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節
他一向是慣于思慮周全的,或許在四百年前,那時,他就感覺到了什么。 鄭文帶著鄭林二人直接入了山林,其實她也沒有前進的方向,只能根據山林中的樹木判斷方向,她聽人說過清陵山丘周圍有陣法,外人不得?進,這其中并非玄學,而是因為山林中樹木茂密,鄭山又精通堪輿星象之術,布下迷惑人心的陣法并不難,這其實就是另一種通過影響人的選擇讓進入這片區域的人被自己落在迷宮中的方法,讓人走不出去。 他們整整在山林中前進了?三天,一路上都是通過打獵來飽腹,起初鄭林還有?些好奇和興致盎然,走到后面也失去了?興致,犬良卻是因為入了山林,而一直都很開心。 就是不知道屈奭如何吩咐的阿榛,少女一路上說話很少,不過跟在鄭文身旁,卻是忙上忙下,就像一個仆從一樣,這時,這位少女又有些像阿苓了?。 鄭文手持著?一根枯木棍子,慢慢地向前走著,這處藤蔓纏繞,并不好走。 “阿榛,你的名可是你阿翁給你取得??” 她只是覺得?阿榛這名字和阿苓這名字有?異曲同工之妙,而且在詩經中,榛字可出現了?不少次。 阿榛看了?鄭文一眼,才搖了?搖頭,有?些遲疑:“是公子給我取得?。” “屈奭?” 阿榛遲疑了?一下才明白鄭文口中的屈奭是指的公子,然后點了點頭。 “聽我阿翁說,說來也奇怪,我家中幾百年每一代只有一位女童降生?,好像當初老祖宗便是公子救回?來的,公子給那位老祖宗取名為阿榛,于是后來的家中女孩都叫阿榛了?。”因此,他們家的女孩一向是不外嫁的,她有一位姑姑也是名叫榛。 一旁的鄭林這時聽到這句話后卻上前了?一步,看著?阿榛露出了牙齒,臉上是燦爛的少年笑容,他打趣說道:“那你和先生?的meimei挺有緣的,先生?的meimei叫阿苓,你叫阿榛,合起來豈不是就是“山有榛,隰有苓”。” 山有榛,隰有苓。云誰之思? 這是先秦一位不知名人士留下的詩句,被收錄進了?國風。有?人傳,此是衛國宮廷中的女子贊美仰慕一位舞師的詩歌,說的是男女情思。 阿榛卻像是反應了?過來,看向鄭文,卻見面前的女人卻是突然笑了?一下,看向他們兩人說,“繼續趕路吧。” 然后一個人向前走去。 鄭林摸不著?頭腦,看向一旁的少女:“先生?為何發笑?” 阿榛說:“也許是開心。” 鄭林莫名。 少女也俏皮地對著?鄭林眨了眨眼,然后笑了?一下:“你口中的阿苓正是我家那位老祖宗的先輩。”說完這句,她不再理?會還在愣神的少年,手持木棍,快速地追上鄭文,繼續跟在對方身后埋頭趕路。 鄭林卻是在后方怔了?好一會兒,等反應過來時,鄭文他們已經在走遠了?,他不由得趕緊跟上去。 阿苓是阿榛家老祖宗的先輩,而她又是先生?的meimei,豈不是說,先生?現在起碼得?有?好幾百歲了?? 而且“山有榛,隰有苓。云誰之思?”這句話說的是男女相思之情,既然阿苓為阿榛的先輩,那當時左先生?給阿榛起這個名字時,是否也想到了這句話。 第120章 山中觀星樓 山有榛,隰有苓。云誰之思? 高高的山上長著榛樹,上面結了滿滿的榛子,低矮的濕地中生長著鋪地的大片蒼耳。心中思念地是誰人? 鄭林杵著一?根木棍走在前方,搖頭唱著這首詩。 思念的是來自西方的美人啊。那個美人,是來自西方啊。 鄭文走在最前方,聽著身后的少年歌聲,帶著這個時代的豪放與隨意,她想,看來這孩子還不算累,至少還有唱歌的力氣。 而身后的少年此時若有所感轉頭看了一?眼身后的重重山嶺,他們此時在一座高山上的高處,應該有數千米高,那些云霧纏繞在遠處的山峰上,縹緲間像極了傳說中的昆侖山丘,仙人居住的地方。 他看了好一會兒,才轉過身看向依舊在攀爬的鄭文,先生手中杵著一?根木棍,一?身素衣,走了幾日,衣裳下擺臟亂了不少,可身姿挺拔,從身后看過?去單薄而又有力量,他突然想到,先生真的已經在世間活了數百年嗎? 這世間是否又真的有仙人?獨自走過?了一?個又一個百年歲月。 這一?切,對于目前的他來說都是迷茫而困惑的。此時少年不過?因緣際會剛好來到了一?道屏障之前,他再往前走一步,才會觸摸到那個神秘的世界,這個世界有世人憧憬的神秘力量和瑰麗神奇。 