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節
明雅沒安好心的嘲笑了一下,幸虧當年給她取名的是她媽,否則以她爹小學畢業的文化水品,指不定也給她起一個“方愛國”,“方小花”的名字…… 抬頭看了眼時間,明雅一愣,這一折騰已經到了十一點半整。 她想想完了,現在回去估計找不到人了,找不到人誰給她結算工資。 于是忍不住泄憤似的瞪了她一眼,自認倒霉的繞過沙發往門口的方向走,誰知道剛才還睡得迷糊的卓麗清突然翻身坐起,冷不丁的抓住她一只袖子,嚷嚷道:“你去哪?!” 而后見明雅沒回話,她像是腦袋閃過一道靈光,猛的將手松開然后害怕的往后退:“方明雅,你不是死了嗎?!” 明雅眨眨眼一時竟被她給問蒙了,她什么時候死的?她怎么不知道? 可這會兒,明雅同樣留意到卓麗清清明的眼神,黑溜溜的泛著水光,哪還有點醉意的模樣。 意識到她被這個小丫頭給耍了,她頓時瞪圓了一雙大眼: “原來你一早就醒了?” “是……是又怎么樣?”卓麗清在大方承認之余,清秀的臉上隱含懼意,“方明雅,你到底是人是鬼。” 明雅沒動,抽回自己被抓住的衣擺,挑起眉毛平靜的說:“你不是巴不得我去死嗎?既然如此……就當我死了吧。” 今日一別她們兩人不會再有機會見面,是生是死又有什么關系。 卓麗清看著她咬咬牙,突然一把抓住她的手,在感受到脈搏的跳動的同時驚詫道:“你知道不知道哥哥在找你,他為了你已經好幾天沒合眼了,你這女人還有沒有良心,要死你就死遠一點,為什么還回來,冤魂不散的好玩嗎?” 她說完掏出手機,因為酒氣未散的緣故兩只手抖得不像話,明明調出了電話薄,卻好幾次沒碰上卓然的名字。 明雅搶走她的手機,瞇起眼:“你是不是喝酒喝傻了,給卓然打電話告訴他我在這,然后讓他過來找我,咱兩再做一輩子的姑嫂?” 一句話把卓麗清嚇得不輕,她不停的搖頭,眼角還掛著點淚光,可憐兮兮的模樣如果讓不知情的看到,說不定會認為自己在欺負她。 明雅忍著一口氣把手機遞回去,可隨后她卻跟接到什么燙手山芋似的扔開,后退兩步張嘴趕人:“方明雅,你走,趕緊走,別再讓我哥找到,你配不上他,永遠也不!” 明雅冷笑兩聲,果真轉身就走,可剛才還在大聲嚷嚷的卓麗清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又一次扣住她的手臂。 別看卓麗清瘦,力氣可真不小,五根手指扣在她腕上,她試了試竟掙脫不開。 “等等!” 明雅轉過身臉色不太好,心想這丫頭如果再出言不遜,哪怕打不過她也得揍她一頓不可。 可卓麗清倒是沒說話,她越過她往房間里跑,隨著里面傳出抽屜拉開又關上的響聲,沒多時人很快又出現在她面前。 她喘著氣,把一疊厚厚的現金塞進她手里,緊抿著唇說:“今晚的事我不想欠你,這些就當你送我回來的路費,如果不夠,明天……明天等天亮了我給你取。” 明雅靜靜的看著她,眼前的卓麗清不知不覺便于十幾年前的小女孩重疊,其實她本性不壞,只不過心眼太直白,容易被人唆擺。 半晌,她嘆了口氣,沒有真正接過:“麗清,我到底做了什么讓你如此厭惡我,而一再拿錢羞辱我。” 出獄的那天是,今天也是,總在她最落魄的時候,用她曾經最不屑的東西敲毀她的自尊。 卓麗清變了臉色,她死死的咬著下唇,忍了許久才一字一句的說:“沒錯,我確實討厭你,恨透了你,你以為你是誰,救世主嗎?