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節
程洛寧覺得自己吊了一整天的大石頭總算是放了下來,整個人都累得跟虛脫一樣。 那醫生繼續說道:“現在已經轉入特級病房了,家屬可以陪房,等病患醒了就按鈴叫值班醫生來檢查。程院長,那我先下班了?” 程爸爸拍了拍他的肩膀,“辛苦你了小趙,快回去吧,改天請你吃飯。” 這時程洛寧已經跑到病房里去了——外婆靜靜地躺在那里,面容是一如既往的慈祥而溫和。程洛寧看到旁邊的心電監護儀曲線的起伏,才算是徹底放下心來。 程爸爸和程mama也進來了,mama看到了這畫面差點又要流淚,但是顧忌到程洛寧在場,硬生生憋了回去,只是輕輕擦了擦眼睛。 程爸爸上來看了看,輕輕地為外婆壓好了被子,“寧寧,你急急忙忙過來應該也累了,先回家去睡吧?我跟你mama在就行了。” 程洛寧搖了搖頭,在旁邊的沙發上坐了下來,忽然她又想到了什么似得,“砰”地一下站了起來,眼神難得兇狠,一字一頓地開口:“那個推外婆的人呢?他現在在哪里?” ☆、51|4.12. 程爸爸本來是和程mama說好不把這件事告訴程洛寧的,但是架不住程洛寧可怕的眼神——要知道一個向來溫柔乖巧甚至有些沉默的人發起狠來比本身就性子不好的人更加可怕,而且女兒確實是長大了,雖然表面看起來還是小小的高中生模樣,但是講話已經比較成熟了。 程mama看了一眼爸爸,斟酌了一下措辭,“也沒什么,就是因為一些小事而已……哎……” 程洛寧聽了一會兒,算是明白了大概,心里更加憤怒。 外婆一個人住在s市的邊緣,這是外公在世時單位配送的房子,兩位老人從結婚開始就住在這個風景如畫的地方,但是由于開發不到位,這里仍屬于城郊結合部一樣的地方,人員素質參差不齊。 外婆家隔壁是一對來s市打工的外地夫婦,兩人和程洛寧外婆處的不錯,老人家也覺得兩個年輕人很勤勞、人也不錯,有時候做了什么好吃的還會給他們送一點。但是最近他們的孩子出生了,男人把他的母親接來照顧孩子。男人的母親是個愚昧的農村婦女,一輩子都住在大山里,覺得往地上吐痰是一件很正常不過的事情。 就是這樣一個中年婦女,看到程洛寧外婆一個人住了一套獨棟小樓,而自己的兒子和媳婦偏偏只能擠在一間大出租屋里,心里不平衡到了極點,有事沒事就在門外大聲擠兌。 程洛寧的外婆脾氣很好,這個老人善良了一輩子,看到這戶人家確實生活不易,也就很溫和地把自家的院子理出來了一部分給他們家放些雜物,算是給他們多一些的生活空間。 但是問題就出在這里,那女人看外婆這么好欺負,也不冷嘲熱諷了,干脆就把外婆家當自己家了,有事沒事跑到外婆那里蹭點東西,還借外婆的院子來曬咸rou、魚干什么的,弄得整個小樓都是那股難以言喻的味道。 外婆也很體諒這個農村來的鄰居,除了笑笑也沒有怎么說話——事實上程洛寧覺得外婆可能是太寂寞了,有人能跟她說說話大概也是好的。 直到昨天,外婆在院子里侍弄著那些程洛寧上次送給她排解寂寞養的花草,那女人走過來,看到花開得很艷很漂亮,不由分說地就想采一些去。 外婆脾氣好,但是她素來最憐愛程洛寧,寶貝外孫女不在身邊只能靠著這些小姑娘送的花來睹物思人,又怎么會愿意給別人呢? 兩人就這樣吵了起來,那女人粗野慣了,又對外婆的小資情調和衣食無憂的生活羨慕已久,趁著這個吵架的機會狠狠地推了外婆一下,外婆沒有設防,就這樣被她推得摔在了地上,頭磕到了水泥地。 