他們三人又在林中走了很久。 比起幾百年前的她,鄭文的生存能力提升了很多,至少她可以自行打獵,準頭也強了不少,基本上出手無誤,加上阿苓箭術不差,三人在山林中倒不至于缺少食物。 鄭林埋頭走在最前方,碰到一處茂密的大樹和灌木叢時,抬頭看了一?眼,拉著犬良正要換了一?個方向時,卻被身后的鄭文叫住了。 “阿林,先別動。” 少年茫然轉頭,這幾日他們一直在山林中盤旋,事實上,他都不清楚自己走到了何處,攀爬山巒都是機械性的動作,此時被鄭文叫住還有些反應不過?來,“先生,出什么事了?” 他可能還以為自己踩中了什么東西,或者身側有毒蛇盤旋,畢竟在前幾天不是沒有發生過?這樣的事情。 鄭文看著那些已經深深纏繞在一起的樹干,說:“我們可能已經找到地方了。” 鄭林啊了一?聲,就連阿榛也?詫異地轉身看了一?眼四周,然后不明所以地看著鄭文。 鄭文淡淡地說:“這里的植物不太對勁,應該是受到了人為的干擾。” 從一開始他們走過?的那些路上的樹木都是人為布局,只是干擾較少,一?點點的,鄭林他們一直都未發現,鄭文只是有一?點感覺,現下這片樹木交錯縱橫,長得如此茂密,像是特意地阻攔人的去路一?般,如果是常人,恐怕因為此地不能就輕易繞道了。 因為世人不會想到會有人花費數百年在這山中布一?個陣法,恐怕也?只有鄭家人有這個能力和耐心了,鄭文想到百年前在月夜下對那位少年說的話,笑?了一?下。 鄭林走了回來,看著眼前的參天樹木,藤蔓幾乎遮蔽了他們的的視野,只能看見連綿的綠色。 “先生,要繞道嗎?這邊恐怕過?不去。” 鄭文搖了搖頭,說:“一?旦繞道,恐怕就再也?進不去了。鄭家人布陣不會只布在一座山頭,恐怕附近所有的山林都被對方特意種植了這些樹,長了幾百年才長成這副模樣。” 阿榛詢問:“那他們如何出來?” 鄭家人不可能把自己困在山中,必定?會留出一條通道,給山中弟子自由出入。不過?那條通道一?定?很隱蔽,這附近的樹木種植暗含某種規律,可能也是奇門遁甲中的一?種,鄭文身在山林中目前也?看不出來。 她思慮了片刻,看著眼前的長得茂密的樹木說:“這附近山巒太多,我們也沒有時間去找那個出口了,就從這邊直接進去。” 只是可能會有些勞累,不過?以她的看法,這層茂密的樹木不會太大,最多只有幾十米的距離,在山林中種這么多數也是一個大工程,周圍山脈眾多,鄭家人不算多,就算百年,他們也種不了多少樹木。這些都是障眼法罷了。 她看向身側的少年少女:“你們兩個等下小心一?點,這種地方樹木多了,也?更為潮濕,因此蛇蟲尤其的多,注意不要被咬到了,有什么動靜喚我,不要莽撞行事。” 鄭林和阿榛聽聞此話認真地點了點頭,他們檢查了一?遍自己的衣裳,保證都是緊緊扎好的,才抽出了腰間的長劍,向藤蔓處走去。 這些樹木長的太茂密了,一?個時辰,三人也不過?前進了不到十米。而且這些樹木下的落葉和各種蟲子太多了,只不過?片刻,鄭文就看見了好幾條蛇,不由得更加謹慎,在這山中被毒蛇咬了,可真就無力回天了。 大約在兩個時辰后,鄭林才發出一聲高興的驚呼聲,“先生,你果然沒猜錯,我們走出來了?” 鄭文走在后面,和阿榛跨過了地上被砍斷的有竹子那么粗的藤蔓,她看向遠處。 少年和阿榛卻像是被眼前的一?切都震懾住了。 他們從未見過?如此的場景。 高低起伏的山巒中,數不清的梯田排布,他們這處看去,是一片綠野,其中還可以看見不少水車。在平原地帶他們不是沒有看見過?一?望無際的水田,可這是在山林中,周圍數里之內都是連綿起伏的高山,在這種地方看見一?片又一?片的梯田,簡直給了少年少女心頭最大的沖擊。 鄭文也?站立了一?會兒,她看著漫山遍野的梯田,腦海中有熟悉的畫面閃過,在數百年前,鎬京城外,她帶著三十幾位少年躬耕與農田,讓老農為他們講解季節與種植,讓少年們懂得農耕的重要性。 那時,她還想利用后世的雜交理論來使谷種更加優良,可是時間根本不夠,導致她最后也并未能實現她的想法,只是偶然與鄭山他們幾人提起過?幾句,那只是一種猜想,她當時甚至都覺得這根本不可能實現,于是她提及之時也并未放在心上,粗粗說了一?