你知不知道這十幾年我們兩兄妹是怎么過來的,如果不是你,哥哥也不會被人恥笑,我更不會因為被同學指指點點而抬不起頭,說什么靠你才有今天,放屁,你就是個癩蛤蟆,假如沒有那場車禍,你覺得我哥哥會瞧得上你嗎,你連給他提鞋都不配!” 明雅心里一緊,忍了忍卻說不出話。 從前她不知道,可如今細想她明了卓麗清的意思。 也難怪新婚的時候卓然不愿意帶她出門,畢竟哪個男人愿意讓人知道自己是靠女人發家,而她當時真是笨得無藥可救,一點臉色也不會瞧,人前人后的炫耀著卓然是自己的男人,自己當年是怎么追上他,然后怎么結婚。 誰知道一切被她當做炫耀的資本,在其他人看來只有兩個字——愚蠢。 他們的故事在經過添油加醋,弄了好幾個版本之后,漸漸在圈子內傳開,也使得卓然好一段時間因為吃軟飯,為了錢拋棄前女友,出賣身體的話題而抬不起頭。 垂在身側的手漸漸無力,明雅抬起眼,聲音越發的平靜:“我知道,我以前確實很糟糕。” 也許卓麗清說得沒錯,方明雅這個人確實是他們兄妹兩人生中的一段污點。 聽著卓麗清不屑的冷笑,她啞著嗓子繼續:“這次我是真的走了,不會再出現在你們兄妹面前,如果可以你幫我跟他說說,方明雅往后一定會過得很好,讓他別擔心,還有,他自由了,別再糾結著過去的恩情,他不欠我的……都放下吧。” 卓麗清一愣,她沉默的看著她變得死寂的眼,仿佛真的死心,真的放棄。 “方……” “這些錢我收下了。”明雅用力的握了握手中的鈔票,如果她還有點骨氣,她就應該拒絕,然后瀟灑離開,最后一次給他們留一個孤傲冷漠的背影。 可如今她沒有底氣,扣去車票和這幾天的食宿費,口袋里僅剩的三百多不知道還能撐幾天…… 橫豎她在他們眼中早已不堪入目,又何必挽著那可憐的自尊,自討苦吃。 生活令人折腰,她早已沒有了任性的資本。 “就不跟你說再見了,你保重。”她拉開門出去,沒有看卓麗清的表情,也沒有任何留戀,只是在不知不覺中步伐匆忙。 第二天明雅收拾收拾東西去了火車站,她定的車票是在早上九點,吃過早餐時間還有剩余,于是她也不著急,慢悠悠的踱著步子過去。 邊走她邊打量起這個城市,明明是承載著她所有回憶的地方,她卻沒有任何留戀,反倒一直覺得自己就是一個局外人,一個闖入者,自以為攪得天翻地覆,其實不過是宇宙中的一粒微塵,隨波逐流,最終消失在人群當中。 又在外逛了一圈,明雅瞅著時間差不多了便走進了入口,她提的行李不多,連個像樣的行李箱也沒帶,簡簡單單的一個白格子手提包,還是昨天在超市買的。 一路爬上臺階,她的腳步有些虛浮,迎著陽光,身后的影子被拉得很長,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只覺得身后被拉長的黑影是那么的單薄而孤獨。 是不是人老了就喜歡回憶? 明雅搖搖頭掏出身份證和車票走進候車室,終是下了決心,這一次無論如何也不能再回頭。 a市的候車室很干凈,定期會有人來打掃衛生,因為時間還早里面聚集了不少等車的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有的甚至直接橫臥在長椅上,一個人占去三四個人的位置。 眼看著沒到時間,她隨便找了個靠近檢票口的位置坐下。 明雅靜靜打量著周圍的人群,心情突然有些復雜,而后她把這類心情歸咎到近鄉情怯上頭。 