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草草色a免费观看在线,亚洲精品国产首次亮相,狠狠躁夜夜躁av网站中文字幕,综合激情五月丁香久久

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渡亡經在線閱讀 - 第5節

第5節

    到了外面一應都需要花錢,轉轉去北里活動也需要開銷。這飛錢是當初從粟特商隊劫來的,西域離長安有段路程,報官后處理起來也不那么及時,說不定還能用。

    曇奴把單子掖進袖籠里,“我聽說少陵原有家陰陽客棧,那里能接黑市買賣。你替人辦事,別人付你酬勞,只是風險大,但來錢很快。”

    那種地方無非是人命交易,不到走投無路時,不考慮走這條路。她抿唇笑了笑,“王阿菩給我取名叫蓮燈,我不忍心讓他太失望。這件事出去后再說,這里是神宮,別玷污了圣地。”說罷起身到廊下,撐起黃櫨傘眺望連綿的宮殿,喃喃道,“鐃鈸聲小了,我去找長史探探情況。”

    她一個人走了,轉轉跳起來要跟出去,被曇奴一把拽了回來,“我從不信命數,小時候有人說我活不過七歲,現在還不是好好的!你知道為什么我們住琥珀塢,蓮燈住琳瑯界?因為她是王阿菩的徒弟,我們不是。”

    中原人的確講究親疏,轉轉聽后灰心喪氣。趴著窗欞往外看,雪下得很密,蓮燈過了木橋就不見蹤影了。

    太上神宮說不上是按照哪種范本建造的,似乎佛與道并行,有種奇怪的莊嚴感。蓮燈邁出界口盡可能傍著廊沿走,怕不小心誤入了什么陣法,弄得難以脫身。

    從琳瑯界到神宮中樞有一段路,雪太大,墜在傘面上沙沙作響,不多久堆積起來,微微一抖,成塊地跌落在石板路上。漸漸行至一所殿宇前,殿門森然洞開,臺基筑得很高,合圍粗的赤柱林立,地上不知鋪的什么磚,一塊一塊打磨得極其光亮,乍一看,生出波光瀲滟的錯覺。她四下張望,看見那條架在半空中的長廊,再往前是上午走過的竹園。只是四周圍一個人都沒有,不知先前侍立的都到哪里去了。

    她猶豫了下,到臺階前熄了傘,正要舉步,空曠的天街兩腋憑空出現很多侲子,一樣的穿戴一樣的身量,列著隊低著頭,從她身旁走過。

    這個陣仗有些驚人,她被夾在兩隊之間,更奇怪的是這群人有無窮多,永遠走不完似的。她呆呆站著,才明白這地方是不能輕易來的,沒人引領,到底出問題了。

    盧慶說入了陣很難再出來,聽上去十分玄妙。她將信將疑,回身往相反的方向走,走了幾步才發現前面的一切都不見了,沒有長廊也沒有竹園,回身看,連那所宮殿都消失了,眼前只有莽莽的天地,還有那些穿著白衣紅裳,行動像傀儡一樣的侲子。

    她站定了,有點迷茫。前后移動不行,要不要試試往上躥?她跳起來,用了很大的力氣高高縱起,可是她在哪里,侲子就在哪里,仿佛是被關進了一個匣子,高墻雖然看不到,但真實存在。于是落地后再也不做無謂的掙扎了,撐開傘架在肩頭,安然等著別人來解救她。

    殿前臺階上的人看了很久,揚聲笑道:“我以為她會驚慌失措,沒想到是個隨遇而安的人。當初你被困在陣中可不是這樣的,我看著你急得滿頭大汗,現在想起來都覺得好笑。”

    盧慶冷著臉,漠然看了他一眼,“我記得那時是六月里,天熱得厲害,春官連看了兩個時辰。所以我后來一直很敬佩春官,做一件事,就要做得徹底。”

    放舟原本笑得很開懷,被盧慶綿里藏針地扎了一下,便不好意思繼續了。他這個人,有時的確不那么厚道,明明舉手之勞,偏喜歡兜個大圈子。照品階來說,盧慶雖然是內宦,但出任神宮長史,無論如何是從三品的職務,比他這七品顯貴得多。他卻不買他的帳,朝中法度嚴明,神宮里也有自己的章程。宮門一關,還是司天監說了算。

