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承澤嘆了一聲，和氣的說：“阿九姑娘，你對我一定有什么誤會……”說著，他眼前閃過兵器晃過的暗光，段承澤下意識的往旁邊一躲，原來是阿九袖中的匕首險(xiǎn)險(xiǎn)劃過他的脖子。

    “阿九！你這做什么？”咚咚見阿九不分青紅皂白的就動手，也急了，按住阿九的胳膊：“有話好好說！”

    十長老聽到動靜也怒了，方才才說不準(zhǔn)壞了堯都的規(guī)矩，結(jié)果這女娃娃轉(zhuǎn)眼間就把他的話拋之腦后……叫他的臉面往何處放？

    阿九要?dú)⒍纬袧桑诉藬r著，十長老又來抓阿九，這場面亂得不行。十長老氣得吹胡子瞪眼，終于動了真格，一掌拍在阿九的肩上，制住了她，反手打落了她手上的匕首。

    “前輩，你別傷她！”咚咚心中一緊，連忙叫道。

    這時(shí)，十長老忽然感到背后一陣逼人的寒意，他抓著阿九一閃身，只見緋劍如火，氣息如冰，一瞬間鎖定了他。

    “十長老，你只看表面，如何能辨明是非？”阿九臉色因疼痛而微微泛白，她寒聲道：“你知道他是誰嗎？他是魔……”

    “阿九姑娘，你看我不順眼也就罷了，何必在這里混淆視聽，掩飾真正的魔頭？”段承澤高聲蓋住了阿九的話，伸手直至楚陌景：“十長老，實(shí)不相瞞，他們之所以要?dú)⑽遥且驗(yàn)槲抑酪粋€(gè)秘密……他們的大師兄楚陌景，其實(shí)早已跟當(dāng)年的魔羅一樣，入魔了！”

    此言一出，眾皆嘩然，所有的視線一瞬間全都集中到了楚陌景的身上。

    楚陌景手持雙闕劍，微微抬頭，一身白衣似雪，滿目清華皎皎，他聞言，神色變都沒變，只看向十長老，淡淡道：“放了我?guī)熋谩！?/br>
    ☆、第87章 人品問題

    十長老皺起眉頭，盯著楚陌景，神色陰晴不定。

    “卑鄙小人！”阿九眉宇間都被殺氣覆蓋，陰郁兇狠，怒氣仿若沖破云層，只聽她冷笑一聲：“你是魔教教主凌茂群的徒弟，魔教核心人物，你的話也能信嗎？”

    段承澤面露無奈之色，卻不卑不亢道：“我自出道江湖起，就從未隱瞞過自己的來歷，想必十長老也知道。”

    十長老一聽就了然了，“原來你就是那個(gè)段承澤。”千機(jī)閣后起秀上排名第三的段承澤，他卻有耳聞，而且那些傳聞大多數(shù)正面評價(jià)，只說這樣一個(gè)人卻是出身魔教，實(shí)在太可惜了。

    一個(gè)人要做到什么樣的地步才能令人忽略掉他惡行累累的師門呢？古往今來，多少正道弟子只是被抓到魔教過了一番，歷經(jīng)生死逃出來，卻連解釋的機(jī)會都沒有，就被冠上了魔教的陰影……那么多人沒做到的事情，段承澤卻做到了，無論他是用了什么方式，但都表明這個(gè)人的確不簡單。

    “你說他入魔？”十長老瞧了瞧楚陌景，有點(diǎn)難以置信。不止是他不相信，圍觀之人見了也不相信，

    這白衣少年半斂一雙黑眸，幽靜似古廟深潭，只安靜的站在那里，便是高潔似雪，皎如明月，說是天人之姿也不為過，哪有半點(diǎn)像書中記載的魔羅那般，瞳仁血紅，六親不認(rèn)，面目猙獰如惡鬼？

    咚咚站在段承澤身邊，壓低聲音道：“段公子，他亦是我大師兄，你別胡說啊！”

    “我沒胡說，”段承澤嘆了口氣，故作惋惜，“我曽親眼見過，你們現(xiàn)在看不像，只是因?yàn)橛腥藥退庾×宋涔Γ贿^只要稍加受些刺激，他一定會展露魔性！我也為之可惜，好好一個(gè)驚才絕艷的人物偏偏就……”

    “姓段的！”祁少陵按捺不住，破口大罵：“我還沒見過你這么陰險(xiǎn)狡詐的無恥之徒，虛偽成這樣……你就不怕你祖宗氣得從墳?zāi)估锾鰜碜崮銌幔俊?/br>
    阿九處在暴怒之中，冷不丁的聽到這個(gè)，險(xiǎn)些岔氣……貌似段承澤和祁少陵是一個(gè)祖宗？祁師兄，罵人罵到連累自己，你至于蠢成這樣嗎？

