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節
身后很快傳來粗重的腳步聲和陌生的男人喘息聲。 她們還是被發現了。 快要達到前院時,鄭文被腳上的曲裙裙邊絆倒直接摔在雪地中,胳膊肘和手背都被刮出紅色的印子,她的腳也在此時扭了,一用勁就疼,光是站起來這一動作就讓她疼的流眼淚。 鄭文看見不遠處跑過來的黑影眼神一厲,推了阿苓一把:“阿苓,我跑不動了,你快去前院叫人過來救我。” 阿苓在哭,臉上滿是淚水,說道:“女公子,我能扶著你走。” 鄭文沒有辦法只能努力站起來,讓阿苓把不遠處墻下面的木棍子給自己拿過來。 黑影已近在眼前,鄭文這才看清對方的面容,是一個成年男人,長相粗獷身材高大,不過也許是因為長久的饑餓,臉頰瘦的驚人,顴骨高凸,一雙眼睛似乎冒著血光,不過由于夜色太深,對方似乎并不習慣在夜里活動,一時察覺不到她們在何處,站在不遠處四處張望。 事實上她發現除了她在夜里活動自如就連雎在夜里也不如她如魚得水,看的清楚。 阿苓不敢大聲哭泣,死死地捂住嘴巴。 鄭文只能咬著牙向墻體那邊爬過去,艱難地從擺在墻邊的木柴中找出一根結實的長棍子,然后又緩慢地爬回到阿苓的身邊,輕聲對她說:“阿苓,我們出聲把他引過來,等一下我用棍子把他打暈,你不要驚慌,等下努力纏住他就好了,前院的田幾他們聽見響動后會趕過來救我們的。” 阿苓聽完鄭文的話毫不猶豫重重地點點頭。 兩個人同時大呼“救命”尖叫一聲,叫聲劃破長夜。 那個男人似乎察覺到鄭文她們,大步跑了過來。 與此同時,鄭文被阿苓攙扶著站了起來,在男人跑過來即將撲上兩個人的瞬間,鄭文手持長棍,微微側身,手腕用力,整根棍子的頂端重重砸在男人的后腦勺上,一聲悶哼聲后,男人頸后有鮮血流了下來,頃刻間就染濕了領口。 但他卻還未倒下,還被鄭文這一棍子砸出了血性,對上鄭文的一雙冷靜的眼睛齜牙一笑,就要死死地掐上鄭文的頸部。 三個人離得極近,近的可以聽見彼此粗重的喘息聲。 鄭文的臉色也變得雪白。 在關鍵的一刻,阿苓突然撲向那個男人,大叫著把對方撞在地上,止住了對方走向鄭文的動作,一拳就揮了上去,一邊尖叫一邊揮拳,全然不顧自己打在何處,還是鄭文發覺對方已經沒了氣息才向前拖動幾步止住了阿苓的動作。 男人的臉上都是鮮血,看不清原來的模樣,躺在雪地上的身體還在微微抽搐。 “阿苓,他已經暈過去了。”鄭文坐在阿苓的身邊微微喘氣,輕聲說道。 阿苓還坐在男人的身上,看著小小的一只,聽到這話還有些迷茫,后來反應過來后連滾帶爬地從男人的身上下來,臉上的淚水已經被雪風吹干,一動就疼,只能茫茫然地看向坐在一旁的鄭文。 “女公子,我是不是殺人了?”阿玲神智恢復,這才害怕起來,顫顫巍巍地指了指旁邊的人,“他是不是死了?” 鄭文看著近在咫尺的壯漢后搖了搖頭,怕阿苓看不見,手摸了摸阿玲的腦袋,才開了口,聲音溫柔:“阿苓,你是勇士,你救了我們兩個。” 雖然和阿苓相比,她的心理年齡大上許多,可是生活在和平年代多年,這也是鄭文第一次見到如此兇殘的場面,心中也很是驚懼,不過她比阿苓強的一點是,現代成年人的接受能力和抗壓能力都是首屈一指的。 第6章 風雪夜歸人 今晚的夜風很冷,才坐了一會兒兩人的手腳就變得冰涼涼,不過經歷剛才一番爭斗,兩人乍然松懈下來全身便沒了力氣,只能干坐原地。 