    當然他并不當真那么惡劣,彼此熟悉了,還是可以融洽相處的。

    他調過視線睨那身影,蹀躞帶束出了蜂腰,她穿著胡服,有種英姿颯爽的味道。從他的視角看,天街空曠,只有她一個人靜靜站著。但在她眼里,那些幻像一刻也沒有停止,因此一動不如一靜,懶得浪費力氣。十五六歲的女郎有這份從容,倒也難得。

    他抱胸而立,斟酌要不要去搭救她時,殿里傳出一記尖銳的竹哨聲,穿云破霧直擊天街上方。他瞇眼看,看到結界破潰時鏡面般的一漾,陣法被解開了。盧慶立刻提著袍角下去迎她,不住安撫“娘子受驚了”。她倒沒什么表示,對他揖手致謝,臉上連半點驚恐都沒留下。

    真是個奇怪的姑娘,不知究竟該說她大膽還是麻木,唯一可以斷定的是目的明確,攻擊性也很強。他勾了勾唇角,轉身回殿內,看著盧慶引她從他面前走過。她低聲說:“我來求見國師,但不知眼下方不方便。”

    盧慶道:“座上適才還問起娘子,請娘子稍候片刻,我進去為娘子通傳。”

    她的眉心舒展開,斂袖向盧慶道謝,然后像個泥塑木雕,直愣愣站在那里,一動也不動。放舟為了引她注目,有意清清嗓子,她這才轉過頭來,欠身叫了聲春官。

    他笑得相當坦蕩,仿佛剛才那個興高采烈看熱鬧的人同他毫不相干。待要上前搭訕,盧慶掖著兩手從后殿出來,和聲道:“座上有請,娘子隨我來吧。”

    蓮燈跟他入內,發現這里的殿宇沒有前后之分,同樣朱紅的抱柱和蓮花金磚,不過一邊面北,一邊朝南。但愈是深幽,愈是陰戚。四周寂靜無聲,寬闊的落地罩頂上懸掛半透明的綃紗,殿門上突然吹進一陣風,滿殿的帷幔鼓脹飛揚起來,霎時彌漫起無依無靠的寒冷。

    ☆、第 9 章

    盧慶將她送進來后就離開了,她一個人站在那里,無所適從,因為太靜,自己的心跳聲變得空前大。漸漸摻進了別的什么,與地面相擊噠噠作響。她屏息細聽,節奏越來越短促,忽然從殿堂那頭滾出個東西來,指甲蓋大小,一直滾到她足旁。

    她彎腰拾起來看,是顆半透明的珠子,就著光能分辨出里面麥芒一樣的絲縷。捏了捏,硬得厲害,不知是個什么物件。正納罕,垂簾后傳出一道嗓音,無情無緒地說:“這是鮫珠,隨身佩戴,可御百毒。”

    她訝然握在手掌心里,再看簾后,隱隱綽綽的,有人負手而立。只是保持了一定的距離,看不清五官。

    她對這聲音有印象,應當在哪里聽到過。她一直以為國師很老,上了年紀的人,不可能有這樣清冽的聲線。難道一開始就猜錯了么?或者所謂的與大歷同壽,完全就是以訛傳訛?

    她被勾起了好奇心,努力往那邊探看,但終究有顧忌,不好太過放肆。可惜眼睛里長不出手來,不能撩開那道簾子。覺得無望,后來就放棄了,隔簾長揖道:“貿然拜見,打擾了國師清修,還望國師恕罪。不知長史先前有沒有代我通稟,我從敦煌來,拜在王阿菩門下為徒兩年余……”

    “你父親是安西副都護百里濟?”

    她的根底有點復雜,但介紹自己,總要盡可能說得圓融些。誰知他只問了一句,便把她的話全堵住了。這樣也好,用不著粉飾太平,倒也本色。

    她緩了緩心緒,垂手道是,“我是阿菩從戈壁灘上挖出來的,那時我還有一口氣在,僥幸活了下來。但我對以前的事一無所知,是阿菩告訴我身世,說我父親是百里濟。”

    國師沉默不語,簾后的人影緩慢移動,離那道垂簾更近了些,隔了很久方問:“既然死里逃生,為什么不找個地方藏身,反而要到長安來?”

