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節
晚飯過后,陸捷和賀佳墨在陽臺上喝啤酒。詹慧陪孩子進琴房練鋼琴,賀佳言沒什么事做,也跟著進琴房。 替聰聰擺好琴譜后,詹慧就坐到賀佳言身旁,跟她一起聽那斷斷續續的琴聲。 那孩子坐得很端正,腰板挺得筆直筆直的,彈起鋼琴來倒是像模像樣的。賀佳言看著那躍動在琴鍵上的小手指,她低聲對詹慧說:“聰聰進步得很快。” 詹慧點頭,頓了片刻,她說:“佳言,你哥知道你跟陸捷住在一起,他真的很生氣。你別看他今晚有說有笑的,其實他心里一點都不痛快。” 賀佳言垂下眼簾,實木地板被擦得發亮,她盯著那團模糊的樣子,輕聲問:“爸媽知道嗎?” “我們都替你瞞著。”詹慧回答。 “你們不用擔心,我準備搬走了。”賀佳言說,“陸捷那傷口已經開始結痂,活動起來也不礙事,我就不等到他拆線了。” 詹慧沉吟了下,說:“其實,我跟你哥不是在意什么閑人閑語,而是害怕你們又出什么狀況……” 這話雖說得含蓄,但賀佳言瞬間就明白過來,大哥和大嫂都擔心她和陸捷把持不住,意亂情迷之際便重蹈覆轍。她長長地吐了口氣:“我跟陸捷的年紀都不小了,這點控制力還是有的,你們就不用cao心了。” “你倒說得輕松,無論什么時候,你都是家里的小meimei,我們怎么可以不cao心。”詹慧的下巴往聰聰那邊努了努,“你跟那小祖宗一樣,只是個孩子而已。” 心房暖暖的,賀佳言倚著詹慧的肩,語氣輕快地說:“我只是個孩子而已,我犯了什么錯,你們記得要包庇我。” 詹慧故意橫了她一眼,擺起大嫂的架子:“下次你再這么糊涂,我們就把你做的壞事通通告訴爸媽,看他們怎么收拾你。還有,你既然沒有跟陸捷復合的打算,就趕緊正正經經地談朋友,爸媽不敢催你,可他們心里都很著急。” 賀佳言抬眼:“工作太忙,沒時間交朋友。” 就在這時,聰聰彈錯琴鍵,傳來一聲沉啞的重響。聰聰可能耗盡了耐心,他沒有繼續練習,從椅子上跳下來,一股煙似的溜出了琴房。 “這孩子又偷懶了。”詹慧失笑,看著聰聰跑了出去,她便繼續剛才的話題,“現在已經是年底了,新一年馬上要來了,到時候你又長一歲了,有沒有計劃在明年把自己嫁出去?” 賀佳言換了一副可憐兮兮的表情:“你們都覺得我礙眼了嗎?” 詹慧不吃這套,她接著說:“要不這樣吧,我替你留意一下,看看有沒有合適你的人選,如果有的話,我介紹給你認識?” 賀佳言笑著答應:“可以呀,只要是嫂子介紹的,我就來者不拒。” 話音剛落,門口就傳來兩聲不輕不重的敲門聲,她們不約而同地轉頭,隨后便看見站在門外的陸捷。 “時間不早了,要回去了嗎?”陸捷站在原地,他的臉色有點沉郁。 賀佳言的笑容漸漸斂起,她不知道他在那里站了多久,也不知道這談話他聽見了多少。她還沒來得及回答,詹慧已經開口:“回去吧,你們不走,聰聰又開始調皮了。” 跟著陸捷出了客廳,賀佳言無意間掃過陽臺,看見地上那堆空啤酒罐,不禁皺了皺眉:“你們喝這么多干嘛?” 剛洗完手的賀佳墨從廚房里出來,聽見賀佳言的話,他說:“沒喝多少,你們回去休息吧。” 賀佳言的視線在他們臉上穿梭,他們看上去都心情欠佳,否則就不會喝那么多啤酒。她沒有多問,告別以后就離開。 回到陸捷的公寓已經將近十點,賀佳言覺得疲倦,連電視劇也不追,洗完澡就躲進被窩里睡覺。 或許是不習慣早睡,賀佳言睡著睡著就醒了過來。