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節
一時,大家都散了,回去更衣準備入席。 迎春原本隨著賈母住著,未幾便拾掇好了,回到賈母榮慶堂,卻是鴛鴦正候著:“老太太還沒妥當!姑娘稍候!” 迎春瞇瞇眼,略微思忖,正好借著這個空兒,沖著鴛鴦一笑:“我瞧瞧去?!?/br> 迎春進房,果然賈母面色有些不虞,忙著依著賈母細語:“老祖宗可是那里不舒坦,要不您先歇息吧,酒宴不去也罷,孫女陪著老太太說話散心。” 迎春這般貼心,賈母心里一陣熨帖,伸手摩挲迎春面色,帶了笑臉:“我問你一句,怎的似乎不喜歡你史家嬸娘呢?還為上回寧府事情生氣呢?” 迎春神情未滯,她想等到晚上,賈母高興過了再說那些糟心事情,熟料賈母有些急切了。 賈母嘆口氣:“我知道你心里不舒服,只是人該大量些才好,俗話說得好,量大福也大,且我娘家也只有他兄弟二人,縱然我看他們也有氣,卻是打斷骨rou連著筋。” 迎春抱著賈母胳膊蹭蹭幾下:“我也想對他熱情些,只是一想起湘君表姐來,我這心里就堵得慌,我雖然不至于要向史家報仇,卻也親熱不起來?!?/br> 賈母聞言身子一僵,驀地坐直了身子,將迎春臉頰板正對著自己,瞅著半日方道:“這話,可是你在宮里頭出了事,且跟史家湘君有關?” 迎春苦笑:“說起來也不是湘君主謀,只是她的所作所為叫孫女寒了心了,俗話說見一斑窺全豹,史家嬸娘湘君明知其我是聽了老太太話進宮去,還要這般對我,只怕史家兩位叔叔跟咱們也不是一條心了!” 想起湘君殘廢出宮,莫不是栽在了元春跟迎春手里? 賈母眼眸頓時一冷:“出了什么事情,你竟敢說這樣話來刺我的心?” 迎春起身,重新坐在賈母腳邊小杌子上頭,雙手撐在賈母膝蓋上,長長睫毛小扇子是忽閃忽閃,水眸潤潤委屈的很:“老祖宗,我跟湘君兩個,你疼誰多些?” 賈母正在悶氣,卻見迎春委凄慘戚戚問這話,心頭一蕩,勉強一笑:“這是什么傻話,她縱然姓史,哪有你這個親生孫女親,你就是殺人放火,我也只是護著你!” 迎春這才勾唇一笑:“我就知道!” 然后,迎春把自己跟史湘君的恩怨說了一遍,當然,迎春直說元春當時奉了皇后命令調查案情,并沒說元春曾經下令懲處史湘君,卻迎春也真不知道史湘君中風是可人所為。 賈母聞言氣得脖子梗梗,眼圈發紅,卻是發不出聲音來。 迎春見賈母氣成這樣,嚇得一跳,從小杌子滑溜下去,跪在地上,手里只給賈母抹胸順氣:“老祖宗,孫女不對,您打罵都好,切莫氣壞了!” 賈母卻在此刻一聲斥罵:“狼心狗肺東西!” 迎春嚇得花容失色。若是賈母要懲罰自己,那是天經地義,誰也救不了自己了。大jiejie跟自己兩人錯,一出發作,賈母不可能輕易消氣。 熟料迎春沒等來賈母巴掌,卻被賈母一下摟進懷里哭起來:“我的兒,自當你進宮有你jiejie照應,必定萬無一失,熟料竟然遭此大罪,虧得菩薩保佑,沒叫惡人得逞!” 迎春這里大悲逢大喜,頓時淚盈于眶:“老祖宗!” 賈母齜牙列齒罵:“石家是什么東西,當初你老祖宗簡在帝心,在朝政上,在戰陣上,救他性命何止一回兩回,他欠咱們家性命不是一條兩條,他不說知恩圖報,竟然唆使女兒這般欺負你,明兒我就過去去問問繕國公夫人,她是如何教導孫女,還記得不記得當初情分呢?” 迎春撲哧一笑。 賈母瞪眼:“你以為我不敢去呢?” 迎春抹抹賈母胸口笑道:“繕國公夫人早死了,老祖宗是要去罵她墳頭呢?” 賈母聞言愣一愣,頓時眼眸一黯:“唉,咱們一群老家伙本來只剩下咱們兩個,如今倒是余我這個老不死了?!?/br> 迎春聞言,忙瞪眼:“誰說老祖宗老不死?您快些而告訴孫女,孫女這就去替您大耳刮子抽他?!?/br> 賈母聞言一哼:“毛毛躁躁,女兒家家該貞靜!”隨即一笑:“唉,你不說我倒忘記了,如今繕國公已經不是當初了,榮惠郡主府比那駙馬府還要難纏呢!” 說這話摸摸迎春額頭:“老祖宗老了,也怪你老子無用,人家一代強似一代,繕國公爵位承襲三代不減等,他倒好,連降三級,一時笑掉多少人大牙,我這十幾年都不敢出去走動了!” 