    其實那天初到太上神宮,盧慶就已經透露國師是知情的。加上先前遇見的那人,談起王阿菩也很熟稔,那么她的秘密,在太上神宮里也許根本稱不上是秘密。索性說透徹吧,如果他有心阻止,也不會收留她這兩日了。

    “國師面前,不敢有假話。”她抬起眼,答得十分堅定,“我曾經向人打探家父生平,當初家父獲罪,是因朝中流傳他勾結突厥的傳聞。可是我長于西域,大漠上的人都知道,百里都護三次平定戰亂,為大歷立下汗馬功勞。這樣的人,如果有心勾結突厥,如今焉有安西都護府的存在?百里濟一門獲罪,只剩下我一人,既然我還活著,就不能讓父母白死。”

    簾后人靜靜聽完,對她的直言不諱不感到驚訝,唯一奇怪的是從她的語氣里品咂不出任何憤怒。沒有刻骨的恨,甚至連眉毛都未蹙一下,那她的執著又從何處來?他緩緩嘆了口氣,“百里都護確實可惜,但五世而斬,是許多開國功臣難逃的宿命。倒不如想開些,今日刀俎,明日魚rou,你不動手,自有他人代勞。”

    蓮燈不聲不響,心里明鏡一樣透亮。百里氏祖上隨太/祖征戰,曾經是太/祖皇帝最倚重的武將。百里氏子孫驍勇善戰,衣缽傳到百里濟這代,正好是第五世。第五世,仿佛是所有望族的坎。經過了一輩又一輩的積累,沒有敗落便有功高蓋主的嫌疑,后果當然很嚴重。

    百里都護每戰大捷,當常勝成了習慣,偶爾的失手反倒不能被容忍了。三年前在一次對抗突厥的戰爭中失利,求援不得,欲退入關內。皇帝震怒,鎖閉陽關,將八千兵馬遺棄在茫茫戈壁上。她不能想象他遭遇到怎樣的打擊和痛苦,但是他奇跡般地扎下了根,擊退突厥大軍,一度將戰線延伸至波斯。

    戰敗是恥辱,戰勝了又無法理解。朝中養尊處優的大腦被富貴浸泡得發脹,所有的不合常理必定都有詐。如果不是突厥人放他一馬,他怎么能夠活下來?遂有人上疏君王,誅殺百里濟于碎葉城,開國功臣世襲的榮耀也到此為止了。

    也許每個人都有難以逃脫的劫數,蓮燈聽了個大概,自己可以將前因后果串聯起來,以旁觀者的角度,扼腕但冷靜。

    可是她不太相信因果報應,也沒有那個耐心去等。

    “與其指望別人,不如靠我自己。我時間有限,辦完了要立刻回敦煌。阿菩一個人在鳴沙山,我放心不下。既然到了長安,也沒有無功而返的道理。”她拱了拱手,“我此來一則向國師道謝,二則是道別。叨擾了兩日,也該告辭了……”

    殿外風漸起,細雪翻卷著掃到廊下,掃進殿里來。她站在那里一板一眼地說話,突然分了心。轉過眼看垂簾,飄飄拂拂的,隨時一陣驟風就掀起來半幅。

    看見國師的袍角了……她畢竟年紀不大,表面穩重老成,其實心還是孩子的心。國師不露面,就像只貼出謎面,沒有公布謎底一樣。她有一探究竟的欲望,但還是勉強斂起神,打掃了下喉嚨繼續道:“自入長安以來,先后與云麾將軍及尚書省兩位堂官有過交集,日后我在外會多加留意,定不給神宮招致麻煩,請國師放心。”一面說,一面微微彎下腰,心里希望風大點、再大點……

    看見國師佩在襟上的鎏金球型香囊了,她一陣雀躍。那香囊別致,精巧到每一個圓弧的鏤空銅雕,與他一塵不染的襕袍相得益彰。不多奢華,但是有種直擊人心的力量。

    簾內人大概對她未太留意,聽了她的話,淡然道:“長安不比敦煌,風雪太大寸步難行,待雪停了再走不遲。王朗既然讓你來神宮,我也不能有負舊友所托,若遇見什么麻煩,告知盧長史就是了。”

    蓮燈口中應是,卻沒有聽清他說了什么。她的注意力全在紗幔上,風帶著戲謔,總是只差半點,又徐徐落回去。她不死心,順著簾腳的走勢越躬越矮,最后半側著腰,幾乎要撞到抱柱上。

    簾內人掖起廣袖,依舊平靜看著她。到剛才為止,她的所言所行都合乎少年老成的規范,沒想到過了半盞茶,竟成了這樣。所以孩子就是孩子,容易被一樣東西分散注意力。也或者是對王朗過于信任,太上神宮讓她覺得很安全吧!