她閉著眼摸索到床頭燈的開關,打開后看了眼手表,原來才凌晨過些許。嗓子有點干澀,她掙扎了一下還是決定下床喝水。 房外漆黑一片,賀佳言只是半睜著睡眼,因而沒有開燈。走進廚房后,她熟稔地拿出水杯,接著從水壺里倒出白開水。白開水的溫度還很高,她喝不了,于是便到廚房連帶的陽臺吹吹風。把陽臺門打開后,她卻發現外面有人。 聽見開門的聲響,陸捷沒有回頭。右手的食指和中指夾了一支香煙,他深深地吸了口,吐出煙圈后才說:“還沒睡?” 賀佳言捧著水杯站在門邊:“我出來喝水。你怎么一聲不響地躲在這里?” “我知道你在廚房。”陸捷解釋,“我怕嚇著你,所以才沒有進去。” 借著微弱的光線,賀佳言看見陸捷手邊的煙灰缸已經堆著十來個煙頭,她忍不住問:“跟我哥吵架了?” 陸捷撣了撣煙灰,終于轉身。他看向她,聲音有點啞:“沒有。” 晚風吹起衣角,賀佳言伸手壓了壓:“沒有的話,干嘛抽那么多煙?” 未燃盡的香煙還冒著猩紅的火光,陸捷一邊將它摁熄,一邊回答:“因為你。” 賀佳言失神地盯著那縷輕薄的白煙,開水的溫度順著杯壁穿到掌心,她才發現自己正用力地握住水杯,幾近要把水杯捏碎。陸捷向她走近,陰影投在她面前,她抬起頭:“沒有這個必要。” 陸捷沉默地抽走了她手中的水杯,然后擱在一邊。賀佳言詫異地看著他,正要問他想干什么,他便單手摟著自己的腰,毫無預兆地吻了下去。他的吻如同濃郁的煙草氣味,強勢地侵占了她的感官。 賀佳言整個人僵在原地,背部抵在門框,陸捷用身體將她堵住,她只能使勁把他推開。陸捷不顧不管,緊緊地摁住她的肩膀,恍惚間,她似乎感覺到陸捷捉住自己的手正不可抑制地顫抖。 ☆、第二十六章 第二十六章 交疊的心跳聲混雜著沉重的呼吸聲,把深夜的寂靜打破。掛在天邊的月亮,不知道什么時候躲進云層,只留下一片混沌的痕跡。 陸捷原以為,他依照賀佳言的要求,走得遠遠的,不再打擾她的生活,她就可以從這個陰影里走出來。然而,很多事情總不能如自己所愿。 賀佳墨告訴他,賀佳言這幾年都沒有心思談戀愛,她雖然不乏追求者,但總是消極應對。她沒說什么,不過他們都清楚她心里顧慮什么。且不論賀佳言到底有沒有真正放下那段舊情,就說那個被拿掉的孩子,她肯定一輩子都難以釋懷。面對愛慕者,她必須坦白這段過往,情在濃時,那男人可能不會介意,只是任誰也無法保證,他不會在日后重翻舊賬。除了扼殺一條無辜的小生命,這還成為她人生的傷痕和缺陷,就算陸捷給她再多的時間和空間,她也不可能忘記。 今晚賀佳墨只用了三言兩語,就道道破了一些陸捷花費了好幾年時間也想不透的事情。當年賀佳言借分手去逃避現實,而他縱容她逃避,同時自己也在逃避。感情出現了這樣巨大的缺口,他們害怕,甚至恐懼,所以都不選擇堅持。他們真的無法想象,熬到相看兩厭的那天,應該如何面對彼此。 別人總說,時間可以沖淡一切,殊不知,時間也是加深痛楚和傷痕的高手。年月漸過,那些殘留在心底的傷口日過一日地發炎、絞痛、腐爛,最終永遠不可愈合。陸捷覺得,賀佳言心底也有這樣的傷口,只是她不愿意讓任何人看見,包括自己。 陸捷越想越是難受,細微的刺痛無止境地侵襲著脆弱的神經,原來情至深處,愛也是一把鋒利無比的刀刃。他更加用力地在她唇上輾壓,只有這樣,他才能真切地感受她的存在,杯水車薪地緩和著內心的愧疚和痛楚。若非賀佳言快被吻得窒息,他根本不愿意把她放開。 在陸捷松手的一剎那,賀佳言連呼吸都沒有理順,抬手就狠狠甩了他一記耳光,不留半分情面。 