其實她沒什么底氣,畢竟從八歲以后就再沒跟外公聯系過,她也不知道外公他老人家還認不認得她,或者是否已經早已離世…… 之后又等了一陣,直到播音員甜美的聲音在耳邊回蕩。 明雅抬頭看了眼時間,起身跟著人群在檢票口外排隊,這應該是明雅第一次坐火車,她學著別人將車票放入卡口,看著那張卡片從另一個端口吐出來,心中頓覺稀奇,然后又跟著人群往車廂的方向走,一切都很順利,順利得讓她有些不敢置信,就只差一步的距離,她就能離開這座城市,然后重新開始。 她之前剛放出來的時候怎么就沒想過這么做呢?也許她當時對卓然還存著點不舍,舍不得離他太遠才一拖再拖。 明雅回過神,步履越發堅定,她不是十*歲的少女了,不能再什么白馬王子的夢,而且現實中哪來的王子,即使有也瞧不上她這樣的。 “明雅……” 正當她對著車票找車廂的時候,身后突然傳來一道熟悉的聲音。 低低沉沉像是剛喝過一杯濃郁的好茶而略顯沙啞。 她僵了下沒回過身,腦子里蒙蒙的像是轟的一聲劈下一道雷,思緒不清,眼眶發漲,腦門上更因為緊張而沁出薄薄的一層細汗。 可是她很快又回過神來,睜開眼復而閉上,努力抑制下手心顫抖的同時,低著頭不停的往前走。 腳步越來越凌亂,她幾乎已經用跑的了,卻始終甩脫不去身后的聲響。 她很著急,心里很害怕,根本接受不了就這么被帶回去的事實,如果可以她更希望那只是她的一場幻聽。 可事實卻是,她怕什么就會來什么。 “明雅……” 隨著一聲無奈的低嘆,一只手精準的扣住她的皓腕,而后猛的一扯,她已經被他擁進了懷里。 人來人往的入口,明雅瞬間被那陣熟悉的體息所包圍,鋪天蓋地的全是專屬于他的溫度。 她愣了愣,整個人仍在晃神的狀態,哪怕他懷中的溫度再溫暖,卻始終驅不走她心底的冰寒。 卓然抱緊她,一點余地也不留的將她的骨頭按入胸膛,兩日來懸吊的心,終于因為這個懷抱而稍稍落定。 明雅看不到他的臉,但是能感受到他抓著自己的力道,一只手扣在她的肩膀,另一只手則按緊她的后腦,一味的掐緊,像是恨不得把她按入骨子里,與他的鮮血交融,真正的成為一體。 她呼吸有些不順,因為疼痛兩只手忍不住落在他的腰部推搡,等到他意識到再這么掐下去她說不定會當場斷氣的時候,終于稍稍松開了她。 一旦得到喘息的空間,明雅便將額頭抵在他胸前,大口大口的呼吸著新鮮的空氣。 然而沒等她休息夠本,他又突然捧著她的臉俯下身,發狠的攫住她的唇。 嘴巴被堵得結結實實的,明雅根本透不過氣,他的吻比往昔任何一次都要粗暴,嚇人,唇齒糾纏間她覺得自己的嘴皮子被咬破了,淡淡的血腥味在兩人的口腔內回蕩,相融,有那么一瞬間她覺得自己會被他吞下去…… 人來人往的路口,兩人相擁激吻的畫面令人側目,察覺到一旁手機拍照的“咔擦”聲,她知道自己被拍了,可這會兒卻什么顧不得。 好不容易她終于掙開了他,捂著嘴連連后退,心中是抑制不住的驚慌。 連日來的擔驚受怕終于抵不住這次的刺激,她扯著嗓子朝他低吼:“卓然,你是神仙嗎?為什么我去哪都能被你找到,你到底想怎么樣?就不能放過我嗎?” 與他在一起,她總有一種掉進了五指山的錯覺,仿佛他就是那老神在在的如來佛,不慌不忙的看著她在底下蹦跶,然后偶爾心情好的時候逗弄逗弄,心情不佳的時候則一彈指把她捏死。 卓然抿抿唇,臉色不愉的看了她許久才回道:“明雅,你打算鬧到什么時候?說來就來,說走就走,你這小孩心性,得多少年才能長大?” 