    他松開兩手側過身,風從他背后獵獵而過,卷起面前的紗幔。他看到了她的臉,年輕,充滿朝氣。大漠和朔風沒有對她的皮膚造成任何傷害,她不像大多數西域長大的人,還未老,面容已經寫滿滄桑。她是鮮煥的,有美麗的輪廓、明凈的眼眸。恰到好處的美貌,恰到好處的氣度,不偏不過,一切都剛好。

    對于蓮燈來說,簾縵撩起那瞬的驚鴻一瞥,已經足夠把她震得魂不附體了。

    她一直在等國師出關,誰知初進神宮的當晚早就見過他了,甚至不久之前她從墻頭跳下來后,還曾同他說過話。難怪她覺得之前那個人和王阿菩相熟,原來他就是國師。她從沒像現在這樣埋怨過曇奴的不靠譜,她說國師比大歷還老,足有一百八十歲,眼前這人到底是怎么回事?除了很久才眨一次眼以外,沒有任何一點和老態龍鐘這個詞沾得上邊。

    好在她善于控制情緒,腦子里轉得飛速,五官已經回到了它們該待的地方。她開始懷疑神宮里是不是有另一個人和國師長得一摸一樣,否則昨晚的一切就太難解釋了。她想過直接問,但提不起勇氣來。就像佛祖面前不敢放肆一樣,這種問題本身就是對他的褻瀆。

    她把疑惑藏在心里,剛才還可以交談,現在竟無言以對了。猶豫了很久,試探道:“恕我唐突……閣下可是國師?”

    他走了出來,云頭履踩踏過蓮花磚,靜而無聲。到她面前調轉視線一瞥,“我是。王朗應該告訴過你,國師名叫臨淵。”

    她心頭一跳,才想起不久前曾隔著風雪大聲問他名字。他可能覺得被冒犯了吧,當時并沒有回答,可是隔了幾個時辰她又找上門來,現在用不著問,他可以直截了當告訴她,這兩個字足夠她消化半天的了。

    蓮燈窘迫不已,沒想到會有這樣奇怪的際遇。她退后一步向他行禮,“先前是我莽撞了,失禮之處萬請國師見諒。”自己想想,丟臉得很,強擠出個笑容來,干巴巴地阿諛,“阿菩曾對國師的風骨大加贊揚,今日有幸得見國師,果然高山仰止令人敬畏。”

    臨淵自動忽略了她那些艱澀的溢美之詞,喃喃道:“王朗會說我好,聽來真稀奇。彼時他來找我對弈,常為一子爭得面紅耳赤。現在去了那么遠,這輩子也許不會再相見,反而想起我的好處來了。”

    蓮燈被他說得愈發尷尬,王阿菩當然沒有稱贊過他,給她們送駱駝來的時候提起他,評價無非四個字——孤高、涼薄。可是這些話怎么能抖出來?她咳嗽了聲打掩護,“下棋是雅玩,即便因此起了爭執,也當不得真。阿菩孤身在外,嘴上說敦煌好,有時候看他對月惆悵,其實他也思念家鄉。神宮的木牌他保管得很妥當,可見很珍惜與國師的情義。我有兩個朋友,常常和她們斗嘴,誰也不生誰的氣,但與陌生人說話卻很講究分寸,客套是因為見外。”她為了圓個謊,一本正經解釋了一圈。自覺十分的合情合理了,最后總結,“阿菩和國師不見外,國師是阿菩最好的朋友。長相思,長相憶,國師在阿菩心里。所以我們來長安,臨行千叮嚀萬叮囑,定要我們來拜訪國師。”

    臨淵聽她長篇大論,那句長相思長相憶倒叫他一笑。他知道王朗讓她來太上神宮的用意,不過她似乎并不打算走捷徑。就像她之前說的,不靠別人只靠自己,還真有百里濟的傲骨。

    ☆、第 10 章

    他背著手,緩緩踱到檐下,枝頭一陣輕俏的呼嘯,兩袖便裝滿了風。

    今年的氣候不太好,仲夏連著兩個月沒有降雨,入了冬,雪也下得比往年大。可惜了他的那些花草,他瞇眼遠望,枝頭幾乎看不到半點翠意,只有無盡的白,純凈,但也沉悶。

    “每個人都有選擇人生的權利,既然你做了決定,別人無權置喙。”他轉過頭看她一眼,復又調轉開視線,“但你是阿朗親手救的,他對你有再造之恩。你在一心為父報仇的同時,可否也顧及他?你有沒有想過他為什么救你?敬佩你父親為人之余,我想更多是因為寂寞。我與他二十多年交好,他的脾氣我知道。為人不圓融,處事也不練達,長安的一切都讓他無法忍受,所以寧愿放棄一切,把自己流放到敦煌去。”

