個溫文,一個憨厚,可著周圍的氣氛怎么這么怪…… 她沒多想,拎著菜直接掛上徐東強的摩托車,人也剛想跨上去,豈料肩膀一緊,卓然跟拎小雞似的把她撿了回來。 “你坐我的車?!彼嫔系男θ莶蛔?。 明雅狐疑的瞅著他,果然對一個剛學會騎車的初學者來說,馬上載人未免太勉強。 卓然踩上腳踏板,一路歪歪扭扭的行車路線不變,好幾次車輪子打滑,險些滾進一旁的稻田里。 明雅心驚膽跳的勒緊他的腰,張口就是一句質疑:“你到底行不行呀?還是換我來吧?!?/br> 卓然臉色一沉,假若不是念在她懷孕,他非得把她按腿上揍一頓。 幸而卓然的學習能力不錯,既然他能在短時間內學會騎車,載人自然難不倒他,沒一會當他適應了頻率,路線漸漸平穩。 天上開始飄起小雪,一片片一團團,如扯不斷的棉絮般綿綿不絕的夾著冷風朝兩人飄來,明雅有些怕冷,摟在他腰上的手更緊,幾乎已經將自己的臉蛋貼入他的背心。 原本環山涉水的美景如今被白茫茫的雪花覆蓋,銀裝素裹,鄉里村落顯得格外的靜謐。 明雅的內心其實是有些小小激動的,她從前是做夢也沒想到卓然也有騎著自行車,載著她在小路上行駛的一天。 望著白茫??床坏筋^的稻田,她想到小時候看的一部韓劇《藍色生死戀》,里頭小俊熙也是這么載著小恩熙在田野中穿行…… 她考慮著要不要也學學小恩熙唱首歌來緩和緩和氛圍。 最后她打消了這個想法,自己五音不全,回頭再嚎一嗓子非得把難得浪漫破壞不可。 她用力的在他背上蹭了蹭,對方溫暖的體溫正隔著外衣源源不斷的鉆入她的心底。 有那么一瞬間她希望這一刻能定格,也打心底羨慕鄉下夫妻的生活,沒有那么多亂七八糟的人際關系,更沒有深不見底的*利益,只是簡簡單單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晚上吃飽喝足,逗著孩子,抱著老婆,一家人和和睦睦的窩在家里,多好。 可惜這樣的生活即便是她想過,卓然也不見得同意,他天生就不是一個甘于平凡的男人,又怎么可能陪著她平靜的度過一生。 好不容易進了村,明雅沒馬上回家,而是給他指了條路,徑自前往她跟母親住的舊屋。 她母親是村長女兒,當年出嫁的時候是外公給送的房子,就坐落在村子的西面,與祖宅相差甚遠,幾乎是一個冬一個西,為的就是圖個眼不見為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