    段承澤袖中的拳頭慢慢捏緊，這個(gè)臭小子，有機(jī)會一定要先宰了他！

    “十長老，我也是為江湖同道著想，千層塔即將開啟，萬一這人闖塔之時(shí)魔性大發(fā)……到時(shí)候十位長老恐怕都脫不了關(guān)系！”段承澤像是苦口婆心的擔(dān)憂，語氣十分的意味深長。

    十長老一聽，臉色微變，段承澤這話算是說到了他的心坎上了，他對江湖上的事情興趣不大，唯一的職責(zé)就是守護(hù)千層塔，任何會對千層塔不利的因素他都不會放過。

    “魔性大發(fā)？”楚陌景忽然出聲，斟酌著這四個(gè)字，不知想到了什么，神色有些微妙。

    段承澤負(fù)手而立，看著很是正義凜然，“正是。”

    “那你可要小心了，”楚陌景眉目微轉(zhuǎn)，似有輕嘲之意，不疾不徐的道：“我若魔性大發(fā)，第一個(gè)要?dú)⒌模ㄈ皇悄恪！?/br>
    段承澤意味不明的反問：“是嗎？”

    楚陌景抬起雙闕劍，左手輕緩地?fù)徇^劍身，語氣極淡，無可無不可，“要試試嗎？”

    十長老瞧著他們兩人間的暗潮洶涌，稍稍一愣，就趁他愣神的一瞬間，阿九抬腳橫踹，手臂如靈蛇轉(zhuǎn)動，無骨似得在他的制衡下滑開，十長老被她逼得后退一步，立即變招抓她。

    阿九的匕首掉落在楚陌景身旁的地面，這時(shí)，楚陌景足尖對著匕首尖端輕輕一碰，那把匕首被一股巧勁帶起直往十長老心口刺去。

    十長老自然有辦法應(yīng)對，但他為了應(yīng)對突然而來的匕首，卻是顧不得阿九了，阿九跟楚陌景在一塊這么多年，怎么可能沒點(diǎn)默契，當(dāng)下就趁機(jī)閃身，脫離了十長老的禁錮，到了楚陌景身邊來了。

    她“嘶”了一聲，捂著左肩，眉頭蹙了起來。

    楚陌景見此，眉梢沉了沉，輕聲問了一句：“很疼嗎？”

    阿九搖搖頭：“師兄別擔(dān)心，我還好。”有句話說得好，人在江湖飄，哪能不挨刀啊，算起來，阿九也受過許多傷了，但她有一點(diǎn)好，就是從來不嬌氣，只是在適當(dāng)時(shí)候會跟師兄撒撒嬌，正經(jīng)時(shí)候她是絕不容許自己拖后腿的，而且，十長老還是有分寸的，沒下重手。

    楚陌景稍稍放心，還是頗為心疼，旁人總說他天賦好，武功高，可他卻頗為自責(zé)，總是不能保護(hù)好小師妹。

    阿九一眼就看出了他此刻的想法，連忙道：“師兄，不怪你，是我太沖動了！”她面對段承澤就忍不住動殺機(jī)，一時(shí)沒忍住就動手了，被十長老抓住也算自作自受，跟楚陌景卻是無關(guān)的。

    “乖，先去少陵那邊。”楚陌景面色冷淡，出口的話卻滿是輕哄的口吻。

    阿九不想惹他生氣，乖乖的往后面去了，祁少陵恨鐵不成鋼的瞥她，好似在嫌棄的罵她任性沖動！

    阿九古怪的看他，心說總比你蠢得罵人罵到自家祖宗好！

    十長老氣得跳腳，段承澤暗自冷哼，三言兩語又把焦點(diǎn)拉了回來：“十長老，此人公然縱容和包庇師弟師妹破壞堯都的規(guī)矩，實(shí)屬不應(yīng)，而且他的確身帶魔性，您若不信，一試便知！”

    十長老正被幾人氣得不行，一聽段承澤這話，正好找到一個(gè)發(fā)泄點(diǎn)，所有的火氣全沖楚陌景而去了，“好，就讓老夫來試試你這小輩究竟有何能耐！”

    依段承澤的打算，楚陌景武功被封，若要反抗十長老，必然會爆發(fā)的，那時(shí)他是否入魔所有人一看便知了，如此叫他身敗名裂才好！

    可惜楚陌景不是段承澤，也不可能像段承澤所料的那樣有所動作。其實(shí)十長老只是為了維護(hù)堯都的秩序而來，楚陌景根本無意與他對上，所以他收了雙闕劍，主動伸出了手。

    十長老滿腔怒氣全傾注到了棉花上，像是有人拿針刺了一下圓鼓鼓的氣球，一下子氣都散了，“你，你這是作甚？”