    蓮燈低頭站在一旁,靜下來思量,對于王阿菩,她確實是有愧。從曇奴口中得知自己來歷的那刻起,她心里就沒有真正放下過。她在鳴沙山渾渾噩噩生活了兩年,不知道自己為什么存在,也不明白活著的意義。現在終于有個目標讓她奮不顧身,她一頓足就把王阿菩扔在了腦后。對她來說,王阿菩的寂寞永遠無法和她爺娘的慘死相提并論。她并不是忘恩負義,是事有輕重緩急。先解開心里的結,然后再回敦煌陪他也是一樣。當然如果她死了,那么救命之恩只有來世再報了。

    “國師是想勸我放棄么?”她搖了搖頭,“有些人可以得過且過,有些人不能。我在離開敦煌前和阿菩訂了三年之約,三年之內不管事情有沒有了結,我都會回敦煌。”她笑著換了個輕松的口吻,“我也曾經勸阿菩找個師母,像他這樣的道士不是可以娶親的么。可是他不愿意,說自己太窮,沒人愿意嫁給他。”

    她說完了看他反應,他面向寬闊的天街站立,只看到側臉溫潤的線條,不喜也不悲地,像洞窟里莊嚴的菩薩。

    蓮燈同別人接觸得少,曇奴和轉轉自不用說,烈火澆油一樣的性格。王阿菩呢,上次撿到一只兔子,大喊大叫了半天,所以一個人沒有任何情緒波動,說起來有點可怕。國師就是這樣的人,從他臉上看不到七情六欲。他的微笑可以代表很多內容,或者他的滿意與不滿,全在一次注視、一次轉身里。

    他對她的話不置可否,隔了一會兒才道:“三年說短也不短,你覺得能夠保得住自己的性命么?”他抬手遙指長安,“那里是中原最繁華的所在,很多人只看到表面的升平,看不到盛世掩蓋下的暗涌。朝堂是大歷的頭腦,朝堂之上沒有一個是簡單角色。玩弄權術者,誰也不會引頸待戮,你有好身手,他們身邊也不乏這樣的人才。有些事一旦開了頭,便不死不休。屆時不單你,恐怕鳴沙山上那個一心作畫的,也難逃這場浩劫。”

    蓮燈突然醒悟過來,她踏進長安就走錯了第一步。被府兵盤查時不應該牽扯太上神宮,可她那時為脫身沒來得及考慮,甚至急于證明神宮木牌的來歷,把敦煌也說了出來。如此看來似乎是活得起死不起了,活著能藏匿,死了落進別人手里,矛頭難免直指神宮和王阿菩。

    她霎時感到千斤重壓,現在后悔也來不及了,這張臉露過相,再小心,也有百密一疏的時候。

    她想了想問:“如果變得面目全非,沒有人知道我的來歷,是否就不會連累阿菩了?”

    他聞言轉回身來,頷首道是,“可你所說的面目全非,究竟指什么?”

    她幾乎沒有任何猶豫,仰臉道:“如果這張臉會引出禍端,那就舍棄了,劃上幾刀,或者有什么異藥,用來試試也無不可。”

    他顯然吃了一驚,不過驚訝只有一瞬,復又換上了平淡的神氣,曼聲道:“決心下得這樣大,看來再怎么規勸都沒有用了。要面目全非,也不是只有自毀容貌這一個辦法。王朗把所學都傳授給了你,難道沒有同你提起中原的一種秘術,叫易容?”

    既然這里連鮫珠都有,那么易容當然也不是不可想象的了。她說:“阿菩的確曾經同我說起過,可惜他自己也不精熟,因此沒有詳談。”她心里有些急切,趨前了兩步道,“國師神通廣大,想必對此極有心得。可否請國師賜教?我學東西很快,不會耗費國師多長時間的。學成了于我自己是自保,于神宮和阿菩也減低風險,國師說可是么?”

