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節
可是仆人卻看著坐在床榻上的鄭文并不?動彈,他算是鄭惠的貼身仆從,于是屈奭大多事宜都經過他的手安排,可是以?前在這處宅院時,這位公?子一向?不?會讓閑雜人等近身,貼身侍奉地只有那位齊郎君,更別說喂藥如此親近的行?為,如果被這位郎君醒來知道了?,只怕會震怒。 于是他跪在了?地上,高舉著托盤,垂首不?語。 鄭文看著跪在地上的仆從許久,直到對方舉著托盤的手開始顫抖,她才微微垂眸,伸出手端起了?那碗湯藥,地上的老仆卻像是松了?一口氣?,在鄭文的淡淡面色下退了?出去。 看來是積威已久,這宅院中的人才會如此懼怕。 湯藥是盛裝在陶碗中,拿在手中救了?,就能感覺到一股炙熱的疼痛感,鄭文面色平淡,不?斷地用湯匕攪拌,把湯藥的溫度降下了?一些后,才單手攙扶起青年,也許因為對方并不?是很重?,或者她力?氣?不?同?往日,這個動作她很輕易地就完成了?。 讓鄭文松了?一口氣?地是,昏迷中的人還算聽話,沒有把她喂下去的湯藥吐出來,她最后慢慢地喂完了?所有的湯藥,感覺自己的肩膀都是酸疼的,照顧人的事情并不?好做,她很久都沒有照顧過人,動作也還有些生疏。 敲了?一下床旁的鈴鐺,外面很快有人把湯藥用具收走,鄭文坐在床榻上,看了?昏迷的青年許久,最后還是慢慢站起身來向?外走去,可是她剛一抬步,就發現了?不?太對勁,自己的袖口似乎被什么?纏住了?,低頭一看,就發現屈奭的手緊抓著她的袖口處,原先破了?一節的衣袖處讓對方又抓出了?好幾道褶皺的痕跡。 她看了?一會兒,突然說了?一句,“醒了??” 床榻上的人沒有反應。 在半晌的安靜后,鄭文把那一截衣袖又用匕首割斷了?,在屈奭的手要撞在床榻的木板邊緣時,她才險險地接住了?,然后也沒多話,向?外走去,被匕首割過兩次的袖口短了?許多,露出了?里面的一些內襯,讓鄭文的手腕也裸露了?出來,鄭林率先就注意到了?鄭文袖口的奇怪,露出了?有些疑惑的神情。 不?過他并未多說,只道,“先生,剛才鄭合來和我說,人已經選好了?,一共六人,明日過來見一見先生。” 鄭文點?了?點?頭,對著外面的仆人又吩咐了?幾句,才帶著少年一同?向?院子外面走去。 而此時等屋外的聲音漸漸遠去后,屋內的青年卻睜開了?眼睛,一雙狹長的丹鳳眼很黑很涼,他舉起手中被割斷的衣袖看了?很久,仿佛依舊能感覺到主人的溫度,和對方的手攙扶在自己腰身處的柔軟。 在這一瞬間,他似乎感覺到了?許久都未能感覺到的湯藥苦澀味道。 第117章 你攔不住我 床榻上的青年?緊緊握著手中的衣袖,那股力氣大得讓他本就骨節分明的指骨越發凸顯出來,隱隱泛著青白色。 鄭文帶著鄭林一步步消失在了黑暗中。 第?二日,鄭文一起床在院子里?活泛了一會兒,院子里?就來了人。 來的人是?鄭合,說是?人到了請她去明堂。 對方口?中的人應該指的是?前幾日鄭文說可以入世的村中人,就算鄭家村有百人,可是?要入世,也不可能所有的人都可以去,一個家族的資源有限,只能放在最有能力的子孫上面,今日來的那六個人應該是?這一輩子孫后代中的翹楚俊杰,鄭文之前說過要入世的話?,把人帶過來給她瞧一瞧。 不過,鄭文沒有立刻出發,她讓仆人去把房中的鄭林叫醒了,等?對方一起收拾好后才一起去了明堂。 明堂中有好幾個人站著,鄭惠正在與一位年?輕人說著話?,見到了門?外的人才停住了話?頭,趕緊上前來,“先?生。” 鄭文點了點頭,看向堂中的那幾個人,幾乎全都是?青年?人,唯一地一位年?齡稍大的也是?中年?人。 那幾位青年?打量了她一眼?后,互相?對視一眼?才慢慢地走上前來,跟著鄭惠也叫了一聲先?生。 可他??并不知道她是?誰,只是?因為鄭惠的態度從而對她十分恭敬。 鄭文只看了幾眼?,也不再向里?面走去,直接站在外面,這里?