明雅心里不舒服,當著他的面很沒骨氣的紅了眼眶,想想自己這一路走來,憋著氣對他說道:“我沒有鬧,卓然我一直很認真。” 認真的喜歡他,認真的嫁給他,而現在她同樣認真的打算放棄他。 “方明雅……”他看她的目光漸漸變得復雜,而垂在身側的手則驀然緊握,“你這話是什么意思?” 明雅沉吟半晌,盯了他許久試圖平靜的說道:“卓然,我累了。” 他一動不動的看著她,心頭忽然一緊,卻說不出話。 “你讓我走吧,別再死抓著過去不放,你并不欠我什么,我們早已經兩清了。”她皺了皺眉頭,看著他的目光里有痛苦,有無奈,卻獨獨少了當初的情誼。 他僵硬著背脊,幾乎有些站不住的眼前一陣陣發黑。 她用力的看了他一眼,有些疲憊的揉揉眉心,繼續說:“他們都說我配不上你,如果當初我沒有錢,你也不一定會跟我結婚,這些我都知道,早早的就知道,可是當時我裝作不知道,因為我喜歡你,不管你對我多冷漠,我總能忍下去,因為心里總有點希望,只要我努力,你總有一天會像我愛你一樣的愛我,可是……” 她嘆了口氣,撿起掉在地上的白格子手提包,語調平淡: “可是我始終是高估了自己,因為在你還沒愛上我的時候,我已經沒有力氣繼續下去。” “不,明雅,現在還不晚,畢竟我已經愛上你了不是嗎?”他伸長了胳膊想要觸碰她,卻被她閃身躲過。 “我知道,你從不對我說謊,所以不管我之前多么死攪蠻纏,你也從未對我說過一句喜歡。”她搖頭無奈的說,“你難道還不明白嗎?是我累了,不管你喜不喜歡我,我對你已經沒有感覺了,這顆心不會再為你而跳動,而你至今的所作所為只會令我感到困擾,就像當初我令你感到難堪一樣,不是有一句話么,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你又何必再逼我?” 卓然懸在半空的手頓時僵硬,他背著光,臉色隱入黑暗。 “我要說的就是這么多,一早攤開來講也好,不要再藏著掖著,不清不楚的對我們兩人都沒有好處。”她淡淡的說完后提著行李轉身,末了還不忘囑咐,“回去吧,找個你喜歡的女人好好過日子,我就不跟你說再見了,保重。” 說完,她留給他一道孤零零的背影,形單影只的,一個人靜靜的走著,纖細的肩膀看似薄弱,卻仿佛透著點狠勁,與回不去的決絕。 回憶突然像是走馬燈一樣的在腦海中劃過,從方明雅八歲到二十六歲,她像塊牛皮糖一眼跟在自己身后的模樣,仰著一張紅撲撲的臉蛋,cao著一口濃重鄉音的普通話對他說喜歡的模樣,然后是不管他如何冷漠,一回頭依然能看到她那道小小身影的模樣,再之后就是她對自己伸出手,笑得一臉陽光模樣,不顧方父的阻攔執意要跟他在一起的模樣……最后是她現在背過身,一臉死心放棄的模樣…… 他心中徒的一慌,再無法維持面上的鎮定。 他承認自己的自私,虛偽,因為由始至終他一直把自己定位在一個受害者的位置,他的一切都是被迫的,是方明雅死皮賴臉的要嫁給他,是方明雅強迫他接受她的好,她的壞,然而如今這個加害者卻突然告訴他,她放棄了,不要他了…… 心中驀的生出一種恐慌的情緒,來不及思考,他只知道再不做點什么也許會悔恨一生,于是他真的做了,邁開腿朝她的方向狂奔。 明雅捏著車票一路尋找自己那節車廂,全程下來根本不敢回頭多瞧一眼,可她剛走沒兩分鐘,手腕又是一緊,側過眼,卓然依然近在咫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