    他回頭望她,清泉一樣的眼波流淌過她的臉,“我不愿王朗的心血化成泡影,你要做的那些事,不犯到我門上,我太上神宮不會干涉。但若是有朝一日神宮受命,到那時生死由天,就要看你的造化了。”

    他沒有立刻答復她好或不好,但蓮燈明白他的意思,在他未牽扯進來之前,他可以給她些小小的幫助,然后袖手旁觀。可是萬一今上要動用神宮的力量,王阿菩的面子再大也不管用,他會捍衛他國師的威嚴,任何人情都是空談。

    各有各的立場,這點無可厚非。她虔心揖手向他拜謝,“國師仁至義盡,蓮燈感激涕零。”

    他負手又望遠處,寒聲道:“易容有兩種,一種源于自身,另一種借助工具。第一種以銀針封正營、啞門、天柱,銀針入七分,劇痛難忍,但不必借助外力,因此毫無破綻。另一種是人/皮面具,有細微破綻,沒有痛苦,對身體也無損害。依你看,哪種更好些?”

    蓮燈是個下得了狠心的人,要做就做到最好,便道:“我不怕痛,請國師教我第一種。”

    他眉梢輕輕一挑,聲音里帶了笑意,搖頭道:“只怕你經不得折磨,況且長期用這種手段,將來五官移位,連神仙都恢復不了,豈非得不償失?還是選第二種吧,雖然制成要花點時間,起碼不會糟得難以補救。他日回了敦煌,王朗面前我也好交代。”

    蓮燈自然是沒有異議的,俯身道:“一切聽國師的安排。只是不知道一張面具要做多久?”

    他說:“看天氣,少則半月多則一月。”

    她滿臉愧怍,垂下眼不敢望他,細聲道,“那我只得再叨擾國師幾日了……說實話我內疚得很,阿菩曾說國師不問世事,現在卻被我連累得管起這種俗務來,國師如此大恩大德,蓮燈粉身碎骨也難報了。”

    他倒不以為然,只擺了擺手,算是打發了。

    這時雪漸小,風也似乎不那么烈了,他沒有交代一句話,轉身回了殿內。蓮燈獨自立在廊下,一時進退不得。想來說了半天,國師累了吧!不過這趟有收獲,能得一張人/皮面具,進了城內也不必偷偷摸摸了。她很高興,搓了搓凍僵的臉頰,打算回去把好消息告訴曇奴她們。剛要走,卻見國師又從殿內出來,提著一個陶罐,默默踏進了風雪里。

    她抬眼看天,畢竟下著雪,不打傘總不好。再說她也不知他要去干什么,說不定是去做面具,她在邊上打打下手也好。

    她想起來時撐的那把傘,忙回前殿取來,匆匆追了上去。

    他在雪中穿行,走得不緊不慢。蓮燈擎著傘,不敢離他太近,努力將傘面遮在他上方。他意態閑適,到了一株桃樹前,把枝頭的積雪收集進陶罐里,指尖捻起一片花瓣,回身遞到她面前,“你知道這個有何用么?”

    蓮燈茫然,但是料定功效了得,她認真想了想,“難道要用它染面具么?我記得詩歌里常說人面桃花,用桃花的汁液暈染血色,可以以假亂真?”

    他聽后若有所思,右手的陶罐往上提了提,“這個呢?又是什么用?”

    “也許……用雪水鑄模子?雪水純凈,做出來的面具紋理更細膩?”蓮燈覺得自己的思維突然變得非常敏捷,現在才明白為什么世人都愿意結交有才識的人,一位良師可以激發靈感。她不再只關注布袋里的鐵片和金錯刀的刀鋒了,往外發散,能夠想到一些更寬泛的東西。

    誰知他把花瓣扔了,蓋上陶罐說:“桃樹上的初雪用來煎茶最好,雪不能有雜質,所以桃花和枝椏都必須清理干凈。”

    他揮了揮衣袖,掃去袍角的細雪,云淡風輕的樣子。蓮燈卻張口結舌,活躍的腦子瞬間萎靡下來,原來是自己想得太復雜了,他收集花樹上的積雪,僅僅只是這么簡單的一個用途……

    但就是這么簡單,又有什么不可以呢!她很快釋然了,世間的事也是如此,表面幻象叢生,也許只為掩飾一個最沒有懸念的真相。事情本身不復雜,復雜的是人心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