程洛寧氣得整個人都在發抖,“怎么會有這種人!” 程爸爸拍了拍她的肩膀,“已經報警了,不過這種事情,只要她咬定過失傷人的話,最多賠點錢,而且我跟你mama已經去他們家看過了,估計賠錢都難。” 程洛寧很不可思議的樣子,“賠錢?賠錢能讓外婆馬上醒過來嗎?能當做這件事沒發生過嗎?”她第一次表現出如此明顯的氣憤與憤怒,讓她自重生以來第一次看起來像是一個這個年紀的女孩子了。 爸爸和mama對視了一眼,沒有說話,都有些擔憂的樣子。靜了一會兒之后,程mama率先開口,“寧寧,你累了,先回去休息,外婆醒了我馬上給你打電話。這件事情大人會處理的,你現在馬上回家。”說著,就把她往病房外推。 程洛寧想了想,覺得她確實應該先回去一趟——畢竟現在她這樣守著也無濟于事,再加上她來得急急忙忙的,身上都是汗,還是應該先回去洗個澡換個衣服才好,不然外婆醒來之后看到形象不佳的她,多半也是要擔心的。 她點了點,“知道了,那我先回家,明天早上再來。” mama放下手,帶著血絲的眼睛注視了她一會兒,笑了笑,“晚點來也沒事的。”現在已經快要凌晨了,如果她一早來估計就是收拾一下自己,覺都沒法睡就要來了。程mama擔心外婆,也擔心程洛寧,怕她累垮了。 實際上mama和爸爸都還是比較開心的,雖然程洛寧從小看起來寡淡冷漠得不像是個女孩子,但是至少對長輩的感情還是很深厚的,大概都放在心里了吧。 第二天中午,程洛寧帶著她做的比較簡單的幾個菜和剛燒好的飯來到醫院換爸爸mama。 外婆此時還沒有醒,但是臉色看起來沒有昨天晚上那么病態了。 昨天那個小趙醫生說并發癥這種東西,可輕可重,她外婆屬于不嚴重的,但是因為上了年紀,器官的老化,所以恢復可能比較慢——更不要說她還磕到了腦袋,弄成了輕度顱內出血。 程爸爸程mama也是一天一夜沒有合眼,程洛寧連哄帶騙才把他們哄回了家休息。于是整個病房就這樣安靜下來,只留下兩人的呼吸聲和心電監護儀運行的“滴滴”聲。 程洛寧在病床旁邊的椅子上坐下來,一只手撐著下巴,琢磨著這無妄之災。 她昨天確實是很生氣,生氣恨不得找人去把那個惡毒的女人給打了,但是等她冷靜下來之后才發現,爸爸說得確實沒錯,連法律都無法讓她受到什么實質性的懲罰,她又能做什么呢?就算真的找人去打她,她也找不到人啊。 在此刻,程洛寧有一種深深的無力感,這種無力感讓她忍不住低下了頭,把腦袋埋在了手心里,深深地嘆了口氣。 “我的乖寧寧,是不是在想不好的事情啊?” 就在她低頭的時候,外婆微弱的聲音從呼吸機里傳了出來。 程洛寧“啪”地站了起來,撞倒了椅子,但是她根本沒法分心去扶,“外婆你醒了?!我叫醫生來!”說著按了旁邊的呼叫鈴。 醫生在程洛寧的死盯下飛快地給外婆檢查了一遍,“一切正常,沒引起什么器官的衰弱,但是應該會有點頭暈的癥狀,多休息休息,最好先不要出院再觀察幾天比較保險。” 程洛寧點了點頭,松了口氣,“謝謝醫生。” 送走了醫生之后,她一直憋著的一口氣終于吐了出來,語氣都帶了哭腔,“外婆……” 外婆有些虛弱地笑了笑,伸出手,程洛寧會意,立馬把頭伸到了外婆的手下讓她摸了摸,“寧寧,別想奇奇怪怪的事情啊,是外婆自己不小心。” “外婆……”程洛寧的聲音聽起來很委屈,但是又帶了顯而易見的兇惡。 外婆怎么會不了解她呢——這個小姑娘的逆鱗碰不得,上次程mama告訴了她小姑娘那時候下林阿姨面子的事情,外婆就知道了,這個姑娘和她外公是一個脾氣的,平日里看起來比誰都和氣,實際上眥睚必報的。 “寧寧,你要學會忍。不管你多為外婆委屈,多憋屈,都要忍——不是讓你君子報仇十年不晚,是讓你忍一時風平浪靜,然后忘掉這件事。” “外婆經過這件事知道了旁人的為人,也不失為一件好事才對,你就要這么想才可以。因為你不忍也沒有辦法,只能白白讓自己生氣對嗎?” “人生就是這樣子的,愛要忍,恨要忍,什么都要忍。” 程洛寧沉默了一會兒,慢慢地回答:“我知道的。”忍,誰能比她更擅長了呢?要是她不能忍,顧致現在估計都被她整死了吧。 外婆笑了笑,“乖孩子。” 。 第四天外婆一切沒問題、頭暈現象也較少發作之后就出了院。 她親自送了外婆回家,然后趁著外婆和爸爸mama不注意,把院子里的魚干什么的都給扔了,然后就抱著胸站在院子里。 那個女人臉皮厚到難以想象,她聽到程爸爸的汽車聲之后就一直站在他們家的陽臺上看著他們,直到看到程洛寧把她的魚干都給扔了之后終于忍不住沖了下來,指著她的鼻子,“你憑什么扔我的東西?你賠啊!” 程洛寧笑了笑,語氣帶了一絲不懷好意,“這是你的東西?為什么在我家?我家的東西我不能扔嗎?” “你!” “我陪?你憑什么站在我家的院子里?你信不信我現在報警告你私闖民宅?”程洛寧氣質好,人又高,亭亭玉立地站在那里,愣是把那個一口不標準普通話的農村女人的氣勢給壓了下去。 外面動靜這么大,隔壁的小兩口也聽到了,連忙跑出來連哄帶騙地把那女人哄進了屋,年輕男人沖著程洛寧很抱歉的笑笑,“對不起,我媽也不是故意的……那個,醫藥費我們來付吧……婆婆一直挺照顧我們家的,這次是我媽的錯,我代她道歉,對不起。”說著深深鞠了一躬。 程洛寧擺了擺手,什么都沒說,轉身就進屋了。 不管怎么樣她都不會放心外婆再住在這里了,昨天她就給爸爸mama說讓他們勸外婆住到他們家,否則她在b市也不會安心的。 這會兒應該已經勸了差不多了才對…… 隔天看著爸媽安頓好外婆之后程洛寧就回了b市。 她沒讓人送她,一個人空手上了飛機,就跟她來時那樣。唯一不同的應該是手機里多了條短信。 “小meimei,我的課都逃?太不給面子了吧。” 程洛寧抿著嘴笑了笑,把手機關了機收進了口袋。 ☆、52|4.12. 這次事件之后,程洛寧養成了每天準時打電話回家的習慣,而且每天都是以“外婆今天身體怎么樣?有出去走走嗎?”作為開場白。 其實很多事情她想改變也有心無力,但是誰都做不到聽天命,于是只能拼了命的盡人事了。 要說一夜改變,那肯定是小說里的情節,現實哪有這么夸張——程洛寧只是稍微想懂了一些事情而已,這是她第一次切切實實地感受到生命的易逝,有了活在當下、珍惜眼前人之感。 事實上程洛寧這周的專業課基本逃了個干凈,趕回b市的時候已經是周四中午,勉強還能上晚上的選修課和周五的英語課罷了。 她們除了宋瑾的專業課是小課人不多之外,其余的課都是專業性大課,教授根本不會看來了哪些人,連點名都是很少有的,所以哪怕程洛寧在輔導員和校領導那里屬于多么好的好學生,也不會有老師關注到她的逃課。 也就是說,所有b市的人里面,只有宋瑾注意到了她不在——馬卉跟戴琪周末出去短途旅行了,也是周一晚上才注意到程洛寧沒有回寢室,掏出手機才注意到程洛寧早上給她發的短信。 所以她回來之后也理所應當地發了個短信回復了一下宋瑾的關心:回了一趟家,不是故意逃課的,萬分感謝宋老師的關心,作業稍后會補上。 程洛寧才放下手機打算去復習一下選修課的內容,宋瑾的電話就打了進來。