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節
“其實,遇到路平安的那晚。我是想從這個世界上離開的。那是我能想到的,最不被這個世界注意的方式。但是,如果選擇在房間里自殺,被發現后要鑒定,甚至要經過詳細的調查,如果選擇交通肇事,那只會牽連到別人。想了很久,也模擬過很多可能性,但沒有一個,能比這種方式消失的安穩。”池喬期表情平靜,語氣跟剛剛,幾乎沒什么差別,“黑賽車時常出事,而且比賽的場地基本都是人煙罕至的地方,如果有車沖下賽道,組織賽事的人為了避免警方注意,很有可能還幫著掩埋尸體。而且黑賽車的門檻特別低,只需要很少一部分押金,車和資格就很容易到手。因為畢竟有太高的危險性,如果不是太缺錢,誰會為了這種事情,堵上一條命呢?絕大多數參加比賽的人第一個想的,肯定都是如何才能活著回來。” 池喬期講到這里,語氣越發的平靜,就像是在講述一個波瀾不驚的故事。“撞開那些車只是一瞬間的想法,當時想的只是直到跟路平安拉著手逃命一樣的離開,我才后知后覺的發現,原來,我還在。” 那是一種很微妙的感覺,就像是她有必須要活下去的理由。 “可能也正是因為覺得死也是一件很麻煩的事情,所以才想著要活著的吧。”池喬期停住,想了一會兒,“路平安有段時間逢人就說我是他的救命恩人,不過他一直不知道,其實是他救了我。” 這是一個在別人聽來或許會覺得有些奇妙甚至溫暖的故事。但作為當事人的她除外,作為旁觀者的他,在這一刻,亦并不覺得。 但這并不是事情的全部。 她內心深處最陰暗的時光,是她未對葉策和成術之外的人說過的。 那段時光,幾乎曾經一度主導了她所有的情緒。 她的恐懼,她的偏激,她的不滿,她的憤恨,全部的來源。 是在爆炸發生后,那段,她曾經一度不能去回憶的日子。 因為被派去訂餐廳,池喬期僥幸的躲開了那場爆炸。 事故發生的時候,池喬期正在家里安置為簡言左準備好的禮物,等聽到響聲跑出來,家街道的路面上已經集聚了很多人。 在大家的嘴里,她才知道可能是實驗室那邊出事了。 對于那時候的她來說,無疑是天塌了。 她的第一個反應,理所應當的是去到實驗室那邊去。 于是,當鄰居那位在平常看來一直非常和藹的fred叔叔提出來要帶她過去時,她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她上了他的車。 他也的確如承諾般的那樣,帶著她一路開向荒野。 不過,憑著好記性,她很快發現好像走錯了路。 那時候,她并沒有認為,fred的舉動有什么不對,但或許是因為掛念著母親,她容許不了一分一秒的延遲,所以情緒明顯過激,抓著車門就想要跳下去。 阻止她的,是一塊捂住了她鼻腔的手絹。 等她再醒來,是在一塊黑暗且窄小的地方。 伴隨著顛簸和四周聽的有些模糊的聲音,她很容易就知道了她在后備箱。 手腳酥麻,很難動彈,但是那已經是她唯一的機會。 她撥打了報警電話。 但是很可惜,因為爆炸的發生,接警電話異常忙碌,她沒能成功打進去。 她聽見外面的聲響越發的小,車子也有放慢行駛的跡象,那時候的她已經明白,她沒有太多嘗試的機會了。 于是,她撥通了簡言左的號碼。 直至現在,她都沒有言語能夠形容那一刻的心情,恐慌,迫切,緊張,還有迷茫。 電話那頭,機械的聲音有頻率的響著,嘟…嘟…嘟…… 然后,是急促的嘟嘟嘟嘟…… 沒有人接聽。 她手心和腦袋上全是汗,眼淚已經不受控制的流進過她的嘴里。她的手指麻木而腫脹,尤其控制不住的顫抖。 然后,她感覺到車停了下來,緊接著,是駕駛室開門又關上的聲音。 那一刻,恐懼像是要一點點的將她吞噬掉般,她全身唯一的觸感,就是右手的大拇指連按的兩下綠色鍵。 熟悉的聲音終于再次響起。 她的希望一點點燃起。緊接著,刺眼的光線照了進來,將她整個人,暴露在陽光里。 伴隨著視線漸漸回歸的,是fred略驚訝,但更多是笑的臉。 這些年中,她再也沒見過那樣,幾乎等同于惡魔的臉。 最終,她被fred從圣彼得堡,帶到了紐約。 她并不清楚這個過程。 逃出去的那一晚,聽到四周滿是她不熟悉的語言,然后憑著零星的英語,她才知道那是紐約。 