迎春心有戚戚,遇見自己老子那樣兒子,自己只怕早就自掛東南枝了。也不能跟著罵賈赦這個草包。畢竟君君成成,父父子子,綱常壓頭呢。只有勸慰說:“老祖宗看二哥哥,寶兄弟與蘭哥兒吧!” 賈母按按眼角:“不是這般,我還活得今日!” 迎春見賈母在史湘君事情上偏向自己,心想著,擇日不如撞日,就在今日把元春信函轉交給賈母吧。這家里也許只有賈母思想轉過來,才能上下一體拯救榮府于傾覆。 迎春心意已定,看眼門口鴛鴦,道:“還請jiejie看這些!” 鴛鴦額首,自去清退大廳等候婆子丫頭:“你們去退坐間候著,沒有我的命令不許離開一步,外頭人也不許進來一人,記住了!” 眾人諾諾而退。 迎春這才拔下頭上點翠鳳釵遞給賈母。 賈母眼眸一亮:“你jiejie給你的?” 迎春搖頭:“jiejie的陳色變了,城門盤查甚嚴,這支是孫女的?!?/br> 賈母神情一滯:“竟然這般艱難么?” 迎春額首:“據說傳遞太監喜歡居中節流宮女們托付東西,大jiejie這十年不曾傳遞一字半句,想來是怕萬一被人窺破,惹下彌天大禍!” 賈母面色大變:“你大jiejie說的?” 迎春搖頭:“我跟大jiejie見面有限,這些事情都是孫女按照自己所見所聞推斷出來。” 賈母搖頭:“你跟我說實話,你大jiejie倒地過的如何呢?” 迎春一滯,如何說呢? 元春已經是皇帝的人了? 這話不能說。 故而,迎春堅持之前說法:“大jiejie過得很好,除了不能隨便出宮探親,余者都好!您只看元春jiejie救了我這事兒,就能知道大jiejie過得十分好!” 賈母額首:“這話也對!” 賈母擰開鳳釵機關,展開宣紙,湊近了細瞧,面色越來越沉重。半晌抬頭問迎春:“你大jiejie這些話你可知道?” 迎春額首:“大jiejie信箋我沒瞧,卻知道大致內容。這事兒還請老祖宗諒解孫女,家里事情,都是孫女告訴大jiejie,大jiejie當時很受打擊?!?/br> 迎春說話間瞧一眼賈母,卻見賈母眼中意味不明,便又道:“孫女的小見識,樹大有枯枝,為了大樹繁茂,該修枝且修枝,該施肥就施肥,若是老樹難支,為了果園得繼,改弦更張,乘著陽春時光,另種小樹尤為晚矣!” 賈母聽得心血激蕩,卻是瞅著迎春,滿眼無奈直嘆氣:“唉,沒想到我榮府竟落得這等天地,陰盛陽衰,并非家族興旺之兆?。∨畠杭以倌芨桑猩跤锰帲t早是別家人!” 迎春聞言一笑握住賈母:“老祖宗這話孫女要駁一駁,世上還有一句叫做同氣連枝呢。且老祖宗可不是一般女子,您是老祖宗呢,這府里誰敢越過您去?只要您發話,誰敢不聽,不怕忤逆之罪呢!” 賈母哼一聲,把元春宣紙遞給迎春:“賴家事情也是你說呢?” 迎春愕然搖頭:“這個,老祖宗知道的,我自己屋里三分地界也不太平,賴家事情我哪里知道呢?” 賈母嘆口氣:“賴家事情不想看,你說給我聽!” 忙著展開宣紙,卻見元春除了接受自己提議,進言賈母遏制兩位老爺奢靡鋪張,再有提議賈母致力于下一輩子孫教育。寶玉蘭兒自然不必他細說,直說讓他們延請名師,他日投靠國子監。著重提了兩點,關于賈環賈琮以及宗親中有為子弟培養。 其中,元春根據迎春建議,提點了賈蕓跟賈菌,這二人俱是失沽寡母,只要好生培養,必定感恩戴德,能夠成為家族助力。 另外迎春再說了兩件事情,卻叫迎春大驚失色,第一件,元春建議大房二房交換住房,確保賈璉繼承地位,讓賈璉安心上進,也免得外頭御史抓住把柄趁機詆毀。 第二件事情,直接關系賈母,元春告知賈母,賴家奴大欺主,到了該鏟除時候了。 至于原因,元春說了兩點,一是賴大曾經打著榮府名頭,在外欺壓良善,霸人家財,奪人田產,曾經惹出人命官司,外人不明所以,多恨榮府,后來這事情鬧出來,是二太太出面親人幫著彈壓住了。 元春說,子不言父過,可是事關家族存亡,不得不說,卻請求賈母看在自己面上,給二太太留些顏面。 后頭再提了賴尚榮,說他心思不純,不自量力。 