    “何必大動刀戈，前輩盡管探查便是。”楚陌景不以為意的道。

    十長老見他如此平靜坦然，一時(shí)竟愣住了。

    圍觀人群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又不敢靠近，只好在遠(yuǎn)處擁擠著朝這邊張望，突然，一個(gè)捧著花籃的小女孩一下子被人群擠了出來，跌在地上，花籃也摔了一地。

    那女孩也不過七八歲左右，身體因害怕而微微發(fā)抖，眼淚嘩嘩的流下來，正當(dāng)她驚恐交加，手足無措時(shí)，面前倏而出現(xiàn)了一只手，修長剔透，骨節(jié)分明，玉瓷一般無暇，她抬起頭，呆呆的望著面前的白衣人，只覺得這人真好看啊，可他模樣分外清冷，只平淡的說了兩個(gè)字：“起來。”

    小女孩卻覺得自己聽到了天籟之聲，她一下子就忘了哭泣，拉著楚陌景的手站起來，撿起花籃，臉頰紅紅的看著他。

    阿九在不遠(yuǎn)處看著，驀地微微一笑，這樣的場景令她想起了前世的孟悠，在一片火海前也是這樣看著楚陌景的，那時(shí)候她就知道，哪怕他外表冷漠的令人敬畏，內(nèi)心卻比誰都慈悲。

    是的，阿九用了這樣一個(gè)詞來形容楚陌景的內(nèi)心，并非柔軟，而是慈悲。

    這樣一個(gè)小插曲并不被楚陌景放在心上，他轉(zhuǎn)身便要回到十長老那邊繼續(xù)解釋，那小女孩卻拉住了他，怯怯的伸手遞給他一束干凈的花，九月份，秋菊綻放的季節(jié)，那小女孩手上正是開得極好的一束白菊。

    “十長老，他是好人！”小女孩塞了花，沖十長老喊了一句，便羞怯地拎著花籃跑走了。

    楚陌景看了看手上的白菊，表情又微妙起來，他走回來遠(yuǎn)處，然而十長老打量著他，心中所有的不滿和怒氣都悄然散盡，一場無形的風(fēng)暴竟這樣被一個(gè)微不足道的小女孩打亂了。

    十長老意味不明的瞥了眼他手上的白菊，在堯都，白菊一般是被贈給品格高尚的君子，代表著清凈與高潔。

    “前輩，盡可查探。”楚陌景將之前的話重復(fù)了一遍。

    “罷了，”十長老來回打量著這個(gè)后輩，目光又在祁少陵等人身上轉(zhuǎn)了一圈，嘆了口氣，“你們走吧，這次就當(dāng)是個(gè)教訓(xùn)，下次再犯老夫決不輕饒！”

    段承澤：“……”都到這地步了還能不了了之，這小子的幸運(yùn)值是開了掛的嗎？

    “那關(guān)于晚輩入魔一事……”楚陌景又問。

    十長老聞言，意味深長的笑了一下，頗有些一語雙關(guān)的意思：“老夫暫且相信你。”

    說罷，十長老擺了擺手，“行了行了，都散了吧！”

    段承澤自然不好再說什么了，否則就變成咄咄逼人，他一貫的形象也會破滅的，是以他只是大度的笑了笑：“既然前輩發(fā)話了，今日之事就算了，晚輩也不愿再追究了。”

    十長老對他印象不算差，也不算好到極點(diǎn)，只點(diǎn)了點(diǎn)頭，以示滿意。

    祁少陵還有些憤憤不平，阿九不過眨眼的功夫，咚咚跟段承澤就不見了，她微一蹙眉，上前低聲道：“師兄，咚咚姐她……要不要告知留聲閣？”

    “她既然身在堯都，那就不必?fù)?dān)心，”楚陌景道：“可以讓留聲閣探出她與段承澤的落腳之地，余下的還要從陰姬那邊入手。”

    “可她跟段承澤在一起，會不會……”

    “經(jīng)過今日之事，她心中該有計(jì)較。”楚陌景頓了頓，還是加了一句：“她不是一無所知的天真孩童，你也不可能擔(dān)心她一輩子。”

    阿九一聽也覺得有道理，想來咚咚還會來尋她的，到時(shí)候再加以勸告便是。

    回去的路上，祁少陵還在絮絮叨叨的罵著段承澤，楚陌景順手把方才小女孩送得花遞給了阿九。

    阿九頗覺好笑，除了謝修眀的那朵“朱砂”，又加了個(gè)白菊，今天是她的收花日嗎？她看了看，就調(diào)侃道：“師兄真是到處‘拈花惹草’，連七八歲的小女孩都不放過，想來那小姑娘以后可要難嫁人了！”