有山間吹來的風,一陣陣地,十分涼快,畢竟也是?到了夏日,盡管他??此處位于山中,可溫度并不低,也許是?因為昨日的一場雨,風中似乎都帶著潮濕的涼氣和濕氣。 鄭惠一個個介紹那些青年?,鄭文聽著那些人的名字,也沒有記下,卻發現?這些人大多都是?未成家之人。 她目光從六個人的面上一一掠過,在鄭惠介紹時偶爾點一下頭,表示自己在聽,等?鄭惠的聲音落下,鄭文才看向不遠處站著的鄭合,對方一直垂眸看著地面,有著和鄭惠身上如出一轍的克己審慎,這種克己謹慎她在很?多人身上看見過,屈奭身旁的人大多都會給她這種感覺。 “他不去嗎?”鄭文的目光落在那位青年?身上。 鄭惠也注意了,他抬頭看了一眼?自己的堂侄,終是?搖了搖頭,“山中之事還需要人看護,阿合將會是?一位很?稱職的族長。” 那位青年?似乎也察覺了這邊的氛圍,抬起頭向這邊看過來,卻很?快又垂下了眼?。 鄭文看著對方笑了笑,不再說而是?轉過頭看了一眼?身后的其中一位青年?,視線只是?輕飄飄地掠過去,然后說了一句話?,“他年?紀還太小,不適合出世,在山上待一段時間再說吧。” 那位青年?聽聞此話?,猛地抬起了頭看向鄭文,臉上神情?還來不及變化就已經被鄭惠命人給帶了下去。 剩下的幾位青年?面面相?覷,都有些不安起來,他??其實并不知道他??來到此處是?為了何事,只是?家中長輩讓他??好好表現?,說是?有天大的好事,但來到老宅后其中一人與鄭合關系較好,暗地里?打聽了一些,心中已經有了猜想,這下鄭文的一句話?不亞于讓那個青年?頓時失去了這個機會。 鄭惠也看向屋檐下的鄭文。他有些不太明白。 鄭文卻是?目光落在不遠處的懸掛在屋檐下的那些青銅鈴鐺上,看了很?久,對著身側的鄭惠說道,“把那個人處理好。其他的五個人也別急著下山,你??有數百年?都未下過山,如今世道多變,先?在山上了解一下情?況再說,鄭合才從外界回來,應該很?清楚。” 鄭惠看了一眼?自己的堂侄點了點頭,卻還是?看向鄭文,忍不住詢問,“先?生,鄭遠有何不妥?” 鄭遠便是?剛才的那位青年?,是?他在山中選了許久,這位青年?性情?柔和,為人處世都很?受鄭家的一些長輩??稱贊,就是?他也說不出這位青年?的缺點。 鄭文看著對方,在鄭惠有些莫名的神情?下,笑著說了一句,“我?不喜歡權欲心太過重的人。”重的能把所有的人都當做籌碼,這種人會很?快位于高位,如果在非常時期說不定可以控制一國朝政,可是?,鄭文不喜歡。 行事風格不同,不時同類人罷了。而且,這種人一旦到了高位,會讓她無法控制,將來鄭林不一定壓的住這人,對于鄭文來說,并非是?最好的選擇,于是?她不要,風險性太大,特別是?對于身懷秘密的她來說。 鄭惠聽到這句話?臉上神情?更加莫名了,看著鄭文好一會兒都沒反應過來。 鄭文卻說:“兩年?后,這五個人再下山。”這是?這批人已經在她面前過了眼?的意思。 鄭惠對這句話?并沒有疑問,點了點頭,他也是?如此打算著,這世道變化太快,他??在山中待的太久了,如今外面如何模樣,誰也不知,還要派人去打探一下才可。 他見鄭文沒有異議后,才讓仆人帶著那五個人下去,告知家中長輩今日的事。 鄭文看著那群離開?的人,等?人走遠了,才又說道:“讓人準備一下,過幾日我?和鄭林一同下山。” 鄭文這時正在向外面走路,剛好經過鄭合身旁,對方聽聞這句話?沒忍住抬頭看了一眼?面前的女人,對方的面上是?一種很?輕描淡寫的淡漠,有些讓人無法理解,好像自從第?一次見面,這個女人的身上就帶著一種云淡風輕的冷漠,有點像是?世間的局外人。 這樣的人,看起來有時候真的像神。 鄭惠還想挽留一下,“先?生,公子病情?還沒有好轉,您要不要再待一段時間,等?公子好了一起下山?” 鄭文看著一旁的鄭惠,笑了笑,“等?他徹底好了之后,說不準我?就無法下山了。” 而且,“他會無事的。”