至于他如何心思齷齪,不自量力,元春沒有具體說明,迎春一頭霧水,懵懂眼眸瞅著賈母。 卻見賈母聞言瞬間鐵青了面色,身子唬的挺得筆直,怒目橫瞪,手里拐杖砰砰砰直戳地,恨聲罵道:“不知死活東西,好狗膽!” 第35章 祖孫謀算 賈母橫眉怒目樣子,嚇得迎春心肝一陣亂跳。 賈母不是一項偏心賴嬤嬤么?如今怎么這樣怒氣橫生? 迎春低頭細瞧宣紙上透露信息,賴尚榮不自量力?心思不純?左看右看也沒看出什么端倪來。 賈母氣哼哼也不解釋,似乎大受打擊。 賈母不忍心驅逐賴嬤嬤迎春十分理解,畢竟人老了,須得有個人在跟前說得上話,賈母跟前能說話的就是賴嬤嬤了。 迎春如今致力振興榮府,沒有賈母支持寸步難行。 賈璉回家來賈母會讓他全面接管府務,這必要先立威,立威則必須要殺雞儆猴,賴家無異就是最好那只猴子。 賈母閉眸不語,迎春也不敢出聲,只是認認真真的給賈母抹背順氣。賈母如今可是榮府繼續榮華希望,迎春真心希望這個老祖宗百歲千歲。 忽然間,賈母睜開眼睛,話鋒卻轉了向了:“論說你大jiejie明年即將出宮,如何托付你交代這些事情呢?這事情雖然在急,也非一日之功,一觸而就,明年再做也不晚呢?還有,元丫頭如何提起兩房更換住所?” 迎春愕然。 她回得家來,并未透露元春已經承寵消息,一怕賈母擔心,二怕消息泄露,壞了元春清譽。 然后,賈母二目炯炯瞅著迎春:“你可知道?或者你大jiejie沒說的,你自己看見的,揣摩的,宗旨,無論什么蛛絲馬跡都好!” 賈母這話顯然對于迎春智商有所認定了。 迎春很是為難,迎春并未透露封妃事情,但是卻暗示過她非完璧事情。 迎春忽的跪在賈母面前,雙手與賈母交握:“老祖宗,您先答應不生氣我才說!” 賈母鄭重搖頭,與其卻很沖:“不生氣!” 迎春知道賈母對自己隱瞞事情不高興了,因此遲遲疑疑半晌方道:“我也不好怎么說的,我把大jiejie原話告訴老祖宗,老祖宗自己劃算可好?” 賈母額首。 迎春道:“那一日初見大jiejie,我問大jiejie過得好不好,大jiejie都說好,我又問大jiejie有何打算,明年是否要出宮。大jiejie半日不語,最后說了句:meimei可知道,這皇宮女人都屬于皇帝!” 賈母聞言‘啊’一下,嘴巴張的老大。一貫儀表高雅的賈母竟然保持這個愕然張嘴動作長達三息之久。 頓時把迎春嚇壞了,生恐賈母嚇出毛病來,賈母已經七十有六了。俗話說,七十三八十四,閻王不叫自己去。迎春慌忙給賈母抹胸:“老祖宗,老祖宗?” 賈母驚醒一般驀地一嘆,緊緊抓住迎春:“快給老祖宗說說,你是怎么回答?” 賈母目光清冷,看不出喜怒,迎春卻感覺到這目光中的執著。 看來元春這個蓋子不揭開是不成了。 元春遲早要敕封,也有萬一,迎春不敢隨意泄露,思忖著,還是直話直說得好,因道:“我說大jiejie進宮是為了家族好,無論大jiejie做什么都是meimei敬重的好jiejie!” 賈母聞言頓時松弛了身子,身子歪斜著枕在靠枕上,眼眸笑吟吟的那手摩挲迎春額發:“好丫頭,說得好。嗯,怪得呢,如此交代詳細,前頭我就覺得怪異,也不是不回來了,原來卻是這般?!?/br> 迎春趁機進言:“老祖宗,我覺得大jiejie所言至關重要,據孫女觀察,大jiejie似乎胸懷大志,不然不會這樣交代,就連二叔二嬸子事情也悉數告知老祖宗,大jiejie這是希望老祖宗肅清家族內部隱患,以免妨礙大jiejie大志向?!?/br> 賈母如今對迎春信任度有了質地飛躍,笑瞇瞇點頭:“還有呢?繼續說下去?!?/br> 迎春一笑,又道:“我覺得,大jiejie在宮里不容易,左右逢源,cao心勞力,咱們在家里好吃好喝,不能給大jiejie長臉也罷了,萬不能給大jiejie抹黑。就比如薛家大爺薛蟠,寶釵的小選資格,若非他哥哥品德有虧,殺死人命,如何能夠被褫奪?那可是圣上當年獎賞給紫微真人殊榮。咱們萬不能寫了薛家樣!” 賈母盯了迎春半日,笑道:“瞧這小嘴,巴吧嗒吧嗒都是道理,誰人不喜歡,怪得你大jiejie信你!”