    說完的后果就是被楚陌景敲了頭，“胡說什么？”他輕橫了阿九一眼，邁步往前。

    阿九捧著那一束白菊，夕陽的光輝投射到花上，她抬頭望了望那清雋如畫的背影，長劍如虹負(fù)于身后，黑發(fā)無風(fēng)自揚(yáng)……阿九想，師兄如神佛般強(qiáng)大，無畏無懼卻又心懷慈悲，某種程度上，也如這秋菊一般，但見經(jīng)霜色更明，我花開后百花殺！

    ☆、第88章 前奏

    天氣說變就變，早上還是陽光明媚，一頓飯的功夫，又下起了大雨。

    咚咚開了下窗戶就被雨打濕了衣袖，于是“啪——”地一聲又關(guān)上了窗戶，轉(zhuǎn)頭看向躺在床上，略有病容的段承澤。

    “你想出門？”段承澤手上拿著一本書，抬頭笑了笑，看到她有些不自在的表情，了然的說：“去找阿九姑娘嗎？”

    咚咚咬唇，想了想，走到床邊坐下，“段公子，你對我有恩，阿九卻是我最親的姐妹……你們之間究竟有何誤會？”

    段承澤放下書，“如果不是誤會呢？如果我跟他們真有仇怨，你會幫他們來對付我嗎？”

    咚咚聽得一臉為難，段承澤跟阿九他們……“你能告訴我是什么事嗎？”

    段承澤盯著她，眼中似有深意，咚咚被他看得臉頰微紅，縱是多疑，她到底還是個(gè)情竇初開的的妙齡女子，與段承澤這樣的男人朝夕相處，會動心很正常。

    “你也知道了，我?guī)煶心Ы蹋诮说难壑校Ы淌切暗馈诉耍銜虼硕柽h(yuǎn)我嗎？”段承澤笑容黯淡些許，語氣聽著有點(diǎn)落寞。

    咚咚一怔，隨即搖搖頭，“當(dāng)然不會，出身魔教又怎么了？我才不會在乎這個(gè)！”段承澤這話可真算是下對藥了，對咚咚來說，她最在意的就是她的乞丐出身，如今段承澤一說，她從心理上反而跟他又親近了許多。

    咚咚想，原來段承澤這樣風(fēng)采絕佳的貴公子竟也會為自己的出身而苦惱，豈非與她同病相憐？

    段承澤握住咚咚的手，咚咚對上他溫潤如水般的目光，心突然猛烈地跳動起來，她略略偏了偏頭，手掙脫了下，沒掙開：“你……”

    “其實(shí)我?guī)煾敢苍菂s憂谷的人，卻因練了一種被人稱之為邪功的功法，被你們谷主逐了出來……阿九姑娘處處看我不順眼，屢次狠下殺手，也許跟這個(gè)有關(guān)吧。”說著，段承澤就長長的嘆了口氣，十分無奈，他說話七分真三分假，總得來說也是事實(shí)，只是很多地方卻被刻意隱瞞了，這樣一來，就算阿九跟咚咚說段承澤的不是，咚咚也會覺得阿九對他有偏見，而他是身不由己，情有可原。

    “這樣嗎？”咚咚不解，由于小時(shí)候的生存環(huán)境，她心里的是非觀念其實(shí)不怎么深，無論是正道武功還是邪道武功，她覺得無所謂，只要能讓自己變得強(qiáng)大就行了。

    “月前在北郡，我們也曾有過沖突，你們大師兄楚陌景入魔一事跟我?guī)煾敢灿行╆P(guān)系，所以他們對我越發(fā)仇視了，而事實(shí)上，我只是……咚咚，你明白什么是身不由己嗎？”

    咚咚聽著，驀地想到了她在王胡子手下討生活的那段時(shí)日，她也不想做那些偷雞摸狗的事，可的確是無奈……沒人比咚咚更明白身不由己的感受了。

    段承澤瞧她眼圈微微發(fā)紅，有些詫異，心中卻是一動。

    “我明白……”咚咚回想過去，心里難受，便脫口而出，一抬頭，卻見他滿是憐惜的望著她，不禁呆了呆。

    大雨傾盆而落，狂風(fēng)嗚嗚的垂著，霎時(shí)一道電閃雷鳴，段承澤握著她的手用了些力道，咚咚身子一歪，倒在了他身上，雙目相對，有什么漫延開來，氣氛漸漸的微妙而不可言。

    “咚咚，這么多年來，沒有一個(gè)女子如你這般理解我，如你這般貼近我的心……”段承澤聲音微啞，眼中的情意浮現(xiàn)出來，竟是那么的真摯和動人，咚咚恍惚，有些被蠱惑了。

    自幼缺愛的人，一旦面臨被愛的誘惑，心防便會潰不成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