那聲音干脆利落,陸捷沒有料到賀佳言會動手,一巴掌就把他打懵了。臉頰火辣辣的,鈍痛蔓延,他垂著眼睛,隱約間看見賀佳言滿目怒意,接著便聽見她咬牙切齒的指控:“陸捷你欺人太甚!” “對不起……”陸捷想抱她,但她奮力將自己推開。理智和冷靜似乎被那記耳光打掉土崩瓦解,他握住她胡亂擺動的手,執意將她擁入懷中。 賀佳言真被陸捷氣著了。她之所以留下來照顧他,一是為了還姜延人情,二是顧念跟他舊日的情誼,而不是為他那些越界行為大開方便之門。力度不夠陸捷的大,反應還不夠陸捷的快,她又急又惱,張嘴就咬住他的肩頭。 陸捷沒有披外套,上身只穿了一件睡衣。布料不厚,她的牙齒陷進自己的皮rou,他不躲不閃,由著她盡情地發泄和撒野。抱著她的手不斷收緊,他真想將她揉進自己的骨rou里,這樣就不用患得患失了。想說的話都哽在喉嚨,他開口后只能低聲叫她:“佳言……” 千言萬語,都抵不過他用這般的語氣喚自己的名字,賀佳言鼻子一酸,眼淚隨即涌出。她彎著腰,一點一點地蹲了下來,然后把臉埋在膝蓋上。 感覺到她的身體在輕抖,陸捷知道她肯定哭了。他半蹲在她身旁,不曉得怎樣安慰她,只能低聲說:“別哭了。” 賀佳言充耳不聞,她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壓抑地抽泣。 陸捷輕輕地拍著她的背,情緒復雜地說:“一直以來,我沒能體會你的感受,更沒有站在你的立場去思考你的處境。如果能重來一次,你就算說什么、做什么,我也不會同意分手。” 聲音不穩,陸捷頓了頓才繼續說:“我真的不是一個好男人,你嘴上不說,但心里肯定恨透我了。就算是這樣,我還是希望你可以重新接受我,這不是為了讓良心好過,而是因為我還愛著你。” 那哭聲漸漸壓不住,賀佳言的肩膀一抽一抽的,陸捷見了更是心疼。他抱著她,貼在她耳邊說:“不哭,我們重新開始,我們一定會好好的……” 賀佳言抬頭,她用力地抹了一把眼淚,用帶著哭腔的聲音低吼:“我已經把你放下了,你又跟我說什么重新開始,那我這幾年辛辛苦苦地把你忘記究竟是為了什么!” 她故作的堅強,他強裝的鎮定,在這個晚上,終于全數崩解。 眼見賀佳言哭得像個受傷的孩子,陸捷手忙腳亂地把她的腦袋摁在自己的懷里:“是我不好,全是我的錯……” 賀佳言猛地將他推開,她淚眼婆娑,聲音低啞卻堅定無比:“我不要再跟你待在一起,我現在就回去!” 陸捷輕易地捉住她的軟肋:“要回去可以,我讓你哥來接你,不然我不放心。” 賀佳言知道陸捷是故意這樣說的,她使勁地捶打著他的胸膛:“陸捷你這個混蛋!” 等她打夠罵夠,陸捷才陪她回房間睡覺。 進房門后,賀佳言就躲進浴室,差不多半小時才低著頭出來。 陸捷站在窗邊,聽見房里有動靜就回頭,她的眼睛和鼻子都紅紅腫腫的,看上去可憐楚楚的。 賀佳言什么也沒說,她掀開被子把自己包裹起來,接著就把房里的燈全部關掉,完全無視陸捷的存在。 眼睛適合黑暗后,陸捷才走了過去,輕輕地坐在床沿。賀佳言往另一端挪動,他開口阻止:“再動就摔下去了。” 想到那冰冷又堅硬的地板,賀佳言立即不動了。她把被子拉高,冷冷地吐出兩個字:“出去!” 窗簾沒有拉緊,外面的微光滲進房間。陸捷倚著床頭的軟包,沉默了片刻才開口:“你知道嗎?今晚看到那小家伙一進家門就找爸爸,我真覺得特別的感觸。” 