這句話?是?斷定的語氣,包括鄭合在內的三人都愣了一下。 屈奭活了六百年?,死去對他來說才是?難事。 鄭文不知想到了什么,笑了一下,也不多解釋,說了一句讓鄭惠自行忙碌去,鄭合留下來,然后就慢慢地向外面走,途中經過那處鈴鐺,她沒有忍住停駐抬頭看了一眼?,一瞬間覺得這道聲音有些耳熟,似乎在過去長久的沉睡中,她的耳旁經常會有模模糊糊的鈴聲響起。 她在山上又待了一段時間,不過也許是?因為今年?夏日多雨的關系,山中的雨纏綿了很?久,幾乎大半個月后才有了一個大晴天,鄭文也因此被困在了這里?很?久,于是?,這一等?,直接把櫟陽的齊奚來信都等?到了,隨同一起過來的還有一些藥,齊奚已經整理好,可以直接煎熬。 而在山中的這大半個月,她過幾天也會去看一看屈奭,對方躺在床榻上,臉色是?真不好,也醒過來幾次,不過也起不了身,身體越發的清瘦,就像是?開?了花的竹節,一日又一日的衰敗了下去。 鄭文把過幾次脈,脈象一如往昔,并無變化。后來齊奚的信函來了之后,鄭文才松了一口?氣,她看了里?面的內容,大致無外乎是?屈奭隔上一段時間便會大病一場,只要按時喝藥就行,也沒有別的辦法了。 等?屈奭身體才有了一點好轉之后,剛好就迎來了第?一個晴天日子,鄭文思慮很?久,不知為何,她心中有些不安,于是?還是?決定帶著鄭林下山。 她在這里?已經待了夠久了,在這半個月,她又去了好幾次山中,有時候心不寧靜的時刻,她只要坐在阿苓的棺前片刻,好像耳畔所有的聲音便就消失了,她喜歡那片安靜,也許因此,她在山中待的并不是?太過煎熬,說不定等?所有的事情?辦完以后,她會回到這里?,過山中一日,世間已經一年?的閑散生活。 等?翌日太陽升起時,鄭文就已經準備好了行裝,她其實也沒有帶什么,只帶了一兩日的干糧,一身輕便,下山路也不好走,帶一些物件只會增加負重。 只不過鄭合一路相?送她時,神色有些奇怪,似乎有些猶豫,藏著什么心事一樣,偶爾對上她也像有話?要說,可不知為何,還是?沒說。 鄭文也不在意,只低頭趕路,她現?在對于一些秘密少了好奇心,因為自己身上的秘密已經夠多了。 不過等?一天后出了山林,鄭文才知道了對方的神色為何那樣。 他??出山林時鄭氏朝陽升起之時,林中的霧氣還未散去,草木上都還有露水,走過時,衣擺下方都會濕潤一片。而那時山下已經站了一些人,可能比她還早下山,或許昨天晚上就已經下了山在此等?候,屈奭就站在一棵樹旁,穿著一件白衣,一陣風吹過,好像能被吹倒在地一樣,那雙雪狐一樣狹長的丹鳳眼?看著人時,才能感覺到那股深入骨髓的陰郁和冷淡。 他的身后站著一些人,鄭文并不太認識,她雖在鄭家村帶了一段時間,可大多數時間都只是?在老宅中度過,見過她的人很?少,她能記下的人也就更少了。 鄭文看向鄭合。 青年?后退了一步,微微低垂著頭,臉上是?鄭文常常見到的克己守禮。 她最終還是?嘆了一口?氣,并未為難這位一路相?送的年?輕人,向樹一旁的屈奭走了過去,輕聲道,“你身體不好,怎么下山了?” 屈奭笑了笑,一雙黝黑的眸子看著她,答非所問垂眸呢喃了一句,“我?以為你會猶豫一下,至少會多在山上待一段時間。” 男人的話?語很?輕,就像是?耳間的輕聲細語一般,不過鄭文依舊聽見了。 屈奭想他病了那么重,就連下床都成問題,他原先?還以為鄭文至少會為他停駐片刻,只要片刻那便是?他的籌碼,可是?面前的女人就像長了一顆石頭心一樣,毫無猶豫地下了山。就連在對方下山的過程中,他也一直在猜想,有那么一瞬間鄭文會不會因為他而回到山中,可是?…… 最終的結果便是?這樣,他輸得一塌糊涂。 鄭文看了屈奭一會兒,目光落在了鄭合身上,然后又移到了對方身后的那群人身上,她笑了笑,“屈奭,你攔不住我?。” 這是?很?平鋪直敘的一句話?。 鄭文是?真的覺得這群人攔不住她,幾百年?前數千人她都殺得,那片田野幾乎被鮮血染紅,像是?