田幾和雎他們一聽見求救聲就趕了過來,到達的時候就看見癱坐在地上的主仆二人和一側躺在地上悄無聲息的陌生男人。 周圍一時被火光照的透亮。 雎看清楚后驚叫一聲,趕緊讓人回屋子拿衣物,田幾幾人也迎了上來,詢問鄭文身體如何,可有受傷。 鄭文只搖搖頭,看幾位護衛檢查躺在地上的那個人,頸后的鮮血在這么一會兒的時間就流了滿地,暈染了下面的雪地,夾雜著被體溫融化的血水流向四周,看著很是駭人。 鄭文和阿苓都被人攙扶起來,表了拿來干凈的皮裘披在她的身上,凍僵的身體這才暖和過來。 地上的那個人被人抬走,鄭文被雎她們攙扶著送回自己的屋子,里面已經重新被檢查過一遍,鄭文坐在床榻上,屋子里的油燈先前早已被冷風吹滅,現在被重新點亮,雎從廚房打來熱水,跪坐在下方為她擦拭手腳,不停揉搓。 鄭文手腳漸漸恢復知覺,才詢問起阿苓。雎讓她放心,說是表了帶著呷普去照顧了,鄭文這才徹底放心。 這時候雎扒拉著鄭文全身檢查了一遍,才松了一口氣道:“幸好女公子沒出大事。”雖然心底驚訝女公子身上一點傷口甚至一點紅腫都沒有,但她以為是阿苓全程保護得好。 鄭文啊了一聲,抬起手肘就想說自己膝蓋和手肘處之前好像摔倒的時候疼的厲害,好像擦傷了,腳上也似乎扭了,結果剛掀開衣袖就只能看見白皙無暇的皮膚,是一點傷口都沒有,就連紅點也沒有,她又把腿褲掀起來,原本覺得疼的膝蓋也是毫無傷口,于是要出口的話語也只能噎在了喉嚨口處,怔怔地看著自己光潔如初的手肘和膝蓋一時愣在床上,分不清是自己的錯覺還是什么。 雎以為鄭文依舊有所驚懼,于是安慰道:“奴今晚會睡在一側的矮塌上,有事情女公子可以喚奴。” 鄭文訥訥點頭,手指從自己的手肘處拂過,那股子疼痛仿佛只是她的錯覺,又伸腳在床榻上踩了踩,并未異感。 檢查她并沒有受傷后,雎很快就熄滅了油燈,讓她休息,屋外偶爾傳來壓低的交談聲,是田幾他們在搜查院落,怕還有落網之魚存在。 也許是心情波動太大且運動過一番,身體很累,鄭文躺在床上思緒蔓延一會兒后就睡了過去。 翌日,鄭文醒得很早,屋子外有人在說話,聲音壓得很低,似乎怕驚醒里面的人,只聽見說什么官府的字樣。 她穿好衣裳走到門口上,正看見雎低頭表了低眉垂首正在對她稟報事宜,看見鄭文出來聲音就停了。 “你們在說什么?” 雎看見鄭文便道:“是說田幾今天一大早就租了牛車去城里了。” 鄭文嗯了一聲,躊躇一會兒還是沒問昨晚的那個人怎么樣了,是生是死田幾他們自會都處理好。 昨晚上行動時她便發現,自己身邊的這些人不平凡,且不說在她身邊就近照顧的雎,就是那幾位壯士,聽阿苓那意思這幾位應該極善弩/弓,這可不是常人會的技能,這種人才放在軍中也是一個百夫長,小將領,如今待在她身邊未免有些大材小用。 雎叫表了端水進來,伺候她洗漱,鄭文坐在床榻上,絹布放在熱水中泡了片刻,她拿著敷在臉上好一會感覺人都舒坦不少,把用過的絹布放在銅盆中,雎叫人去準備朝食,鄭文說她要去看看阿苓。 阿苓的屋子就在后院,離她居住的位置不遠,這里除了住著阿苓,還住了兩個仆從,其中一個便是表了,還有一個鄭文不太認識,應該不常在她面前出現。 鄭文進了屋就看見阿苓躺在床上,對方看見鄭文眼睛一亮,馬上就要爬起來還是被鄭文抬手止住了動作。 昨天阿苓回來的時候田幾讓人給她檢查了一下,發現身上有幾處扭傷,手指骨也都受傷現在涂了跌打損傷的藥,養上一兩天就好了。 不過阿苓看了她一會兒,目光就落在她的腳上,鄭文在這樣的視線下意識地把腳向自己裙中挪動了幾下,解釋道:“昨天晚上回去發現腳只是被什么東西絆了一下,當時是有點疼,睡了一晚晚上就好了。” 