在她印象中,紐約是個太美好的地方。 因為那是個離他直線距離比圣彼得堡近太多太多的地方。 但在那時,卻是一個藏著她絕望,甚至瀕臨死亡的城市。 也是到了后來,在遇到葉策之后,在接受了很多個療程治療的情況下,葉策才把一些事情告訴了她。 比如,她當時是如何通過嚴苛的檢驗,從圣彼得堡,渾然不知的到了紐約。 那是因為,從事醫學科研的fred,利用正規的醫學途徑,帶回了三具尸體,其中一具,就是她。 她從不敢想象,那個在她眼中一直很慈祥的fred,是從什么時候起,開始將她列為了實驗的對象。 那些她曾經不注意,后來還是在葉策的提醒下才想起來的磕絆和意外,是她早已被fred列入實驗對象的最好證明。 他是個瘋子。 恰好遇上了她這個太特殊太特殊的個體。 最終釀成一場對她來說,等同于噩夢的悲劇。 這些,是她必須要面對,要跨越的真實存在。 所以,葉策開始強制著她做一些事情。 接觸那些一度傷害過她的器械,接觸那些跟fred有著一樣職業的人,更接觸那些曾經fred用來傷害她的知識。 心理學上,稱這種治療方法為,脫敏。 她不知道治療的效果是否如葉策預期的那樣,但葉策在另一方面,造就了她在學醫道路上的成功。 葉策甚至幫她做了假身份。 身份的一切信息,原本屬于另一個姑娘,亞裔,沒有親屬,身患絕癥,沒有其他的就醫記錄,并且,愿意配合葉策計劃的一切。 葉策承擔了她所有的治療費用,并最終,體面的送走了她。 然后,歷經半年多的運作,池喬期最終成為了那個姑娘。 再然后,那些身份,再逐漸的變成池喬期的。 “池喬期”這三個字,像是一種遮擋一樣,僅是她合理合法生活的一種掩護。 同樣的名字,一模一樣的三個字,在那時,卻給不了她任何歸屬感。 但僅僅要達到這樣的掩飾,這其中的手續仍是有諸多的不合法。葉策一并承擔下,并且從不向池喬期透露半分。 他一向有所判斷,在池喬期這件事情上更是。他動用了他在之前積累下的所有關系,只是為了她一個人。 葉策救活了她,并且喚她重生。 所以,她尚能站在這里。 池喬期無數次想過,即使那天,那通電話接通了,很大程度上,她所遭遇的一切仍不會改變。 對簡言左的恨,就像她對路平安說的那樣,更像是一種為了活下來而產生的念想。 或許她自己,早已經在某些細節上原諒了簡言左。 再或許,她從重生,到現在漸漸的好起來,原本就是一種對他最真實的原諒。 但葉策對她所做的這一切,無論出于什么立場,她都不會講與別人聽。 就像是前段時間,簡言左將她原本的身份歸還于她,她一句多余的話都沒有問。 他們如果想讓她知道,自然會說,如果不想,她問再多也沒有意義。 但在她內心的最深處,始終保留著一種感謝是屬于他們的。 池喬期不知道自己是在什么時候睡著的。 醒來,是在酒店的床上,出門看過門牌,才知道不知道什么時候回了自己房間。 然后,她和簡言左無比平常的吃過早飯,接著,坐上返程的飛機。 一切平常的好像一場早已安排好的旅行。 除了,他們在樓下遇見了似乎等待已久的簡老爺子。 簡亦為幾乎很少到市里來,他不喜歡這里的嘈雜和空氣,也不喜歡這里死氣沉沉的顏色。 所以,當簡言左在車里看見簡亦為身影的那一刻,心略微,沉了沉。 簡亦為沒有任何多余的話,直接用柺棍指一下簡言左,“上車。” 池喬期反射性的想要阻止。 簡言左剛剛回來,復診是必須的程序。 只是,話還未等說出口,就被簡言左微不可聞的搖頭制止。 然后,他什么話都沒有再說,沒有解釋,沒有囑咐,沒有任何言語,拉開車門,上了簡亦為的車。 ☆、第四十一章 ·任何刻骨無一銘心 沒有人知道簡亦為和簡言左去了哪里。 包括許莫和肖隨。 三天后,簡亦為的車,終于開回了老宅。 簡言左從車上下來,明顯清瘦了許多。但期間,無論肖隨怎么問,他從不提及這三天的去向。 后來,肖隨通過簡老爺子的司機百般打探,才知道這三天里,簡言左跟隨簡亦為,幾乎走遍了簡氏在全球所有的原料產地。 最后一站,簡亦為在簡言左十八歲的成人禮后,第一次對他動了手。 細長的鞭子落在身上,響而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