下了一場雨一樣,這么幾個人,真的攔不住她。 她說完這句話?也不再去看青年?的神色,就帶著鄭林向外走去,一步步出了山林,沐浴在了外面的陽光中,周身在山中縈繞多日的寒氣也逐漸散去,走了幾步,她停頓下來,想要回頭一下,卻看著遠處升起的朝陽,最終還是?沒回頭。 只說了一句,“阿林,走吧。” 此處離附近的城鎮還有一段距離,如果她要去清陵山丘的話?,途中還有一段距離,光是?憑借腳程恐怕還有一段時日,還得去城中采辦一輛馬車才行。 第118章 一甲子承諾 現如今已是夏日,等到了中午,日頭上升,整片三秦大地都被太陽灼燒著,鄭文趕了一天的路也有一點疲倦,面上流了?不少的汗,身上的內襯綢衣都黏膩在了皮膚上,十分不舒服。 鄭林慢慢地跟在鄭文身后,時不時地轉身看一眼身后,最后遲疑了?一下,還是牽著犬良上前?幾步走到鄭文的旁邊。 “先生,左先生、他一直跟在后面。” 從早上一直跟到現在,如今這個天氣,一個正常人趕路一天都覺得疲憊不堪,不舒服,更何況是一位身體不好還在病重的人。 少年的目光從后面移回?來,看著鄭文。 犬良因為灼熱的陽光早就已經氣喘吁吁,在少年的身側也不如之?前?活躍。 鄭文也停下了?腳步,前?面有一片樹林,她站立了?好一會兒才轉身看了?一眼后方,果然屈奭一直跟在后方,那些下人們也不知去了?何處,一個人都沒跟著,因為隔著一段距離,鄭文也看不清對方的面色,只能看見身著白衣的青年一步步向前?走著,在她轉身時卻停住了腳步,整個身體搖搖欲墜似的,她思忖了?一會兒,看了?一眼天空上的太陽。 然后對鄭林說:“先去林子里休息一會兒,等太陽落一些再?趕路。”離下一個小城應該還有半天的距離,他們應該可以在天黑之?前?趕到。 鄭文點了點頭,正要向那邊林子走去,卻發現鄭文走向了?與他相反的方向。 他站了?好一會兒,低頭看了?一眼身旁的小狼,比起半個月前?,犬良似乎又高了?一些,快要擁有一匹成年狼的樣貌了?,瀟灑了?不少,畢竟這半個月在山林中,他帶著犬良在林子里到處跑,犬良被完全放養,重入山林發揮了屬于狼的天性,倒是在雨中獵了一些野物,把小狼的野性也激發了?一些。 他抿了抿唇,對著腳底下的小狼說了?一句話才向那處樹林慢慢走去。 鄭文則慢慢走向驕陽節日下似乎搖搖欲墜的青年,她走近了?才發現屈奭的面色極其難看,她記憶中從未看見對方流過汗,但在此時男人的額頭上也覆了?一層細汗,嘴唇干枯泛白,應該是許久都未飲過水,整個人就像脫水的游魚一般,只那雙眼眸尚且黑亮如初,靜靜地看著向他走來的女人。 一陣風似乎都能把他吹倒。 在鄭文走至青年的身旁時,屈奭卻像是心頭的一口氣也松了下來,他眨了眨眼直接倒在了地上,好像全身一直堅持的力氣也沒有了?。 鄭文那句要脫口而出的話也哽在了喉嚨間,并沒有說出來。 屈奭躺在地上,太陽太過耀眼了,刺地他根本無法睜開眼,眼角的汗水也讓他視線模糊起來,不過,他依舊沒有閉眼,在視線中出現白色的身影時,他才抬起了?手,感受著手中的溫度,慢慢地閉上了?眼睛。 “屈奭。” 鄭文感受著衣擺下面的拉扯力,蹲了下來,看著躺在地上的青年嘆了一口氣,這個人好像總是在她面前暈倒,她摸了摸青年的額頭和臉頰,上面已經被曬出了紅暈,應該是有些灼傷了?,這太陽太猛烈,屈奭一向矜貴,恐怕沒受過這種苦。 這人的身體一向嬌弱,再?這么?在太陽底下曬著,不僅皮膚都會被曬傷,估計可能還會發燒。 鄭文抬起頭看了?一眼他們來的方向,那些一直候在青年身旁的人也不知哪里去了,對方躺在地上這么?久,竟然沒有出現一個人。 最終,她把人扶到了樹林下,拿出自己腰間的水囊,潤了一下屈奭的喉嚨。 少年蹲在鄭文身旁:“先生,左先生他情況好像不太妙。” 鄭文眉眼低垂,嗯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