阿苓睜著一雙明亮眼睛,抿了抿唇說:“女公子沒事就好。” 鄭文笑著打趣道:“看不出你這個小姑娘勁還挺大。” 一旁的雎也笑著說:“也是呢,聽說那個人的鼻骨都被打碎了,這勁可不像是一個小姑娘能有的,我們阿苓是個大力士喲,以后說不定還是位女將軍。” 因為昨夜鄭文遇襲事件雎心中一直很自責,對待救了自家女公子一命的阿玲她神色也越發溫和。 阿苓被說的不好意思,臉紅地直往被窩里鉆。 鄭文又笑著說了幾句,不外乎就是讓阿苓多休息幾天,等傷好了再來服侍她,然后就回到了自己的房間。 朝食已經擺在桌上,又稠又黏的饘粥,搭配用米粉捏成的粢,旁邊還放著一個小陶碗,里面放著醢,也就是rou醬,不過味道不同于后世所食用的rou醬,聽雎說這種rou醬制作過程很是復雜,程序繁瑣,把牛rou剁碎加上粱米制成的酒曲腌制,然后再在上好的酒水中浸漬一番后才密封封存起來,需要耗費百來天,差不多三個月的時間。 她們出來也只帶了兩罐子,吃完就沒了,因此鄭文吃起來很是珍惜,把它抹在米粉制成的粢上,咬上一口,再喝一口饘粥,感覺一天的日子都美好起來。 吃完飯,鄭文準備去院子里走動,活動一下。 一晚上過去,院子里什么痕跡也沒留下,血跡都被沖洗干凈,只有嶄新的院門告訴她昨天夜里的夜襲并不是一場錯覺。 雎去忙事了,留了表了和一位叫呷普的奴仆陪在她身邊,一般雎不在時,在她身邊伺候的就是這兩個人,她們應該是雎的親信。從昨夜事件后,雎越發鶴唳風聲,只要她不在鄭文身邊必有兩名奴仆侍奉。 鄭文讓表了和呷普其中一個人去屋內拿來漏壺后就讓她們站在屋檐下,她自己做了個伸展運動后,就在兩個人的疑惑的眼神中開始圍繞著院子的內圈跑步。 這個身體看起來不咋樣,等跑起來更是虛弱,只不過繞著院子里面跑了一圈鄭文就已經氣喘吁吁,雙腿發軟,她扶著院子的樹歇息了好一會兒才又跑起來,就這么停停頓頓繞著院子跑了大約十圈,也差不多有一千米,最后沒有形象地癱坐在屋檐下的石階上直喘氣,用寬大的衣袖給自己扇風。 大冬天的她又出了一身汗。 表了和呷普站在一旁,手忙腳亂硬是不知道該做什么,只能跪坐在一側幫她擦拭額頭上的汗。 “女公子,這是在做什么?”最后還是呷普沒忍住問出了聲,她看著鄭文通紅的臉頰,忍不住說,“女公子這么勞累,被雎知道可又要說我們一番。” 表了聽見這話看了呷普一眼最后還是沒說什么,低頭認真地幫鄭文擦汗。 鄭文倒是笑道:“我身體太差,鍛煉一下,要不然下次再遇到賊人,仍舊是手無縛雞之力,逃跑時跑都跑不動。” 她剛才看了一眼漏壺,她跑完這十圈大約需要一刻鐘,實在是太慢了,在后世時及格的時間是四分鐘左右,她距離及格也還差得遠,讓她不得不感嘆一下,真不愧是貴女的身體,所以還得練。 接下來的幾天內,鄭文每天早晚都圍繞著院落跑步,從最開始的十圈到后來的二十圈,不管花費多久,就算走也要走完全程,這樣堅持了大約一周,總算有了點效果,至少跑完全程也不至于癱坐地上毫無力氣,甚至還可以圍繞院落再走幾圈。 偶而撞見巡邏的田幾對方還會教她如何使用弩/弓,不過她力氣太小,拉開弩/弓就需要不小的力氣,倒是后來阿苓身體好了,鄭文讓她也開始跟著田幾學習弩/弓,田幾因為那日夜晚自己疏忽導致鄭文差點受傷性命不保,連帶著對待救主的阿苓也頗為溫和,對鄭文這一請求就沒有拒絕。 