她一時沒反應過來,皺著眉等鈴聲響了兩下才接了起來,“宋老師?”宋瑾哥哥什么的畢竟還算是小時候的玩笑,現在在學校里也不好和教授太過于親昵,程洛寧隨大流喊宋瑾“宋老師”,自己也比較自在。當然宋瑾喊她的方法就比較多樣了,程洛寧、寧寧、小meimei、小姑娘什么的,想到什么喊什么。 程洛寧深深地懷疑,宋瑾是不是把她當成什么小侄女之類的來關心了——聽說心理醫生很容易變態,難道這也是變態的一種? 宋瑾在那邊輕輕笑了一下,“怎么突然回去了?” 程洛寧想了想,“出了點事。”這擺明了就是不想說的態度,其實也不是她覺得怎么樣所以不告訴宋瑾,只是單純覺得家事,沒必要告訴一個外人,哪怕這個外人是她的老師、她爸爸的學生。 好在宋瑾也沒有追問,“我看了你第一次交的論文,寫得不錯,我想推薦你去參加心理學辯論賽,怎么樣?有興趣嗎?” “啊?”程洛寧一愣,條件反射地反問了一句,“我?” 她早就聽說過這個比賽了,三年才舉辦一次,屬于大眾關注度低、比較小眾、但是在業內含金量很高的比賽,評委是很多專業人士,參加的人也是國內頂級名校的心理學生。按理說程洛寧肯定是第一個要上的,畢竟是系里第一學霸,但是她個人居然從來沒有考慮過這個比賽——原因無關其他,就是因為她覺得自己不是那種能拍著桌子辯論的人,氣質不符合,本身也不是這種個性的人。這種比賽應該讓那種反應很快且能言善辯的人參加才對。 所以宋瑾乍一下提前,她居然沒有反應過來。 電話那頭的宋瑾還是一貫的溫柔語氣,“原本這應該是你們沈老師負責的項目,他帶了我們學校十幾年,年年第一名都是我們的。但是現在他不在,并且把這個任務交給了我,我就選幾個我覺得還不錯的人報上去了。你看怎么樣?”言下之意就是如果程洛寧不愿意,他也不會強迫。 程洛寧沉吟了一會兒,斬釘截鐵,“去。” 她平時雖然不愛搭話,但是卻不是不會說話的人。這種比賽拿了獎就是資歷,都是能寫在檔案上的,等她大三申報國外的學校的時候,人家就是看這種資歷來挑人的。 宋瑾輕輕笑了一聲,“那我把你的名字報上去了。你下午有時間嗎?到我辦公室來一下,填一下報名表。” 程洛寧剛想問“你今天怎么會在學校?不是沒課嗎?”,但是話沒出口又把問題轉開了,只是平平淡淡地回答道:“好的。” 她覺得她和宋瑾莫名其妙地就變得太親密了。這種親密,她不喜歡。 下午她是沒課的,稍微收拾了一下自己,洗了個臉讓自己看起來精神一些之后,程洛寧拿著晚上的課的書就出發了。 教學樓在食堂的外邊一點的地方,她先去食堂吃了點東西,然后才慢慢地走到了教學樓。 這不是程洛寧第一次來宋瑾的辦公室,自然很輕車熟路。她走到門口才發現辦公室的門沒關,只是堪堪虛掩著,她有些驚奇,抬手敲了敲,“宋老師?”然后才推開門。 兩個男人的臉就這樣闖進了她的視線。 宋瑾還是那種淡淡微笑的表情,用個不太切合的詞語那就是十年如一日。令程洛寧驚訝的是另一個人,“談軒?”她不知道談軒為什么會在這里,難道也是來參加辯論賽的? 這么想了一下,程洛寧的表情又恢復了溫柔冷淡的模樣。 談軒也習慣了她這副樣子,笑了笑,主動解釋了一下,“宋老師說要推薦我去參加辯論賽,你也是嗎?” 程洛寧點頭,“嗯。” “那……合作愉快啦!你們聊,我先走了。”他站起來,朝宋瑾點了點頭,“宋老師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