兩句而已。 身側的犬良突然警惕起來,齜牙看著不遠處,鄭林在此時向前走了一?步,片刻后轉頭看向鄭文,摸了摸頭,“先生,好像有人過來了。” 阿榛手放在腰間已經收起來的劍柄上,謹慎地看著遠處那個越來越近的人影。 等?對方走近了,三人才發現那人是一位小姑娘,穿著粗布衣裳,頭上戴著枯草和藤蔓編織而成的草帽,腳上踩著一?雙草鞋,手中拿著一?把農具看見三人一狼也不驚訝和害怕,只是好奇地打量了片刻,才呢喃了一?句。 “怪不得辰間山君突然說今日有遠道而來的客人來拜訪,還讓我們準備一?下呢,原來真的有人來。” 鄭林和阿榛都好奇地看著那位走過來的少女,對方的打扮就像一個農家人,一?點都沒有少年心目中該屬于鄭家人該有的深不可測,就連臉上那幾個雀斑都是異樣的平凡。 那位少女走到了鄭文三人的面前,目光落在他們身后的那個僅能一人通過?的通道,眉頭皺了一?下,似乎有些頭疼,不過?小姑娘最終還是沒說什么,對著鄭文幾人說: “三位客人,山君已在山上等?候,隨我一?同過?去吧。” 鄭林好奇:“山君?你就是清陵山丘鄭家人?” 阿榛也?好奇地看著小姑娘。 鄭文目光也?落在小姑娘身上,最終落在對方腰間的一?塊玉佩上,那塊玉佩稱不上好,卻已經長久的把玩和佩戴,已經有了一?層包漿,在日光下瀅瀅生輝。 小姑娘聽見鄭林的聲音,幾乎瞬間就翻了一?個白眼,“什么清陵山丘鄭家人?沒聽過,我就一個種田的。” 小姑娘轉身走了幾步,看三個人還沒有跟上,不由得道,“都是你們今日從我這邊進來,才害得我要放下手中的除草活計帶你們去見山君,你們還不快跟上,那些水田好多都要干涸了,我下午還要去放水,忙得很,可沒時間跟你們在這里閑耗。” 鄭林和阿榛齊齊看向鄭文。 鄭文淺淺笑?了一?下,對著小姑娘溫和地說了一?句,“麻煩你了。”然后就跟了上去,不近不遠地跟在小姑娘后面幾步遠。 鄭林見此,趕緊跟了上去,阿榛緊隨其后。 一?路上,小姑娘步伐很快,看得出來是真的很忙碌,經過一?些田地是,俯身看一?下田中的水位情況,面上有些憂色。 鄭文目光從對方的玉佩上掠過?,笑?道:“你喜歡種田?” 小姑娘不理。 鄭文接著道:“我以為你會更喜歡數法之類的。”她記得當年排行二十三的那個小姑娘最喜歡數法了,在這一?方面也頗為有天賦。 小姑娘聽聞此話,猛然起身轉頭,一?雙還算明亮的眼睛看著鄭文,打量片刻,面上那股子嬰兒肥帶來的稚嫩都消散不少。 “你認識我們?” 鄭文笑?了一?下:“我認識的一?位故人腰間也佩戴了這塊玉佩。” 那位小姑娘瞇了瞇眼睛,視線落在鄭文的面上,不知突然想到了什么,眼睛瞪大了一?下,似乎想說些什么,可終是沒開口,只是在接下來的路程中,小姑娘安靜了許多,對著鄭文也?不再像之前那樣無禮,仿佛在忌諱著什么。 走了一?片片梯田,視野平緩下來,看的出這里應該是一塊平地,不過?片刻,他們看見了一?排排高樓,木頭制成的高樓,大多為兩層。 直到現在,他們也并沒有看見一?個其他的人。 不過?到了這些高樓前,小姑娘步伐也?并沒有停下,而是帶著他們繼續向山上走去。 “山君居住在山上的觀星樓上。”目光落在鄭文眼上的那層白紗上,小姑娘抿了抿唇,慢慢開了口解釋道。 鄭文點了點頭。 鄭林看了看周圍,不由好奇問道,“怎么不見其他人?” 小姑娘埋頭走路,裝作并未聽見。 鄭林嗤了一?聲,少年氣性上來了,也?不說話了,走到鄭文身旁告狀說,“先生,這小姑娘脾氣比犬良還大。”他剛才不就掐了一?根水稻嗎,至于這么大得氣性。 鄭文看了少年一眼,還是說了一?句,“阿林,那些梯田中的水稻恐怕不只是普通的水稻。” 少年疑惑地看向鄭文。水稻還有什么不一?樣不成,不都是播種在田地里,結一?樣的果實,難道還能長出珍珠不成。 鄭文卻是看著前方埋頭趕路的小姑娘,輕聲說了一?句,“那些水稻全都是被篩選后的種子。” 阿林不懂,他和阿榛互相對視了一?眼,搖了搖頭,表示自己不明白。 鄭文這才說:“你們可知現如今外面世道畝產幾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