剛平復的情緒又因他的話而波動,賀佳言用力地揪著床單,死死地咬住自己的唇。 “你哥告訴我,男人只有在孩子出生的時候,才真正有當爸爸的感覺,但女人不一樣,在知道自己懷孕的一刻起,她們就已經有了當mama的使命感……”陸捷覺得自己的喉嚨好像有東西堵住一樣,他每說一個字都覺得格外的吃力,“要你打掉孩子,我知道你很難過,但不知道怎樣可以讓你好過一些。你說分手,我可以無條件地答應,你說不想再看見我,我也就不再出現。我能為你做的,好像只有這些。” 賀佳言拉高被子:“別說了,我不想聽。” 陸捷沒有理會她,繼續說下去:“回英國以后,我想過回來找你,好幾次訂了機票最后也放棄了。別說你不知道怎樣面對我,我也不懂得怎樣去面對你,真沒料到我也有這么畏手畏腳的時候。近三兩年,我聽聞了很多舊同學結婚的消息,那時候我會想,你肯定也找到一個更懂得愛惜你的男人,再過一些日子或許能夠接到你的婚訊。雖然不能跟你在一起,但我還是希望你可以過得好一點,可是我現在才知道,這全是我一廂情愿的想法。” “你現在說這些還有什么意思?”賀佳言的聲音悶悶地從被窩里傳出來。 陸捷說:“你還沒有結婚,也沒有男朋友,這不就證明我還有機會嗎?” 賀佳言怪聲怪氣地問“我沒人要你高興對吧?” 陸捷承認:“確實挺高興的。” 賀佳言惱羞成怒:“我就算沒人要,也不吃你這回頭草!” 盡管賀佳言把自己的臉藏起來,但陸捷還是能想象她此際動氣的小模樣。他想伸手撫摸她露在枕頭上的長發,又怕她反應激烈,最終還是按捺下來。 房間驟然沉靜下來。等了片刻也沒聽見他的聲音,賀佳言問:“你怎么還不走?” 陸捷沒有動身,也沒有馬上接話。不知道過了多久,他的聲音才突兀地響起:“佳言,好好考慮我的話,我是認真的。我承認,這些年我沒有一心一意地等你,但往后的日子,我一定會全心全意地對你。” ☆、第二十七章 rsix往日意,今日癡 第二十七章 身體倦怠萬分,但腦神經似乎極度活躍,賀佳言總是無法睡著。輾轉反側了大半宿,她終于淺淺入睡,才過不久,又被滲進窗戶的晨光弄醒。 賀佳言煩躁地翻了個身,用枕頭擋著自己的眼,迷迷糊糊又重新入眠。這一睡就睡到了陸捷過來敲門,她尚未完全清醒,半瞇著眼去開門。 跟賀佳言一樣,陸捷昨晚也是徹夜難眠,他很早就起了床。等了整個上午也沒等到賀佳言出來,他不確定她還在不在,于是就去敲客房的門。 房門被打開,陸捷看到賀佳言還穿著睡衣、一副睡眼惺忪的樣子,不由得松了一口氣。他說了句早,接著竟然發現不知道該說什么。 經過一夜的平復,賀佳言的怒氣消退不少,她也跟陸捷說了句早,陸捷沒有了下文,她的眉頭微乎其微地皺起。 陸捷這才開口:“我看看你醒了沒有而已,你還想睡就繼續睡吧。” 說完以后,他便轉身走開。賀佳言把門關上,看了眼時間,還差幾分鐘就十一點,難怪他要過來敲門。 在浴室里洗漱,賀佳言打量著鏡子里的自己,臉色青白,皮膚粗糙,眼睛浮腫,怎么看怎么的憔悴。自從跟陸捷重遇,她就多了各種各樣的狀況需要思考和憂慮,不過是短短的數十天,她便覺得自己老了十歲。她默默地把陸捷從頭到腳地埋怨了幾遍,接著才用毛巾擦干臉上的水跡。 把自己的隨身物品收拾好,賀佳言拖著小型行李箱走出客廳。陸捷坐在沙發上翻報紙,見了她的裝備就問:”現在走?” 賀佳言“嗯”了一聲。 陸捷說:“先吃點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