讓鄭文欣慰地是阿苓這一訓練下來竟然頗有成績,就連田幾有時也會感嘆幾句如果阿苓是個男人,憑借著這把子力氣就是個可以上戰場殺敵的軍士。 阿苓雖不知曉為何女公子讓她習武弄刀,但只要鄭文吩咐下去,她一般都會認真完成,于是練武時也格外拼命,早起晚睡一天不落。 在臘月來臨的前幾天,王城府上突然來了人,當時鄭文穿著一身短衣,腰帶束腰,類似于蠻夷裝扮,雎說了幾次看她不改,后來想著也就在莊子里這樣穿著于禮法無礙也就沒有再管,于是后來數天鄭文覺得方便便每日如此穿著。 此時鄭文正跑完步正在前院場地上看阿苓拉弓射靶,弓箭離弦而出,正中靶心,鄭文剛露出笑容鼓掌叫好就聽見身后一聲刺耳的老媼尖叫聲而起,隨后便是一聲呵斥聲。 “你們怎么能讓女公子如此穿著,真是有礙觀瞻,有違禮制!” 第7章 老媼來找打 鄭文放下鼓掌的手,她皺著眉頭轉過身,看見身后站著幾個人,臉上的笑容瞬間消失,最前面的是一位穿著體面的老媼,頭發梳地光滑,上身穿著齊膝蓋的短襦,下穿深色粗裙,腰間圍著一條腰帶,上面繡著花紋,看起來很是精致,一張滿是皺紋的臉露出來的神情卻不友善。 很明顯的來者不善。 鄭文挑了下眉,大約猜到這應該是家中派來接她回家的人,而且極大可能還是她那位繼母的人,派出這樣的人來接她只能說是這位繼母真是蠢得讓她想笑。 那位老媼看著轉過身的鄭文直接道:“我們是女君派過來接女公子的人,女公子收拾一下就跟著我們回去吧。” 說完竟不等人反應,身后出來一個人,直接就要拉著鄭文走。 阿苓趕緊小跑過來,護在鄭文面前,大聲道:“你們這是要干什么?” 那位老媼笑道:“自然是接女公子回家。”說著話嬉皮笑臉地伸手就要來拉人。 一側伺候的表了早就已經跑去后院去找雎。 鄭文側身向旁邊走了幾步,然后從阿苓手里拿過弩/弓,在來人驚愕的目光中微微一笑拉開弓弦,在對方微微瞪大的眼睛下弩/箭直接射在那位奴仆的前方,還差一點就釘在對方的腳上,直嚇得所有人尖叫一聲,向后退了半步。 那個老媼臉一拉,上前就要說話,鄭文直接轉身,面無表情地對身邊的田幾和阿苓他們吩咐道:“把這些人給我叉出去!” 那些人聽到這話臉色一變,頓時上前幾步呵斥道:“女公子,你這是干什么?你要知道你之前犯了那么大的錯,還是女君為你求情才讓你沒有被男君重罰,現如今我們女君思忖著女公子孤身一人在鄉下待久了難免思念家中長輩,特意求了男君的話來接你回家,女公子怎如此不顧情面。” 鄭文冷笑:“情面?哪兒來的情面,還是欺我不知如今已到年底,臘月將至,我舅父也要上京述職,阿母是怕我向舅父告狀,說她待我不好吧,才會急匆匆派人來了這鄉下莊戶處接我回家,說到底在過去數月,我可沒看見阿母對我的一丁點兒關愛。” 說到此處,鄭文眼神一厲,面帶微笑:“而且爾等不過是一奴仆爾,對待我卻如此放肆,動手動腳,就是我告到我阿父面前,我也有話說,現在就算我讓人把你們打死了了事,最后也不過是我阿父一頓呵斥罷了。” 這個時代的奴仆地位低下可不是光嘴上說說的。 老媼直被氣的胸脯鼓動,半晌都未說出一句話來,伸出的手顫顫發抖。 鄭文看了一眼就把手中的弩/弓扔給一旁的呷普,對方慌忙接住,她對著田幾說了一句:“叉出去,讓她們在外面等著。” 然后領著阿苓去了后院。 表了帶著雎來的時候剛好撞見準備回屋的鄭文,腳步匆匆,明顯是一聽到傳話就往前面趕。 “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